糖冰雪蜜
在爱里,你天生反骨。
你在乎平等,无如说你更在乎强势。
假想敌从来都没有住在城郭之外,
他就驻扎在你心里,
和你如影随形。
1
你所迷恋的也许只是那甜蜜的折磨。
当你背弃他的时候,出轨带来的负罪感几乎压得你喘不过气来。你爱他的。他离开母亲以后就投奔了你。这是怎样的恩。
当他在飞驰的夜车上狂烈地吻你时,你知道,你属于他了。他对你的腐蚀和侵略,正是你想要的。
这个男人!这个挨千刀杀的!
你恨恨地想。
但是当你们像两个孩子依偎着入睡时,你看见他竟枕着你的肩,他在白昼里不愿意袒露的追随,此刻就这样慷慨地交付于你了。
他睡着的样子憨态十足,背转着,用一只胳膊搂着自己。你只要一伸手,他就懵懂地来寻你了。你看见他这个样子,突然就心软了,你们的爱,咬合得那么针锋相对,却在卸了盔甲的夜里,这么和暖。你于是就伸手了,给了他你的怀抱。
你爱,你也怜惜。这些,因为骄傲,你从不说出口。
冰凉的月华拂过你们年轻的身体,你的心充盈着巨大的幸福和忧伤,隐隐地,还有对他母亲的些微嫉妒。
2
他是完美的。
再遇到英俊的,你会说和他一样英俊的某人;而遇到幽默的,你会说和他一样幽默的某人。所有美好的词汇,仿佛都是为了赞美他而被创造发明。
溜号就是在满足的那一瞬间发生了。
这种经验,我们在盛宴上遭遇过。还在碰杯颔首的时候,你的眼梢已经掠过了一个人。
那个人。
那个人有很多名字。年纪大的可以被称为沉着,年纪小的可以被唤作蓬勃,或者善解人意,或者恨不相逢未嫁时。都可以。
有的人不配跟他比,有的人被你美化,成为他的情敌。那个人仿佛是潜伏在宴席下的刀斧手,却穿了体面的礼服,从你们之间走过。在他对你的注目里,你看到蜜糖一样的蛊惑,却忽略了隐藏得很深的寒凉冰雪。
你的忽略不是因为你迟钝,而是你不愿意深想追究。
你犹豫过,但说忠贞太沉重,生有何欢?
你的心底里竟是悲凉的疑问。
那么自由最真实罢。你把硬币抛向空中的时候,也把自己的命运扔了出去。
硬币遂了欲望,它的正反两面都是欲望,因为你并不想听从一次抛掷的偶然,你这样做,只是为了遮掉自己的耳目。
于是,流沙河浊浪滔天。
在欢笑和眼泪的跌宕起伏里,你抓着感觉的稻草,拼命想尝到生命的甜美,但是,除了更大的虚无和忧伤,你没有获得更多。
你开始做梦。你脆弱的小心脏是你梦境里唯一的背景声。
那是荒原,你总是一个人在走。
远山低矮,天空里飘浮着粉红色的云朵。
有时候,天会下很绵密的雨,你却没有伞,荒原上找不到一叶树荫,你独自裸露在天地之间,没着没落。
这个梦很长,长到不能醒转。这个梦经常出现,自打你背离后,就重复不歇。有时候,你进入睡眠,马上就回到那个老地方,你惊恐地张大了嘴巴,想喊出声,但除了听见你可怜的心跳,你发不出任何哭号。
3
闪电来的时候,你紧蹙了眉心。
他摇醒你,把你从无边的空旷里打捞出来。
你醒过来,却不睁开眼。你在他给予你的摇篮里憩息,羞愧得无地自容。
他拍着你的背,小声说,宝贝,我在,不要害怕。
你跟他无端地发怒,找出他偏袒母亲冷落你的种种不公。你假想了更多的委屈,指责他的粗心。
他只是默默无语,有时候会轻轻叹口气。他的神情满怀抱歉,仿佛真的是他不对。
而你却愈发地恼怒起来,你知道,你的怒火是为了自己的三心二意,你委屈的是你没有对策,也没有一起商量对策的人。你指责的只是你自己。
在欲望面前,我们都是笨孩子。
跟着感觉走,省力,一晌欢愉。明日烦忧,让明日去管。
待到明日,歧路现前,唯有一脸无辜地喃喃:我怎么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4
不用通过什么小道消息,更无须等到东窗事发,他是最早察觉你异样的人。
他不说,只是他宽厚。他不表现惊诧,是他还想等你归来。而他的歉意,是发自内心,因为他猜想,一定是他不够好,让你动摇。
知他也莫如你。他竟这么聪明!如果你悄声归来,岂不成全了他的好人名声?你竟有些不甘。
在爱里,你天生反骨。
你在乎平等,无如说你更在乎强势。假想敌从来都没有住在城郭之外,他就驻扎在你心里,和你如影随形。
爱是什么?
很多人赋予它这样那样的定义,但到了你这里,它化作了两个字—不服。
5
你的故事有很多个版本。它们都可能上演。
第一个,你抛弃了他。你找到了旁的理由。你也没有跟了那个人。但你遇到了旁的人。在你刚刚觉得对的时候,他死了。他抛弃了生命。看到他冰冷后的身体,你辨认不出他所有的顺从,你被人传说曾经对他拳脚相加,你后悔了,你哭到眼泪都干涸,但哭过以后你指着那“永垂不朽”的标语冷笑,你觉得他用死亡来赢得了这场战争。而你仅仅因为抛弃,却被惩罚了一生。
第二个,他复制了你的故事,找了一个那个人。你让他曾经尝过的所有的痛,他原封不动地还给你了。他也是个傻孩子。他以为这样你们就扯平了。但他不知道,你们经过的正是雷区。你们没能给对方警戒,先牺牲了自己。你被深深地伤害了。你隐藏了自己的诟病,只撕扯他的痛楚,你们变成了真正的欢喜冤家,欢喜在盛宴上,而漫长的时间只是冤家路窄为讨债。
第三个,他比以前表现得还要爱你,然后你怀了他的孩子。他知道你不会要那个孩子,所以你必须要去经历那场剧痛。那场剧痛给你的生命留下了难以抚平的伤痕。然后你们和平分手了。你并不知道他对你做了什么。
……
也许还有一些可能的版本罢。
但我知道,几乎没有喜剧的结尾。
都是普通人,心里的爱恨都深,谁就能真的既往不咎呢?
也许有,但愿你能碰上。
如果碰上,我深知,那里面有太多的侥幸。
想起了那五个戒:
不杀生,不偷盗,不妄语,不邪淫,不饮酒。
五戒是佛教里规劝普罗大众最好能在生活中修持的。它不一定能让我们觉悟得道,却一定能帮助我们培养和延续福报和德行。溜号了,对自己的爱不忠实,是为邪淫;得了本不属于你的爱,令他人原本完满的家庭岌岌可危,是为偷盗。这些做不好,想得到祝福,想心安理得,想没有伤害,几乎是不可能的。
戒行是和我们的习惯相反的,它总是令我们扫兴。但它却是孙行者的金箍棒给唐僧画下的圆圈。若能抵御外界诱惑,不出方圆,那么天下太平;如果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么,想要获得不自责、不追悔、不分裂的人生,就成了奢求。
这就是简单的法则。偏巧我们生就了多情的心。
过悱恻忧患的日子,还是消受平常的幸福,都在这一念的定夺。
欲望与戒行,是我们一生中唯一一场旷日持久的鏖战。何去何从,皆在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