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勿念胡笳

牟笛

天幕徐徐而降。深色像海水，在天空中漫溢开来。

“丞相，已经安顿好了。”他听到小卒的来报，微微点了点头。

“丞相几时歇息？”小卒怯生生地询问。他没有回答。

向着洛水，迎着山风，他负手而立。

人们说，这是一个风雨飘摇的时代；人们也说，他是那个唤来血雨腥风的人。

“曹操”——当人们说起这两个字时，有多少敬重、多少畏惧、多少鄙夷，总之，没有喜爱。

想到此处，他竟是笑了。

人生，有多少身不由己？看着他人的鲜血，迸溅到自己的身上，随着人体的弧度汩汩而下，如此，来代替自己的鲜血喷薄而出。杀与被杀，有得选择么？人性，真的是善的么？

他想着，居然战栗了，来自心底最软处的恐惧，来自灵魂最深处的空虚。

远处，叠声如绵，幽音若烟，隐隐传来。胡笳？洛水山麓，并非边塞，怎会有胡笳之音？

他眉头紧锁，突然，却又释然了。

纷乱的思绪被打断，却又以一个人为焦点，聚合起来。是一个女人。一个说不上好的女人。本就不是国色天香，如今更是残花败柳。却叫人不能忘记。

顾念她飘零的身世么？怜惜她盖世的才情么？也许如此际遇败落萧索，才配得上她的琦语万言吧。

想起她，更是因为，如今，她就寄身在这群山脚下，洛水之滨。

胡笳声悠悠不绝……

归去，别离，马蹄践起，万里沉烟……

寂夜，山风残烛，淡月纱窗。

倩影婷婷，素手纤纤，双唇轻启，胡笳之音便破碎了岑寂的夜晚，败落出人心的残花。

不知为何，今夜，她想起了在河东卫家的日子。

出身书香门第，嫁得如意郎君。大概，一生的快乐，都在那时耗尽了吧。

桃叶渡，杏花船，能撑得许久？

出阁未满一年，夫君便咯血而死。当真是错么？几时欢愉，换一生孤苦，值是不值？冷淡的眼，寂寞的愁，当真承受得起么？

该离去了吧，也许本就不该来……那年，喜迎丧还，她十六岁。

胡笳淳音转急，金戈铁马，木叶萧萧。

苦，有尽头么？新寡在家，翠淡柳眉，红消杏脸。人在心上，愁在眼底，恨在眉间，早已是憔悴了欢颜。可惜，风雨飘摇的年代，霹雳再至。父亲被屈至死，羌胡掠掳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