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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沼之夜

山水间 作者:施立松


月沼之夜

月沼是属于月夜的。月要半圆,夜要近午。这时在临池的阁楼上推窗,窗外一个将圆未圆的月里,套着另一个将圆未圆的月。天上的月在水里,地上的月在宏村的怀抱里。宏村枕着这两枚月,安详地睡着了。

甚嚣尘上的人声静了,只余几盏红灯笼慵懒地散发着红晕的光;红掌白羽的鹅也歇了,只有微风在水面皱几道波纹;绿荷睡了,只留几枝细茎托着一个含苞的梦,梦中该有露水的轻吻,烟岚的缠绵吧;几缕云纱轻轻飘过,天地间只有云轻悄的脚步,伴着悄无声息的流水;月的清辉簇拥着粉墙黛瓦,静静地栖息在波光云影里,再没有稚嫩的笔触费尽心机的描抹,也没有长枪短炮无休无止的攫取,那些经风历雨的粉墙黛瓦,也可像端了一天架势的明星卸下厚厚的妆饰了。

顶顶不喜欢把月沼比成牛肚,把村中水圳比作牛肠。像风花雪月的一幅画,多了两只苍蝇,煞风景了。最喜欢将一泓天然泉水扩大成月沼的那个人了。要是一般人,将村外的溪水引入村中,流经家家户户门前,再挖个池塘,把水流汇聚到一起,洗个菜,浣个衣,做个消防不时之需,也就罢了。唯有他,煞费苦心一而再,再而三请来风水先生,想必是设计了又设计,图纸画了一张又一张。池塘的形状最初是圆的吧,中国人最讲究方圆,所谓不依规矩,不成方圆。可最终还是建成半月形。月要半圆,花要半开,只因水满则溢,月圆则亏,花一开全则离凋败不远。凡事要做退一步想,这是何等智慧。宏村就是因为这份节制和退让,才在数百载风雨,无数次动荡中保全下来的吧。

更喜欢把村中弯弯曲曲的水圳比作宏村的血管,而月沼,就是跳动不息的心脏。粉墙黛瓦会老,陈年旧事会老,青石巷道会老,芭蕉银杏会老,记忆会老,潺潺流动的溪水却日日如新,她们带来村外的消息,带来山外的气象,她们以清澈涤荡岁月的烟尘,以欢悦的流淌带走沉沉的暮气。她们是让古村焕发生机和活力的血液。月沼貌似平静的水面之下,涌动着新鲜和激越,那碧绿的容颜,只因常敷清溪的粉黛,才眉色如望远山,眼眸如濯月辉。

轻轻推开房门,怕木门的咿呀之声惊扰了月沼的宁静。下楼的脚步也是轻的,楼梯却受惊了似的欸乃不已。房东惺忪的声音满含关爱:出去吗,露重路滑,小心脚下。在沼堤上慢慢走着,白日里无数脚步停留的粉墙下,再无身影的流连,青石路面被露水打湿了,月光又在上面打了一层蜡,数尾红鲤噙着月光浮游在水面,几只水鸟独脚立于塘中,双翅收紧,凝然不动,像披着蓑衣垂钓的渔翁。银白的月在水中轻轻荡漾,月沼是一只摇篮,温柔地搂着月亮入眠。微微的风夹着淡淡花香徐徐而来,像温柔的手,轻抚着疲惫的身心。在塘边的青石上坐下来,将手伸进月沼的柔波里,凉意自掌心沁入心底,昏沉的心魂猛一激灵,竟似醍醐灌顶。远处有隐隐的箫声,断断续续传来,把一份空灵嵌入古村的夜,属于月沼的夜。

夜深了,收拾起散落的心绪,走回寄居的楼阁,回头看月沼,月沼像徐徐展开的一幅古画,而月,像藏家的印章清晰地烙在左下角,将圆未圆,欲说还休,说不尽的万千气象,意蕴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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