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和猪

河南大学附属小学校门前有个坑——开封人好把水塘或者湖叫坑.开封多水，号称河南的水乡，所以开封城里有很多坑——坑里有鲫鱼、泥鳅、蝌蚪、青蛙，还有蒙蒙虫.你用纱布做一个兜儿，在水里来回划拉，过一会儿取出来，兜里就会有一抔湿泥.你把水拧干，剩下黏糊糊的一团儿，拿在手里仔细看，那可不是泥，而是无数个细小如线头一样的不停地蠕动的小虫，又像是极小极小的蚯蚓，闻起来腥腥的，那正是蒙蒙虫的味儿，也是整个坑的味儿.

早晨上学，不进校门，先来坑边.受了惊吓的鱼或蛙，咕咚咕咚连滚带爬地窜到水心儿里.小孩们顺手捡一块砖头扔过去，"砰"的一声溅起水花，而后一切归于平静，只剩下那股腥腥的味儿在晨风里飘.那个味儿让人振奋，让人感觉到满满一坑生命的存在.

冬天一上冻，整个坑就成了冰上乐园.小孩们在上面打陀螺、拉滑板，奔跑追闹.有一年，冰还没长结实，张国庆就等不及了，不顾一切地跳上去，大棉鞋踏在冰上"吱吱吱"地响，只听"咔嚓"一声，一片冰被踏碎，他的一条腿掉进去一半.拔出来时，棉鞋棉裤已是沉重无比.回到教室，老师帮他拧干，让他坐在煤火边烤，直烤得满腿冒烟儿，满屋子腥，就像翻了坑.

学校后院，厕所旁边，有个猪圈.圈里有四五头猪.课间的时候去完厕所，或者不去厕所，就隔着围栏看猪.拾一块砖头朝猪扔过去，砸到猪身上，一声闷响.猪一哼哼，小孩们就高兴.

几头猪长得都差不多.等到下一个课间，我手里握着一块砖，想换一头猪砸，结果砸的还是上次那个.过了一个月，我才分清楚它们几个谁是谁，而它们却不到一星期就认识了我，从它们看我的眼神就能知道.

我是个胆小却又贪玩的孩子.我从不敢在坑里的冰还没有长结实的时候下去.我常在坑边上玩儿，却从没有让自己湿过鞋.我也只敢对着那几头老实巴交的猪扔砖头.有时候猪圈边上找不到可扔的小砖头，我就在上学的路上拾几块，装在书包里带着.当我朝它们扔过去，并听到一声哼哼的时候，旁边的同学会羡慕地看看我.

三年级的时候，猪就全给弄走了.我心想：猪也要毕业了？后来连猪圈也给拆了——这是河大附小养的最后一批猪.

后来，"四人帮"倒台了.又过了几年，坑也给填了.坑上面盖了四栋家属楼.我家也分了一套.于是，在我从附小毕业五六年之后，我竟然又回到这儿，就住在附小的对门，就住在当年那个飘着腥味儿的坑上.而那一坑的鲫鱼、泥鳅、青蛙，还有成千上万的蒙蒙虫，就压在我家楼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