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消息，慢生活

立春之后，我就开启了寒假休闲模式。说是休闲，无非是早上可以赖在暖和的被窝里，黑灯瞎火地和家人谝闲。等晨曦透过窗帘，听到了鸟啼，慵懒的意识突然一机灵，趁着假期，该给家人熬一锅红薯苞谷糁稀饭，烙个油饼层锅盔，调一碟婆母窝的酸黄菜，从从容容地美美咥一顿早餐。

开了门，日头刚从东边山岭笑眯眯地探出头来，院子里凝在蓑草枯茎上的白霜蒸腾着清凉的水汽，虽说春寒料峭，但已褪去大寒的冷冽。街道旁，晨起的几位老人，正弓肩缩背地围在一个庞大粗韧的老树根前烤火，树根的一半慢慢化成了灰烬，有人用树枝在拨火点旱烟，有人在喝冒着热气的茶水，小火苗在嗬嗬地笑着跳舞，老妇人的几绺乱发被风撩起又放下。老人们在谈天，无非是谁谁的老寒腿痛得下不了床，哪个老伙计减了饭量脸上成色差，谁刚退休就得了瞎瞎病要化疗，谁家又添了新丁、新车，在城里买了房，谁家的儿女孝顺，带双亲逛北京天安门，给老人买东买西……邻居家静默粗壮的老核桃树上，一对花喜鹊夫妻正在衔树枝修补窝巢，高调喜悦的卡卡声分外悦耳。时光正流过腊月这条河，一点点驶向年底，渐浓的年意，正一天天逼近，腊梅该开了吧？

去楼观台的老子说经台赏梅。吃了闭门羮之后，就去百竹园看竹子。偌大的园子里，一竿竿修竹漫无边际，盈盈翠绿登时就拂去了残冬的萧瑟。踩着厚厚的松软的落叶，似乎嗅到春笋破土的清芬，是竹林散发出来的清逸之气，涤尽了人的尘俗欲念，让人目光澄明心底亮堂了许多。难怪东坡居士的“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心声，能穿越千年引发人的共情！在问仙沟的曲折石径上漫步，看到了山谷背阴处的残雪、冰层，看到了破冰的山泉淙淙地流动，汇聚成一绺清瀑，从长着幽苔的斑驳石壁间挂下来，让沉寂的山谷变得有了生机，它是大地脉动哼出的第一支春曲么？

终于见到梅了！宗圣宫里的几株疏枝横斜的梅树已是花放枝头！朵朵明黄罄口的小花一簇一簇开得正盛。几枝红梅只是爆出了红骨朵，但那妖娆的一抹猩红却分外夺目。站在梅树下深呼吸，细嗅花香，静静凝眸，心中有不可名状的欢喜。妹妹问我可知蜡梅的蜡如何写？腊月天开的不就是腊月的腊么？妺妹掩嘴笑道：并非梅花开在腊月就叫腊梅，而是因它的花生有蜡质的光泽才叫蜡梅！哦！我讪笑着伸出手轻轻触摸花儿，果真如此。蜡质层的花冠把蓬勃而纯净的美呈现在枝头，真是报春的使者。紧随山野梅花芳尘的是粉白粉白的山桃花，是白杨树枝头一串溜一串溜毛茸茸的紫红色的花絮儿，是在风中柔软了枝条的透出隐隐鹅黄色的高柳，是摇曳在萧瑟山林间的粉紫色的忍冬花……春的消息不径而走，转眼间就是万物复苏，春色满园关不住了……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要过年了，除尘布新，我执意要把家里的犄角旮旯翻新一遍，把旧岁的积尘、污秽、霉气全都一扫而光。从早晨到黄昏，扫除整理擦洗不迭，望着除去尘垢杂物后清洁整齐的家，望着擦拭得一尘不染的门窗玻璃，也俨然擦净了我蒙着尘垢的心。家宅洁净，福气自会临门。二十三祭灶日，集市上或转乡的小贩在叫卖“饦饦馍”。婆母说买馍祭灶省心，却没有咱自个烙的馍祭灶虔敬好吃。发酵的面里放了五香调料，撒了盐和糖，搅了生鸡蛋，在案板上搓揉筋道后，再揪成小面团擀成圆面饼，贴在锅底烙，烙出的饦饦馍又厚实又酥香。晚上，献在灶王爷面前，莹莹烛光里，袅袅香息中，祈祷灶王爷上得天庭言好事，回到家中降祥瑞。祭完灶，就嗅到了年味。每年除了剖鱼炖肉煮鸡蒸包子年馍，婆母都会和我一起炸干果。诸如红芋丸子糖饺子，麻叶油饼菜疙瘩，都是家人过年时喜好吃的美食。这些个精工细作的手腕活儿，从备料到出锅，就得忙活一整天，可婆母总是和颜悦色地指导我和女儿完成每一道工序，她为子孙们圆满过年吃得痛快而热乎认真地操劳，和儿媳孙女一起干活儿边说说笑笑的亲切氛围，总让我觉得女人如果带着爱意下厨，人间烟火中的红火光景一定会常驻千万家。

喜欢拎着布兜去年集上办年货。年集上，无论是吃的、玩的、看的、使的，全都怡红快绿、艳紫鲜黄，叫人看着眼馋心热，不知不觉就采购了一大堆。而春联，一定得在街头请摆摊置案写对联的先生现场草就。逛集的人，有图省心的就买印制的对联，喜欢啥吉祥话就随心挑啥买；也有像我一样先各个书案前溜达的人，三五成簇地站在写对联的先生旁边，看他如何按主顾挑选的对联运笔匀墨挥毫，如何和抻对联的帮手十分默契地把散发着墨香的对子晾在地摊上，等风干了就收起让人取走。一副大红对子二十元，先生既显了身手又赚了小钱，乐融融地添了年意喜庆。我选中自己喜欢的字体后，再挑先生提供的对联中应景入心的写。如果有文墨深的书家，会触景生情现编对子，就令人十分高看。今年的春联是在一对老夫妇的书案前挑的。“厚德平铺千里锦，春风喜报万家福——牛转乾坤”，我改了先生对联中的两个字，老先生笑着说改得生动，比诗人还诗人。他正待提笔时，恰逢他的书法老友打书案前路过。他立马请老友代笔，说自己忙活了多半天写得眼神有点昏花，手臂有些发麻。那一位心疼老友也没再客气，接过笔一挥而就，这种不加推脱成人之美出手不凡的洒脱和自信，真叫人觉得牛气。拎着花市买来的鲜花、春联和年货回家，我就把春天和吉祥邀回了家。

古人语：半窗一几，远光闲思，天地何其辽阔也。假日里，或是外出去探访至亲故交，去山野远足，去灯市闲逛，或是宅家翻一本闲书，喝一壶老茶，观几部好剧，暂忘尘世熙来攘往，得一时的欢畅、闲适，足矣。顾城说：人，有散有聚就是幸事，日子如何过都在心情。家人闲坐灯火可亲的假日模式，在元宵节喜雨敲窗的宁静中收尾。急什么，春天刚起头儿，有的是工夫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