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卡罗琳的故事

光与暗的故事 作者:[美] 劳伦斯·布洛克 著;[美] 爱德华·霍普 绘;曹雷雨,刘洲,刘玉静 译


卡罗琳的故事

吉尔·D.布洛克

Jill D. Block

《夏夜》(Summer Evening),1947

汉娜

一旦我决定这是寻找的最后期限,要找到她真的并不难。期待了这么久,对挫折和失望,还有我认为不可避免的假线索、死胡同和浪费金钱,我都已经做好了准备,我其实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马萨诸塞州的公开收养法帮了我的忙,我的一些猜测正好又对了。然后在谷歌和脸谱网的帮助下真相大白。

困难之处在于我如何才能接近她,近到能直视她的眼睛、听到她的声音。我并非在寻找一个感人至深的大团圆。我当然没想过也没期望这么晚了才去建立一种关系。我甚至不想让她知道我是谁。这与她无关,我也不是来回答她的问题的。我的意思是,如果她对我是谁那么感兴趣的话,她就会来找我,不是吗?

这听起来好像我对她把我送人感到很生气。可是我没生气。我真正的意思是我并不认为她有兴趣了解我是怎么长大的。没关系。我都快40岁了。我明白。我很久以前就懂得你不能怪别人不爱你。

她生我的时候才16岁。所以不管我在哪里终了都比跟她在一起强得多,对吗?这样挺好。抚养我的人,我的父母亲,都是极其善良的好心人。他们在40多岁开始上岁数的时候领养了我,把我带回他们家,让我成为家里的一员,某种意义上来说。回首往事,似乎打从收养了我起他们就不大记得曾经为何烦恼过。这么说吧,那个家庭并不是处处充满了爱。他们抚养我,给我栖身之所、衣食和教育。我对他们为我所做的一切清清楚楚并且感激不尽。很多孩子条件优裕地长大成人,而我得到的并不比他们少。现在我要看看我缺少的是什么。

格雷丝

她坐在厨房餐桌旁听他在隔壁房间的呼吸声。她啜了一口咖啡。凉的。她应该在那边跟他在一起,她应该珍惜这段时间,在最后的这些日子,这些时刻应该跟他一起度过。她知道不久之后总有那么一天,会想不起本该在他身边的时候自己为何在这儿、在厨房里僵着,到时她只有悔恨。

米西和简决定他从医院回家后应该待在楼下的起居室里,别去楼上卧室。她们像暴风雨一样呼啸着冲进家门,手里挥舞着手机和星巴克杯子,推开窗户,拆开食品,重摆家具,指挥着送床来的小伙子,就像这是她们的领地,就像她们住在这里,就像这是她们要解决的问题。她们把他带回家后跟他坐在一起,有时全在,有时两人轮班,紧握着他的手,抚平他的头发,和他轻声交谈,亲吻他的额头。然后泪眼婆娑地告诉她不久她们还会回来,坐进车里,驱车离去。

那是两天以前的事。之后她多半时间都坐在这里,坐在厨房餐桌旁,边喝咖啡边听他呼吸。每隔几个小时要给他喂食,她高效而不动声色地忙碌着,调配称量,偶尔像蠢鸟一样唧唧咕咕地问着他不会回答的问题,除此之外她无法忍受跟他同处一室。

这种单向谈话并不让她心烦。她已经习惯了。他不能讲话已有两年之久,并不是上次大手术之后才开始的。最初他努力尝试过。他会说点儿什么,而她会去猜,尽力去理解他说的话。她所获得的成功相当于跟一只猫咪交谈的结果。有时感觉就像一起中了套,他俩会一笑置之,重新再来。

终有一日,他俩不再尝试了。重复了三到四次、对她的每一次猜测都摇头否定之后,他挥了挥手示意她离开,不用费事了,然后转身去看报纸。那次她强烈地感觉到自己辜负了他。如果他俩之间的感情纽带真的如此之深,难道她不应该能够理解他说的话?

如果事情很重要,他就会给她写一张便条。家里到处都是他的笔记本,本子的线圈压扁了。随处可见他用过的铅笔,铅笔是用小刀削尖的。他走后她该如何处置这些本子呢?她不知道女儿们是否会要。她们多半以为会发现本子里满篇都是充满诗意的爱情宣言,还有他得知要做她们的父亲时表达异常喜悦之情的随笔。其实大多数都是提示她需要去商店挑选什么东西。棉签啊猫砂啊……他进医院之前的最后几个月便条越来越少,他把拇指朝上或朝下、偶尔耸耸肩(她根据自己的心情理解为“不知道”或“无所谓”)、扬眉(“真的吗?”),或笑一下来回答她的问题。最近笑得可不多。

乔斯告诉她,他每天都会来给他洗澡、换床铺。他告诉她,他在冰箱里放了一盒药,她可以根据需要用药,他还用磁铁在冰箱门上贴了一张便签。他留给她一堆小册子,说他会安排一名志愿者每隔几天来拜访一次。

汉娜

我的计划是在她工作的画廊露面。根据她在脸谱网的照片,我想我会认出她。就说我初来乍到,假装困惑地向她问路什么的。要是我语无伦次的话,在她注意到之前我就会离开。我敢说这个办法对我来说相当合适。然而我去了四次都没找到她,我放弃了,指名道姓地打听她。竟然有那么多人愿意告诉你别人的隐私,真是不可思议。他们告诉我她突然间就退休了,去照顾她患病的丈夫。他的癌症又复发了。他现在在医院,但是马上就要回家,因为院方对他的病情已经无能为力了。

B计划立马出台。我报名参加了一个为期五天的临终关怀志愿者培训课程。是的,我知道。乔装改扮而已。可是实际情况听起来更糟。我是说这不像是我将有所作为。我会进家门,看个究竟,跟她交谈两分钟,然后陪着她的丈夫坐一两个小时,在此期间她可以出门、做头发或者去办家有临终丈夫时无法去办的任何事。事后我会告诉先锋谷临终安养院的工作人员,事实证明我干不了这个。我感到非常抱歉,可是令人相当难过的是我不适合干这个。此后我们各行其道、相安无事。

格雷丝

她刚煮好一壶咖啡就听见有一辆车停在车道上。志愿者。她快速环顾四周,试着评估她会留给别人的印象。幸好乔斯都是早上来,否则可能会穿着睡衣坐在这儿。她深吸了一口气,面带微笑打开门。

“嗨。你一定是志愿者吧。非常感谢你的到来。我是格雷丝。理查德在隔壁房间。他是,哦,你知道的。好了,请进屋吧。我不太清楚怎么办。我从没做过。我的意思是当然我没做过。所以说,你来告诉我——我们做些什么?我应该走开吗?”

“嗨。我是汉娜。我,嗯……事实上,我也从来没有做过。我这也是第一次。”

“那么我想我们要一起来搞定,不是吗?进来吧。”

她们去看理查德,他正在睡觉,于是又回到厨房。

“我刚煮的咖啡。你想喝点吗?”

“当然。我是说,是的,太好了。谢谢你。我应该来帮助你。你有什么需要我来做的事吗?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去跑跑腿。要么我可以在这儿守着——我是说,如果你想出门什么的。”

“不,不。今天不出门。我们就坐一会儿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陪着你。”

她们端着咖啡在餐桌前坐下。

“这所房子真漂亮。你在北安普敦住了很久吗?”

“我们一结婚就搬到了这个地方。我们在这所房子里住了13年。那是在我们最小的孩子出去上学之后。”

“噢,你有孩子?”

“两个女孩。我想应该她们是女人了。米西和简。她们差不多跟你同龄。也许小一点。”

“她们住在附近吗?”

“米西在康涅狄格州的哈特福德市。简在斯托克布里奇市。不太远。都是约莫一个小时的路程,只是方向相反。那张照片是米西和约翰几年前拍的。他们当时在夏威夷。那两个是他们的儿子,威利和马特。那个是简,跟凯瑟琳和小宝贝在一起。简戴着耳环。理查德是在机场拍的那张照片,当时他们和麦迪逊一起回家。他俩在这儿住了好几天,米西和珍妮,我们当时把他接回了家。理查德。那时理查德回家了。他们周四要回来吃晚餐。那天是我的结婚纪念日。”

“哦,真好。我是说你们要团聚了。你俩结婚多长时间了?”

“38年了。这么久,真是难以置信。”

“38年?怎么可能?对不起。我只是说,哇哦,你俩结婚时肯定相当年轻!”

“没错。我们当然很年轻。”

“什么时候——你俩是怎样相遇的?”

“相遇?天晓得。我认识理查德的时间跟我知道自己的名字一样长。他就住在街那边,我们的父母亲都是朋友。我俩是他们过去所说的高中甜心。”

她们坐着一时无语。

“我们进去看看他醒了没有,我好把你介绍给他。关于他的情况,我不清楚他们是怎么给你说的。他说不了话,我通过胃肠管给他喂食。来吧。理查德?嗨,亲爱的。这位是汉娜。今后她每隔几天来探望你一次。汉娜,对吧?我想这是乔斯告诉我的。她会来跟我俩做伴。你想让我把电视打开吗?说不定我能找到一场棒球赛。或者是新闻?喏,让我——”

他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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