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里的时光海

阿 小

我们既强大又脆弱。站在父亲背后的少年们，珍惜阳光里的小幸福，珍惜语言，珍惜脆弱如蚂蚁的生命，在生命里的每一天。在我梦里，里里是一个这样的少年：留着金黄色短发，微微地自然卷曲，眼睛透着天蓝色亮光，在水色的烟雾中宛若星辰。足够了，里里就该是一个这样的少年。

遇到里里的时候，正下着秋雨，京城沉浸在美丽的骄傲中。少年站在父亲背后，父亲站在我桌子前，左手拿着钱夹，右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颗中南海。就这样，里里来到了钢琴班。我给钢琴班的孩子们讲授古代诗词。第一次凝视里里，我知道，我曾经梦到过这个少年，即使这如此不可思议。

有人告诉我，里里说话很少很顺从，唯一坚持的事情，据说是把头发染成金黄色。这个我信。我梦到的少年就留着金黄色短发。那少年有一套自己的时间系统，在人群熙攘中孤独而神秘地运转。能告诉我你害怕的东西吗？第一次下课的时候，我问里里。您觉得我有所畏惧？里里反问我，眼神里带着蓝色的撞击力。

是的。我说。我梦到过您。里里没回答我问题，而带着疑惑说了这样一句话。他盯着我的头发，我的头发长过腰际，像淡黑色瀑布。于是明白了他梦到过我的原因。两句话让我和里里似曾相识。一定已经且将要有什么神奇的事情发生的。

少年的钢琴弹得很棒，肖邦的节奏在他的手指下旋转时，我总觉得自己在另外的时间和空间里，看着他。这神奇的感觉是秘密。学习班的经理是音乐学院的退休老教师，秃顶，慈祥。里里从来不抬头看他，对漂亮的女钢琴教师，里里也从不抬头。第一乐章。钢琴老师和蔼地布置测试题目。

里里像没听见也没看见什么似的弹奏完了。第二乐章。里里仍旧像没听见也没看见什么似的弹奏完毕。

我忽然寻找到里里父亲手中香烟燃烧的感觉，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烟是一股均匀的力量，在无底的空间缭绕，像徘徊的魂。我渴望里里也能够明白时光燃烧的快乐，那样，我们就成了神奇的兄弟，超越嘈杂的人群，变成亲密的兄弟。你见到我妈妈了吗？琴房只剩下我和里里的时候，他问我。

我摇头。

她每天都跟在我身边。你知道什么是妈妈吗？里里正视着我。

我摇头，我只想知道少年的想法。我不会告诉你，因为你自己知道。现在我们在一起，原来我们不在一起的，很多人都不能和我同时在。

果然是我梦到的少年，我为此而惊喜不已。神秘的时间把他带到我身边，突然之间，我感到即将失去这种际遇，沮丧涌入目光之中。我知道他说的妈妈是力量，支撑他在父亲离开的时候生活。里里很像一只精瘦的小山羊，孤独而欣然，小山羊用思绪在不同的山丘边游走，时光无法惊扰他的美丽。

能让时光无奈的少年在与我相遇一个月后消失了，就那么再也不来上钢琴班。父亲拿烟的手指定格在我的记忆里，少年里里的模样却褪去了，痕迹暗淡。有人告诉我里里出了车祸，就在来钢琴班的路上，被急驰的摩托车撞飞。这个我不信。里里不需要撞击也能飞，尽管没人看得见他的翅膀。他不来了我早有预感，我和梦里的少年一定会分开，里里和梦里的淡黑色瀑布也一定会分开，这都是造化的命。

很多东西存在的时候就正在消失，比如时光。比如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