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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蜀记(节选)

一座城市一本书·南京漫游记 作者:何薇 编


入蜀记(节选)

[宋]陆游

《入蜀记》是作者的一部日记式的游历日记,而本文则是节选其中他在建康城的所见所闻。此处的亭台楼阁、佛寺古刹、山川险地,他都亲自登临,一一记录。每一处风景都各具特色,各有其妙。

五日大风,将晓,覆夹衾。晨起,凄然如暮秋。过龙湾,浪涌如山,望石头山,不甚高,而峭立江中,缭绕如垣墙。凡舟皆由此下至建康,故江左有变,必先固守石头,真控扼要地也。自新河入龙光门,城上旧有赏心亭、白鹭亭,在门右。近又创二水亭,在门左,诚为壮观。然赏心为二亭所蔽,颇失往日登望之胜。泊秦淮亭。说者以为钟阜艮山,得庚水为宗庙水。秦凿淮,本欲破金陵王气,然庚水反为吉,天下事信非人力所能胜也。见留守、右朝请大夫、秘阁修撰唐瑑,通判、右朝散郎潘恕。建康行宫在天津桥北,桥琢青石为之,颇精致,意其南唐之旧也。晚小雨,右文林郎、监大军仓王烜来。王言京口人用七月六日为七夕,盖南唐重七夕,而常以帝子镇京口,六日辄先乞巧,翌旦驰入建康赴内䜩,故至今为俗云。然太宗皇帝时尝下诏,禁以六日为七夕,则是北俗亦如此,此说恐不然。

六日,见左朝散大夫、太府少卿、总领两淮财赋沈夏,武泰军节度使、建康诸军都统郭振。右宣教郎、知江宁县何作善,右文林郎、观察推官褚意来。作善字百祥,意字诚叔。晚见秦伯和侍郎。伯和名埙,故相益公桧之孙。延坐画堂,栋宇闳丽,前临大池。池外即御书阁,盖赐第也。家人病创,托何令招医刘仲宝视脉。

七日早,游天庆观,在冶城山之麓。地理家以为此山脉络自蒋山来,不可知也。吴、晋间城垒,大抵多因山为之。观西有忠烈庙,卞壸庙也,以嵇绍及壸二子眕、盱配食。绍死于惠帝时,在壸前,且非江左事,而以配壸,非也。庙后丛木甚茂,传以为壸墓。墓东北又有亭,颇疏豁,曰忠孝亭。亭本南唐忠贞亭,后避讳改焉。忠贞壸谥,今曰忠孝,则并以其二子死父难也。云堂道士陈德新,字可久,姑苏人,颇开敏,相从登览久之。

遂出西门,游清凉广慧寺。寺距城里余,据石头城,下临大江,南直牛头山,气象甚雄,然坏于兵火。旧有德庆堂,在法堂前,堂榜乃南唐后主撮襟书,石刻尚存,而堂徙于西偏矣。又有祭悟空禅师文,曰:“保大九年岁次辛亥九月,皇帝以香茶乳药之奠,致祭于右街清凉寺悟空禅师。”按南唐元宗以癸卯岁嗣位,改元保大,当晋出帝之天福八年。至辛亥,实保大九年,当周太祖之广顺元年。则祭悟空者,元宗也。《建康志》以为后主,非是。

长老宝余,楚州人,留食,赠德庆堂榜墨本。食已,同登石头,西望宣化渡及历阳诸山,真形胜之地。若异时定都建康,则石头当仍为关要。或以为今都城徙而南,石头虽守无益,盖未之思也。惟城既南徙,秦淮乃横贯城中,六朝立栅断航之类,缓急不可复施,然大江天险,都城临之,金汤之势,比六朝为胜,岂必依淮为固耶!左迪功郎、新湖州武康尉刘炜,右迪功郎、监比较(盐)务李膺来。炜,秦伯和馆客也,言秦氏衰落可念,至屡典质,生产亦薄,问其岁入几何,曰米十万斛耳。

八日晨,至钟山道林真觉大师塔焚香。塔在太平兴国寺上,宝公所葬也。塔中金铜宝公像,有铭在其膺,盖王文公守金陵时所作。僧言古像取入东都启圣院,祖宗时每有祈祷,启圣及此塔皆设道场,考之信然。塔西南有小轩,曰木末,其下皆大松,髯甲夭矫如蛟龙,往往数百年物。木末盖后人取王文公诗“木末北山云冉冉”之句名之。《建康志》谓公自命此名,非也。塔后又有定林庵,旧闻先君言,李伯时画文公像于庵之昭文斋壁,着帽束带,神彩如生。文公没,斋常扃闭,遇重客至,寺僧开户,客忽见像,皆惊耸,觉生气逼人,写照之妙如此。今庵经火,尺椽无复存者。予乙酉秋尝雨中独来游,留字壁间,后人移刻崖石,读之感叹,盖已五六年矣。

归途过半山少留。半山者,王文公旧宅,所谓报宁禅院也。自城中上钟山,此为中途,故曰半山,残毁尤甚。寺西有土山,今谓之“培”,亦后人取文公诗所谓“沟西顾丁壮,担土为培”名之也。寺后又有谢安墩,文公诗云在冶城西北,即此是也。

九日至保宁、戒坛二寺。保宁有凤凰台、览辉亭。台有李太白诗云:“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今已废为大军甲仗库,惟亭因旧趾重筑,亦颇宏壮。寺僧言,亭牓本朱希真隶书,已为俗子易之矣。法堂后有片石,莹润如黑玉,乃宋子嵩诗,题云:“凤台山亭子陈献司空,乡贡进士宋齐丘。”司空者,徐知诰也,后改姓名曰李昪,是为南唐烈祖,而齐丘为大臣。后又有题字云:“昇元三年奉敕刻石。”盖烈祖既有国,追念君臣相遇之始,而表显之。昪、齐丘虽皆不足道,然当攘夺分裂横溃之时,其君臣相遇,不如是亦不能粗成其功业也。

戒坛额曰崇胜戒坛寺,古谓之瓦棺寺,有阁,因冈阜,其高十丈。李太白所谓“钟山对北户,淮水入南荣”者。又《横江词》“一风三日吹倒山,白浪高于瓦棺阁”是也。南唐后主时,朝廷遣武人魏丕来使南唐,意其不能文,即宴于是阁,因求赋诗。丕揽笔成篇,末句云:“莫教雷雨损基扃。”后主君臣皆失色。及南唐之亡,为吴越兵所焚。国朝承平二百年,金陵为大府,寺观竞以崇饰土木为事,然阁终不能复。绍兴中,有北僧来居,讲《惟识百法论》,誓复兴造,求伟材于江湖间。事垂集者屡矣,会建宫阙,有司往往辄取之,僧不以此动心,愈益经营,卒成卢舍那阁,平地高七丈,雄丽冠于江东。旧阁基相距无百步,今废为军营。

秦伯和遣医柴安恭来视家人疾,柴,邢州龙冈人。晚,褚诚叔来。诚叔尝为福州闽清尉,获盗,应格当得京官,不忍以人死为己利,辞不就,至今在选调。又有为他邑尉者,亦获盗,营赏甚力,卒得京官。将解去,入郡,过刑人处,辄掩目大呼,数日神志方定。后至他郡,见通衢有石幢,问:“此何为?”从者曰:“法场也。”亦大骇叫呼,几坠车,自此所至皆迂道,以避刑人之地。人之不可有愧于心如此。移舟泊赏心亭下。秦伯和送药。

十日早,出建康城,至石头,得便风,张帆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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