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宦娘》系列

道听狐说话聊斋 作者:胡狼拜月著 著


《宦娘》系列:

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为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他让我们结一段良缘

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树长在你必经的路旁阳关下慎重地开满了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当你走进,请你细听那颤抖的叶是我等待的热情

而当你终于无视地走过在你身后

落了一地的朋友啊,那不是花瓣是我凋零的心

——《一棵开花的树》

知音之恋矜灼灼

有时候,爱一个人,不一定是朝朝暮暮、长相厮守。如果不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倒不如就此放手,转身离开,成全他的幸福,也让自己解脱,寻找属于自己的自由和幸福。

赵宦娘便是这样一个例子。

一开始,温如春第一个上场。温如春这:温文尔雅,如坐春风,一派师长之气。“少癖嗜琴”,琴隐含意思又通“情”,由此看来这琴的作用不简单。因为一次奇遇,他得一道士指点,琴技大增,于是“此尘世间已无对矣”。这就为下文写赵宦娘与温如春的知音之恋埋下了伏笔。

对女子抚琴,挑逗女子,又称“琴挑”。起源于司马相如“琴挑”卓文君,两人私奔的故事。温如春擅长抚琴,蒲公就这样为下文埋下了个“琴挑”的伏笔吧?

接着便是聊斋中的经典模式:“后归程,离家数十里,日益暮,暴雨莫可止”。因天气什么的受阻滞留于某处,然后得见美女。这里也不例外,结果自然是温如春得以借宿一户人家,遇见了一位惊若神仙的女子——她便是赵宦娘。

故事到这里,接着便是发展,跟着就是一见钟情,温如春求婚,两人结为伉俪,从此幸福美满了吧?

且慢,若真这么写,那他就不叫蒲松龄了。

先是温如春的求婚意外地遭到了宦娘姑妈奇怪的拒绝。我们来仔细看:若说像《青凤》中那样家教甚严,那么应该是厉声拒绝;若说像《辛十四娘》中那样嫌其无礼,大可以小小惩罚一下温如春。可奇怪的是“温诘其故,但云难言”,温生追问原因,宦娘的姑妈只是回答不好说。

求婚失败,温生只能“怅然作罢”。又因所铺“床”的草都因雨水弄得又烂又湿,因而温生只得“危坐鼓琴,以消永夜。雨既歇,冒雨遂归”——看来自尊心颇受打击,临行道个别都舍不得,还冒雨而归。

而宦娘是否对温生有意呢?我们暂时还不知晓。

故事讲到这里,人物线索却突然断了,又冒出个葛良工来。良工,听名字就觉得是善弹琴或善听琴之人吧。工尺嘛。

良工当然也是“丽绝一世”,书中更有看似闲来的一笔描写“善词赋”。

首先是温生偶然拜访葛公,受命弹琴,琴音拨动了良工的芳心。温生又一次心动了,于是托媒提亲,这次却被拒绝得很干脆:你温家家道中落,与我葛家门不当户不对。

而温生呢,也因求婚失败便再也不登葛家大门。可良工偏偏对温生产生了爱慕之情,渴望再听到温如春弹琴。

这温生还真不是一般的倒霉,两次求婚均以失败告终。不过他为人也真现实,与别人一旦做不成夫妻,连朋友都没得做,真是典型的“黑白派”。不过这时,葛家和温家,却分别先后发生了两件怪事。

先是葛家,一是良工在园子里拾到一首“惜余春词”。读了几遍,心里觉得喜欢,抄了下来,却被风刮跑了。

葛公看见抄本,以为是良工所作,首先是觉得用词不够庄重,可又不好批评女儿,估计是以为女儿思春了。因此,便急着想把女儿嫁出去。

于是回过头来看,前文说良工“善词赋”不是闲笔了吧?若良工不善词赋便读不懂这首词,更不会有闲心去抄这样一首词,葛公更不会认为是自己女儿所作。

第二件,葛公不是着急把女儿嫁出去吗?便找了一位门当户对,有财有貌(有无才书上就没说了)的刘公子,葛公很中意。眼见着事儿快成了,可刘公子登门拜访未来老丈人并告别后,他的座位上却留下了一只女人鞋。葛公就不满了:还没成亲呢,就到处拈花惹草,寻花问柳。要是把女儿嫁给这种浪荡子弟,不等于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吗?又不是把女儿当还债的。不是谁都像迎春那样倒霉的!(起码在《聊斋》里没那么典型)。因此,任刘公子怎样辩解葛公也不听,还断绝了往来。

经过这两件事我们可以看出,葛公急着嫁女儿并且家风甚严。

接着是温家的怪事。一是葛家有一种绿菊花,吝惜不往外传,良工把它种在闺房里。可温如春的庭院里却突然有几株菊花变成了绿色,因此吸引了很多人来看,温如春也很爱惜。二是凌晨温如春去看,在园子里拾到一首“惜余春词”,就是良工的那首抄本,但又因为词名有自己的名字,于是便加了一些轻薄的评语,真是文士多轻狂。

葛公听说了化菊之事,很是惊讶,跑去看。不料却在温生的书斋看见了这首词,展开纸来一看。这时候刚好被温如春看到了,而温生因为知道自己的评语轻薄,便夺过去毁掉。但很倒霉的是,葛公记性好,只读了一两句,便觉得是在女儿房门里见到的那首词。因此葛公便怀疑温生的绿菊花就是良工作为定情之物送的。

于是乎,葛公回家告诉夫人,让她逼问良工。倒霉的良工,真叫一个窦娥冤,堪比杨乃武与小白菜。

然而作为长期受封建妇女思想教育的良工,自然是不承认,并且哭着要寻死。

而良工和温如春交往的迹象,夫人怕败坏了女儿的名声,寻思着还不如把女儿嫁给温如春。

一番商量之后,还好葛家家风虽严,但葛公还不至于把女儿打死,便偷偷告诉了温生自己的意愿,温生自然是高兴极了。

到此时,这位温公子就算是苦尽甘来了,婚事当天当然是宴请宾朋来分享他的快乐,并且用琴声来渲泄他的幸福,无尽的幸福快乐之意便都付诸于这琴音之中。

讲了这么一个曲折的爱情故事,按蒙太奇手法推断,怎么着也应该是和赵宦娘有关吧?

因此我们接着往下看,这不,温家就出怪事了。话说夜深温生要睡觉了,却有仆人远远听到琴自己发出声音。最初他们还以为是朋友玩戏,后来才发现不是,认为不是人在弹奏,才告诉了温生。

温生亲自去看,果然不错。

接着就有了很有趣的一段:“其声梗涩,似将效己而未能者。爇火暴入,杳无所见。温携琴去,则终夜寂然。因意为狐,固知其愿拜门墙也者,遂每夕为奏一曲,而设弦任操若师,夜夜潜伏听之。至六七夜,居然成曲,雅足听闻。”

真的很有意思,看不见的学生。这温生不但是个风雅人,还是个惊世骇俗有勇气的人,真叫人佩服其勇,称赞其豁达。而且这一师一生却合作得如此默契,真真叫人感叹。也不能不说,这学生的天资还真是高。

可这与宦娘有什么关系呢?

往下看来,这就渐渐水落石出了。

等到温生和良工说起那首媒诗“惜余春词”,才明白是两人结合的缘由,却不知从何而来。这时良工听说了琴鸣之异,前往听琴。

还是古龙说的对:“最了解女人的还是女人。”听过之后,良工说:“此非狐也,调凄楚,有鬼声。”温如春还不是特别相信,良工就说家里有面古镜(其实就是照妖镜吧),可以照出鬼怪。

这样就照出了个女鬼,原来是赵宦娘!一番解释后,宦娘便说出了前文的秘密:刘公子的女鞋,惜余春之词,都是她所为,为的是报答温如春的授琴之恩。

要不是良工先前也喜欢温生,宦娘的行为还真有骗婚的嫌疑。

不过大家也许要问了:温生授琴不是在成亲之后吗?不错,其实宦娘对温生除有对师长的敬意,还有男女之情。在她做出上文的解释前,就说了一段话:“妾太守之女死百年矣。少喜琴筝,筝已颇能谙之,独此技未能嫡传,重泉犹以为憾。惠顾时,得聆雅奏,倾心向往;又恨以异物不能奉裳衣,阴为君吻合佳偶,以报眷顾之情。”

仅因阴阳之隔,便放弃所爱之人,还为心上人代寻良偶,宦娘真真是一位有情有义的女子。

接着就有了更令人称奇的一幕:这时的宦娘还不忘学琴,认为还有不明白的地方,便继续向温生请教。于是温生便又奏一曲,宦娘大喜,算是“出师”了。良工听说宦娘擅长弹筝,便向她请教,宦娘便“绘谱十八章”。

最终仍是不可避免要面对离别,即使是盛情难却,宦娘还是离开了。她感伤地告别,“因以一卷授温曰:‘此妾小像。如不忘媒妁,当悬之卧室,快意时焚香一炷,对鼓一曲,则儿身受之矣。’”

P·S:绿菊花之变应是蒲公的笔漏吧?宦娘的解释中居然未提!

附原文:

温如春,秦之世家也。少癖嗜琴,虽逆旅未尝暂舍。客晋,经由古寺,系马门外,暂憩止。入则有布衲道人,趺坐廊间,筇杖倚壁,花布囊琴。温触所好,因问:“亦善此也?”道人云:“顾不能工,愿就善者学之耳。”遂脱囊授温,视之,纹理佳妙,略一勾拨,清越异常。喜为抚一短曲,道人微笑,似未许可。温乃竭尽所长,道人哂曰:“亦佳,亦佳!但未足为贫道师也。”温以其言夸,转请之。道人接置膝上,裁拨动,觉和风自来;又顷之,百鸟群集,庭树为满。温惊极,拜请受业。道人三复之,温侧耳倾心,稍稍会其节奏。道人试使弹,点正疏节,曰:“此尘间已无对矣。”温由是精心刻画,遂称绝技。

后归程,离家数十里,日已暮,暴雨莫可投止。路旁有小村,趋之,不遑审择,见一门匆匆遽入。登其堂,阒无人;俄一女郎出,年十七八,貌类神仙。举首见客,惊而走入。温时未偶,系情殊深。俄一老妪出问客,温道姓名,兼求寄宿。妪言:“宿当不妨,但少床榻;不嫌屈体,便可藉藁。”少旋以烛来,展草铺地,意良殷。问其姓氏,答云:“赵姓。”又问:“女郎何人?”曰:“此宦娘,老身之犹子也。”温曰:“不揣寒陋,欲求援系,如何?”妪颦蹙曰:“此即不敢应命。”温诘其故,但云难言,怅然遂罢。妪既去,温视藉草腐湿,不堪卧处,因危坐鼓琴,以消永夜。雨既歇,冒夜遂归。

邑有林下部郎葛公喜文士,温偶诣之,受命弹琴。帘内隐约有眷客窥听,忽风动帘开,见一及笄人,丽绝一世。盖公有一女,小字良工,善词赋,有艳名。温心动,归与母言,媒通之,而葛以温势式微不许。然女自闻琴以后,心窃倾慕,每冀再聆雅奏;而温以姻事不谐,志乖意沮,绝迹于葛氏之门矣。一日,女于园中拾得旧笺一折,上书《惜余春词》云:“因恨成痴,转思作想,日日为情颠倒。海棠带醉,杨柳伤春,同是一般怀抱。甚得新愁旧愁,铲尽还生,便如青草。自别离,只在奈何天里,度将昏晓。今日个蹙损春山,望穿秋水,道弃已拚弃了!芳衾妒梦,玉漏惊魂,要睡何能睡好?漫说长宵似年,侬视一年,比更犹少:过三更已是三年,更有何人不老!”女吟咏数四,心悦好之。怀归,出锦笺,庄书一通置案间,逾时索之不可得,窃意为风飘去。适葛经闺门过,拾之;谓良工作,恶其词荡,火之而未忍言,欲急醮之。临邑刘方伯之公子,适来问名,心善之,而犹欲一睹其人。公子盛服而至,仪容秀美。葛大悦,款延优渥。既而告别,坐下遗女舄一钩。心顿恶其儇薄,因呼媒而告以故。公子亟辩其诬,葛弗听,卒绝之。

先是,葛有绿菊种,吝不传,良工以植闺中。温庭菊忽有一二株化为绿,同人闻之,辄造庐观赏,温亦宝之。凌晨趋视,于畦畔得笺写《惜余春词》,反覆披读,不知其所自至。以“春”为己名益惑之,即案头细加丹黄,评语亵嫚。适葛闻温菊变绿,讶之,躬诣其斋,见词便取展读。温以其评亵,夺而挼莎之。葛仅读一两句,盖即闺门所拾者也。大疑,并绿菊之种,亦猜良工所赠。归告夫人,使逼诘良工。良工涕欲死,而事无验见,莫有取实。夫人恐其迹益彰,计不如以女归温。葛然之,遥致温,温喜极。是日招客为绿菊之宴,焚香弹琴,良夜方罢。既归寝,斋童闻琴自作声,初以为僚仆之戏也,既知其非人,始白温。温自诣之,果不妄。其声梗涩,似将效己而未能者。爇火暴入,杳无所见。温携琴去,则终夜寂然。因意为狐,固知其愿拜门墙也者,遂每夕为奏一曲,而设弦任操若师,夜夜潜伏听之。至六七夜,居然成曲,雅足听闻。

温既亲迎,各述曩词,始知缔好之由,而终不知所由来。良工闻琴鸣之异,往听之,曰:“此非狐也,调凄楚,有鬼声。”温未深信。良工因言其家有古镜,可鉴魑魅。翌日遣人取至,伺琴声既作,握镜遽入;火之,果有女子在,仓皇室隅,莫能复隐,细审之赵氏之宦娘也。大骇,穷诘之。泫然曰:“代作蹇修,不为无德,何相逼之甚也?”温请去镜,约勿避;诺之。乃囊镜。女遥坐曰:“妾太守之女死百年矣。少喜琴筝,筝已颇能谙之,独此技未能嫡传,重泉犹以为憾。惠顾时,得聆雅奏,倾心向往;又恨以异物不能奉裳衣,阴为君吻合佳偶,以报眷顾之情。刘公子之女舄,《惜余春》之俚词,皆妾为之也。酬师者不可谓不劳矣。”夫妻咸拜谢之。宦娘曰:“君之业,妾思过半矣,但未尽其神理,请为妾再鼓之。”温如其请,又曲陈其法。宦娘大悦曰:“妾已尽得之矣!”乃起辞欲去。良工故善稳,闻其所长,愿以披聆。宦娘不辞,其调其谱,并非尘世所能。良工击节,转请受业。女命笔为给谱十八章,又起告别。夫妻挽之良苦,宦娘凄然曰:“君琴瑟之好,自相知音;薄命人乌有此福。如有缘,再世可相聚耳。”因以一卷授温曰:“此妾小像。如不忘媒妁,当悬之卧室,快意时焚香一炷,对鼓一曲,则儿身受之矣。”出门遂没。

宦娘:喜欢你,离开你

关键词:柏拉图恋人

记得曾有人说,如果真心爱一个人,便要努力让她幸福,而不是轻易将她拱手让出。

然而当爱一个人,却不能给他幸福时,那又该怎么办?

宦娘是这样告诉我们的:真心爱一个人,如果不能努力和他一起得到幸福,那就离开他,祝福他得到幸福。

而宦娘还不仅仅是祝愿心上人能得到幸福,还主动帮他去寻求幸福,可以说是忠义,真诚,情义炯炯!

宦娘因琴爱上温如春,又因琴为温如春寻得一位好妻子。“琴”即“情”,宦娘之情不能不说是何其纯洁!

而宦娘之爱也怕不单单只是男女之爱吧?更有一种对老师的尊重和敬爱。放在现在,应该算是一种师生恋。宦娘之情单纯而美好!

记得当初看电视剧《恋香》时,里面申巧英爱上了自己大学时代的陶艺老师金智忠,但当看到智忠和自己的儿子金承天在一起时的那份快乐,便选择了默默离开,成全心上人的天伦之乐。

宦娘比她更近了一步:如果不能争取到属于自己的爱情,便为自己所喜欢的人找一个好的伴侣。

纵观《聊斋》,写得绝写到极的,男女相恋,已有《青凤》;生死之交,已有《娇娜》;把臂谈心,已有《香玉》中的绛雪……

由此观之,虽男女之情,可蒲公却把它细化为很多种,且篇篇不重复,皆有新意,可谓手法之妙绝。

而宦娘与温如春之间,应该是一场尚为来得及开始,便匆匆结束的爱恋吧?我生君未知,君识我已死,爱少敬多,永恒的朦胧美。

就像纷纷扬的小雪花刚刚飘落在人的身上,点点惬意。却又匆匆而去,给人留下无限眷恋。

正如张小娴所说:“暗恋是神圣的,要以对方的幸福为依归。如果有痛楚,也该留给自己。”

而深究宦娘不能与温生结合的原因,却只有一个——她是鬼魂,为异类。阴阳相隔。除此之外,便无其他特别。

放在现在的偶像剧里,可能是一个贫穷女孩儿自觉配不上有钱贵公子,而自觉退出,好成全他与另一位富家千金;放鸳鸯蝴蝶派里,就又可能变成了一出情爱悲剧……爱情的泡泡永远都是一曲唱不完的歌。

然《聊斋志异》就是《聊斋志异》,它的结尾永远都是“乐中悲”,悲的那部分严格算起来其实也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悲,多是主角成仙之类。宦娘也许是修炼成仙去了吧?虽然她最后的告别之语是那么伤感凄凉,但真不忍心给她个孤魂野鬼的结局。

因此我们可以看出,《聊斋》的真正意义就不仅仅在于他描写了多少个神奇的爱情故事(这占原书绝大部分),还在于他塑造的一系列真善美的形象,特别是女性形象。

不管她们是人,是妖,是鬼,还是仙,她们的心性都是那么完美。她们的“情”都几乎是不带任何功利色彩的。她们真,她们痴,她们义……

由此再来观宦娘之情,可真真是一段师生间的真挚情谊。

其实,宦娘对于温如春与其说是爱情,还不如说更多的是一种彼此对音乐不懈追求的精神,是高山流水般的知音之情吧?

柏拉图曾经将自己所说的柏拉图之恋看作是一个人对自己理想中是完美情人的寻求,不断寻找和理想符合的对象。而宦娘也算是找到了,可惜天意弄人,不能与之相守。她能做的,便是在现实中再找一个她自己的替身——葛良工,守护在她的现实中的完美情人身边,即良工实际上是宦娘自己的一个影子,一个希望自己成为人的影子。

而宦娘为温如春所做的一切,只怕是柏拉图见了也会慨叹,这才真正的是精神之恋!

p·s:这里所说的精神之恋并不是真正的柏拉图所谓的希腊美少年与智慧长者之间的爱恋,而是指精神之恋这一名词的误用之意,即精神上的恋爱。

宦娘:赠君一世好姻缘,约指来生一段情

关键词:琴

张溪琳曾在《山月不知心里事》里说道:

“人生永远抱有遗憾,就如同江水永恒东流。有些遗憾挥挥衣袖,便烟消云散;有些遗憾却要用一辈子来忘记,像长在胸口的一颗朱砂痣,诉说心房无声的哭泣。”

朱砂痣对于宦娘,怕是如此吧?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今生不能相守,只得来世再聚。

“真想与你一世永相守,又怕让你无缘空等候”,今生不得伴君到白头,只能存下微薄的希冀以望来生。

前几天看到一篇关于《宦娘》的评论,觉得很是有意思。这里姑且大致引述一下,宦娘为何不敢跟温如春长相思守?难道真的是因为宦娘是鬼吗?恐怕宦娘的原型应该是得了麻风病或者某种传染病而被迫隐居在山野中的女子。因为自己疾病的原因而未能与温如春相伴一生。

这倒不失为一则唯物主义的评论。

不过,笔者却不大认同。我还是愿意相信宦娘就是一位游荡野外的女鬼,百年的等待,太过寂寞,好不容易遇见喜欢的那个人,却不能相守。真真是造化弄人。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说得便是这样的情景吧?

而对于此情,弹琴已到“此曲只因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境界的温如春怕是不知。

正如《夏目友人账》中的某一集,故事中,夏目已经看不见那些精灵鬼怪的朋友,这段若有若无的恋情就这般消失,只剩下那已成为萤火虫的妖精默默的守候,看着夏目带着自己的女友幸福离开。

萤火虫以自己微弱的光亮守护自己的信念,正如丽端的《萤火》。亮光虽小,但只要能给一个人带去温暖,呵护她,便已经足够。宦娘何尝不是如此?用自己小小的鬼魂之术,帮助心上人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君琴瑟之好,自相知音;薄命人乌有此福。如有缘,再世可相聚耳。”这话从宦娘口中说出,难掩那份凄然之意。

就这样离开吧,带着你的些许挂念,转过身,让这尚未开始的情爱就此斩断吧。

赠君一世好姻缘,约指来世一段情。若是有缘,来世再相见相守。

有人说,“喜欢你,离开你”是一种虚假的做法,就像伪小资一样。而我们来看宦娘,她自己是不愿意温如春知道自己是喜欢他的,而她为温如春所做的一切也不希望温如春知道,只是到了古镜照身才不得不显现出真身来。

祈福来世再聚。

约指来世一段情,宦娘有没有想过在场的良工呢?此生良工是否也和温如春订下了来世再相聚的约定呢?

我们不得而知。在聊斋里,蒲松倒是有办法:两女共侍一夫不就解决了?而真正的现实呢?如果真的有这样的情景出现会怎样呢?

就像《诛仙》中陆雪琪对张小凡说的:“那碧瑶呢?”如若出现这种情景,宦娘又该如何抉择?

因此说,宦娘来世再聚的许诺不过是一句自我安慰的话罢了。

其实,心中对宦娘隐隐有些心疼:不过就一面之缘,何必将自己的自由束缚在他身上呢?为他操心,为他着急,为他寻着一个好伴侣。尽心尽力,而不愿他知道自己为他所做的一切。

好在,做完这些事,宦娘离开了。在笔者看来也是解脱了。

既然选择与他擦肩而过,又何必将自己的自由束缚在他身上呢?全心全意地为他着想。

不过,也许,这也是俞伯牙与钟子期的故事吧?子期死,伯牙把瑶琴摔碎,“知音少,弦断有谁听?”为着这段琴音,宦娘情愿随君一世。

宦娘是因琴而爱上温如春的。“我有嘉宾,鼓瑟吹笙”,“窈窕淑女,琴瑟友之”。“琴挑”,应该算是一个中国特色的故事吧?如《西厢记》中的《听琴》,《玉簪记》中的《琴挑》,《续琵琶》中的《胡笳十八拍》,无一不是如此。

与其说宦娘爱上的是温如春,还不如说宦娘爱上的是那段琴音。以情报琴,可惜琴中未能像《听狐说鬼之安倍晴明》里的笛子“叶二”一样里面有个笛魂相恋,可以有个琴魂可以与宦娘共奏一曲。

琴,又称瑶琴、玉琴,俗称“古琴”,还有“绿绮”、“丝桐”等别称。

“月色满轩白,琴声亦夜阑;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古调随自爱,今人多不弹;为君投此曲,所贵知音难。”琴音总是有一股古意和老意。

琴总是带给人们一种诗意的感觉,仿佛因着这“琴”显得古意幽玄、诗意盎然。

当然,名字里面如果带个琴字,且配得好的话,便可与人物性格刻画相得益彰。

如《红楼梦》中有两名女子名字中带有“琴”字:“抱琴”,“薛宝琴”。“抱琴”,是那位人人以进宫受宠为荣时却道出皇宫是个也暗示这‘见不得人的地方’之语的远见卓识的元春手下的一名丫鬟,而其名“抱琴”也暗示着琴与元春受宠之间的关系。身为红楼梦四大丫鬟之一,从司棋、侍书、入画等的细致描写,可见这位“抱琴”也不是一个简单角色。而“宝琴”,则是那位《红楼梦》中唯一见过真真国女子的女子,此番女子,雪地里红装素裹,手执红梅,天地一片莽苍苍的白雪,美得好像是梦境中的玲珑人儿。

一个“琴”字,给了一个女子曹公还嫌不够,其余的如“棋”“书”“画”就只有“司棋”“侍书”“入画”三者与之相对应。可见其对“琴”的尤为喜爱。

关于琴,我是不太懂的,不过正因如此,有时候便会仅仅因为琴的名字便喜欢上一把琴。

焦尾琴那是凤凰涅槃般的飞翔;

九霄环佩琴,出自唐代四大制琴名家之一的雷氏之手。“晴天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声动“九霄”,何等慷慨激昂;环佩叮咚,何等悦耳。这正是那盛世唐朝的牡丹再现的繁华写照。

还有那司马相如“勾引”卓文君的绿绮琴,便成为千古爱情的一大象征。

正如燕泥在《声色繁华红楼梦》中所说:“琴没有肆意的宣泄,只在含蓄中流露出平和超脱的气度。……琴更有了一种男子般的书卷气,却散发着别样的妩媚。”

这便是宦娘的写照吧,表面看上去柔柔弱弱,可实际上却带着自己不变的坚强。

不能与之相守,便为他做好一切,转身离开,也是一个解脱,放手让自己自由。

说什么来世有缘再见,又有多少个来世呢?不过是句自我安慰罢了。为自己留下一个朦胧而未实现的梦吧?

赠君一世好姻缘,约指来生一段情。

良工:道是痴情人,抑或痴音人

关键词:筝

说良工爱上温如春总是感觉有点怪怪的。

对于良工,可能是听到温如春弹琴时有那么一丝心动吧。不过从“惜余春词”、绿菊花、刘公子的绣鞋来看,总感觉良工嫁温如春,有那么一点宦娘骗婚的意味。

不过,平心而论,良工嫁给那个刘公子会不会幸福,我们不太容易知道。究竟那位刘公子也是个懂音韵会辞赋之人,可以与良工两相唱和,鹣鲽情深;还是良工可能成为第二个朱淑真,郁郁而终?

因此,良工嫁给温如春应该会是幸福的,至少我们看起来是这样。

良工之于温如春,算得上是一份修成正果的感情。

而反观宦娘之于温如春,仿佛是徐志摩《偶然》里的意蕴: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一面之缘,因琴生情,而又匆匆而逝。

宦娘与温如春,正如川端康成笔下《伊豆的舞女》中那种朦胧的爱恋一样,唯美而不真切,最终面临着离别的结局。

不过说到宦娘,总是容易想到林清玄的“凡属有情,皆不自由”:正因对温如春有了情,才舍得那份自由,为他赚得一份好姻缘。(真不后悔用这个“赚”字,当初水浒目录写的便是“智赚卢俊义”)

而良工对于温如春呢?那份心动,也许恰似梅艳芳的《女人花》所唱:“我有花一朵,种在我心中,含苞待放意幽幽/朝朝与暮暮,我切切的等候,有心的人来入梦”。

对于温如春,听琴时的那种心动,应该只是少女般的动心吧?

一阕琴音、轻敲女子芳心。

一阕《凤求凰》,千年前打动了那芙蓉如面柳如眉的卓文君,而千年之后,一阕古琴也打动了宦娘和良工两个痴情女。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皇。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皇兮皇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琴音撩拨的是女子的那份懵懂的爱意,爱便是爱了,这般简单,没什么世俗功利化的理由。

正如梁祝的母本《华山畿》中所形容的的:“悦之无因”,喜欢就是那般简单的喜欢,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也许,正如当初卓文君听司马相如弹奏《凤求凰》时的心情,心想:便是这样一个人了,寻寻觅觅,就是要与这样一个人厮守一生。

于是怀着大胆而真挚的爱恋的卓文君便如同后世唐代的红拂夜奔李靖一般夜奔司马相如,与他连夜逃回老家,什么天下第一首富的女儿,荣华富贵名声美誉,统统弃之不顾。

而良工终究还是没有那么决绝和毅然决然,敢于做出夜奔温如春的举动来。按当时的婚姻制度来说,除了明媒正娶的女子,其余的都算是妾氏。

有了宦娘的帮助,良工才能与温如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不过,这良工爱上的是这琴音,还是温如春这个人呢?

从后文的对私情的反抗,也许她对温如春只是一种琴友的感情吧?不过从后文的琴瑟和谐来看也说不定。

但无论从哪种角度来看,知道宦娘的身份,明白宦娘对温如春的感情,良工居然没吃醋,甚至还和宦娘像闺蜜一样讨论起筝的弹奏来,都是真真让人想不通。看来我们只能从蒲松龄一夫多妻的思想来理解了。

不过说起这古筝,不由得想起《宦娘》中两位女子都是弹筝之人。

有人说琴声缓,筝声促,而故事中两位女子的幽幽之情,正和筝的“施弦高急,筝筝然也”相似。

筝和琴,在筝的九种派别中,伽椰琴温柔和缓适合女子弹奏。而宦娘温柔婉约的气质便是和筝这一特点吻合。

而关于筝的起源,《集韵》里说:“秦俗薄恶,父子有争瑟者,人各其半,当时名为筝”。其次,还有兄弟争瑟,以及姊妹争瑟的说法。

可以看出,这些故事里都强调的是一个“争”(筝)字。

而宦娘和良工都是精通筝之人,两人对于温如春的感情和态度,从客观上来讲,也应该是“争”。

表面看上去,良工向宦娘道谢过之后,听说宦娘擅长弹筝,向宦娘请教关于筝的问题。第一次看的时候,很是错愕了:这两人还真的不像是情敌!还能静下心来讨论艺术问题,想来林黛玉和薛宝钗写诗画画也比不过如此吧?

不过这在可以一夫多妻的蒲松龄眼里应该是最完美的情景吧?一个是精神上的知音之恋,一个是日夜厮守的夫妻之情,两者却不矛盾冲突。

后来觉得,可能是蒲公自己也没意识到吧?这请“筝”之举,也是良工表达爱意并维护婚姻的一种方式。筝与争,也是良工对婚姻的一种本能的捍卫吧?不然,为何不写宦娘擅长弹瑟?宦娘或者良工善于弹奏瑟,不是更符合琴瑟相伴之意吗?

“所谓箜篌筝笛,丝竹金石音乐之声,及男女歌咏赞诵等声,能令凡夫闻即染著,起诸恶业。如五百仙人雪山住,闻甄陀罗女歌声,即失禅定,心醉狂乱,如是等种种因缘,知声过罪。”

曾有圣人说,五音迷乱。可见音乐确实有魅惑人心的作用,海妖塞壬用歌声迷惑来往的渔夫使他们堕入死亡之界;徐克的《青蛇》中张曼玉扮演的小青一出场,一曲《摩呼罗迦》更有一种迷乱的气息。而音乐的救人作用也是不可小视的,奥菲斯帮助王子和水手们战胜海妖,并企图用自己的竖琴演奏在冥府救回自己的妻子,那催人泪下的竖琴之音,本来已经感天动地,打动了冥王的心,却不料奥菲斯自己违背誓言回头看了自己的妻子导致与其永远相隔。

《宦娘》中的音乐估计也有这样的作用吧?而电视剧《聊斋奇女子:辛十四娘》中,电视剧把这一情节加到了故事中的冯生身上:冯生弹琴感动了山谷中的各种生灵,白鸟为他伴唱,狐狸为他着迷。而回到《聊斋》本来的故事中,宦娘和良工便是被这样的音乐所感动了吧?

应该说《宦娘》中的人物刻画都还是比较到位的,此篇中宦娘的“喜欢你,离开你”;良工的一丝心动加上当被父亲认为是和温如春有私情后的决裂表现(不要说什么良工封建思想作祟,放在当代随便传你一个绯闻你也不会高兴的吧?),痴迷于音乐,两人的刻画都是非常成功,反而是温如春的刻画,倒是表现得有些逊色:提亲被拒,没什么反应;婚后听琴,还不如良工心细,找出了宦娘。除了会弹琴便是会调情,婚前倒不见得是个一心一意的感情专一之人。怪不得有人说女人不应该招惹的男人有艺术家在列:艺术家的生命是流浪的,漂泊而不恒定。

整篇文章都是围绕这琴和筝展开,古音幽幽,情意悠悠。虽说故事勉强是以喜剧结尾,但总是让人觉得有股淡淡的哀伤。

《会呼吸的痛》:独特的蒙太奇世界

关键词:蒙太奇

同梁静茹《会呼吸的痛》的MV一样,《宦娘》讲的是一个哀而不伤的爱情故事。纵观全文,我们惊奇地发现蒲松龄的笔法屡出新意,《宦娘》一文中竟多次灵活使用电影中经常使用的各类蒙太奇手法。

蒙太奇这一概念的基本含义,是指将片片断断的胶片组合为一个完整流畅的时空连续体的过程,广义的蒙太奇,便只称一般任何范围内的剪辑过程。

当然在中国古代文学作品中,利用蒙太奇手法来表现情景,抒发情感的并不是首创于蒲松龄,如张养浩那首著名的“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也可以看做是蒙太奇手法的巧妙运用。此外,在2005年的一篇高考满分作文中,作者便将这首词中的意象拆开组成分镜头,表达了环保的主题,很是新鲜有趣。

而现在让我们来看看《宦娘》里蒙太奇手法的运用。

第一是对切镜头——琴。

全文一共出现了五次,即温如春学琴、温如春避雨弹琴、温如春受葛公之命弹琴、温如春成亲弹琴引出宦娘和宦娘现身学琴。

由此可以看出,琴的反复出现为小说的诗意之美更增添了一层意味。而“弹琴”暗合“谈情”之意。琴中之情,这种隐喻,在某种形式上,符合了电影构图“画框中画框”的运用。琴这一线索贯穿始终,进而为小说的叙事与意义结构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也是这篇小说打动人心的重要元素和手段。

有意思的是,琴的第一次出现是为后文做铺垫,第二次和第三次出现则是交代两次平行的感情线;第四次则是揭开谜底;第五次则是结束一条爱情线。

琴既是本文的线索与链接条,更是故事发展的暗示者。在对切镜头中事物由此到彼,再由彼到此,对切循环。而这里的琴严格意义上来说不算是真正的对切镜头的体现,但其反复使用同样起到了和对切镜头一样的强调突出作用。

对切镜头的变相频繁使用,使得小说的真正主题呈现:即因琴生情,因情就琴这一情景。

第二是匹配镜头/配切镜头的应用。

大多镜头组接的基本依据是三段式的,即全景镜头交代空间环境,双人中景给定人物关系,对切镜头中近景或特写镜头的正、反打展开故事情景。作为一种成规或曰俗套,禁止使用两极镜头——全景切近景或特写。

然而蒲公却打破了这一成规。在温如春向宦娘求婚失败后宦娘便不见了,暂且埋没了下文,而故事立马转到了良工身上。如果不是看到最后,才知道宦娘的重要性,便会有一种觉得良工出场前文章的前面两段,至少第二段可以完全删去。

这便是一种打破成规且跨越围栏的尝试。

这种两极镜头极端的尝试与僭越,60年代以后成为了一种电影叙事中新的惯例:跳切。典型的如萨姆·门德斯的《美国丽人》。

而在四百年前的蒲松龄就已经开始了这种尝试并获得了成功,不能不说是值得我们高兴。

第三,平行蒙太奇的变型使用:

平行蒙太奇指的是叙事在不同空间同时发生且相关叙事线索的交替呈现。

宦娘对于良工、温如春的撮合过程就是平行蒙太奇的变型使用:一段写良工;一段写温如春。“惜余春词”和绿菊在两人单独段落中“同时”出现,进而推动了小说情节的紧凑与发展。

在很多经典电影中,我们常常可以看到这一手法的熟练运用,如《无间道》中,电影一开始,陈冠希和余文乐各自成为卧底的桥段,紧凑的叙事中凸显出人物命运的不同。

综上而言,可在以看出《宦娘》中蒲公恰如其分地调动了大量蒙太奇手法的运用,从而为读者呈现出了一个如寂寞烟花般绚烂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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