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熊凤凰脱出樊笼田应诏湘西独立

按照陈渠珍的建议，田应诏采用“暂守中立”的对策，在护国黔军和北洋军对峙的战斗中坐山观虎斗，结果，不仅自己一方部队未受损失，还在南北战争中坐收渔利，大发了一笔“洋财”。那北军初战惨败，马继增自杀，北军溃退时的许多枪支都落入了筸军之手。同时，田应诏以“兵单械少”为由，向袁世凯要得1000 余支枪和 18 万发子弹，筸军由此势力大增，而田应诏对陈渠珍也更加器重。

袁世凯不久又增派师长周文炳、唐天喜率部进行反攻，与护国黔军在湘西一带展开了拉锯战，双方各有胜负。眼见武力镇压一时未能奏效，袁世凯遂又给已下台的原国务总理熊希龄封了一个“湘西宣慰使”的头衔，派他到湘西来，企图让他做护国黔军的劝说工作。其实熊希龄对袁世凯的倒行逆施早已不满。利用这次机会，他脱离了北京，到了常德后，就将宣慰使署设在常德青阳阁李雨田家中，接着便派张学济、杨玉山等人分头到麻阳、乾城、永顺等地活动，策划湘西独立；又派朱树藩、张学济去广西、贵州等地与护国军商议临时停战办法。他自己又准备亲自到凤凰去说服田应诏公开树帜反袁独立。

正是春光明媚的一日，熊希龄在几位随从的护送下，乘着一顶轿子，从麻阳青石板铺的大道进入了凤凰县境。随着一路熟悉的青山绿水映入眼中，熊希龄不禁忆起已往难忘的人生历程。

1870 年 7 月 23 日深夜，镇筸城一栋旧式宅院内，一声“哇”的响亮哭叫突然打破了夜的寂静，宣告了一位不平凡的婴儿降临到了人间。这婴儿的叫声很尖很大，全家人当时都惊喜异常，祖父给他取了“熊希龄”的名字……当然，这一切都是家人后来说给他的情景。

从出生到 7 岁之间，熊希龄一直都在镇筸城生活。这期间他依稀还有印象的，是儿时的读书生活。他曾到城里一家私塾馆里念书，那个留着长胡子的塾师叫陈玉如，是个落第秀才，人很慈祥，学问又深。这位先生教了他识字启蒙，并夸他悟性好，记忆力特别强，《三字经》一天就能背诵。

7 岁之后，熊希龄一家迁往芷江，其父熊兆祥时任沅州府游击。在芷江，熊希龄开始在龙弼臣、潘大任先生主持的私塾读了八年书，此时读了《四书》、《五经》，还读完了《二十四史》，15 岁时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沅水经校堂，成为熊氏家族第一名秀才，父亲为此对他寄予莫大期望。在沅水经校堂读书时，熊希龄又因成绩出众而闻名遐迩，被先生称为“奇才”。有一次，先生出一联让学生对，其联是“栽数盆花，探春秋消息”。很多学生对不出，熊希龄很快对出“凿一池水，窥天地盈虚”赢得老师特别赞赏。还有一次，一位姓陈的举人在朱太守家里出一句上联拿熊希龄姓氏开玩笑，其联曰：“四只足行，有何能干？”熊希龄不加思索就回敬道：“一边耳听，算甚东西？”那朱太守和陈举人听了都哈哈大笑。从此后，熊希龄有了一个雅号，人们称他为“湖南神童”。

21 岁时，熊希龄赴省参加乡试考中举人，24 岁时到京城考试被取为进士，接着受光绪帝赏识被选为翰林院庶吉士。人翰林之后，他本可以埋头于学问之中，或走一条循规蹈矩的升官之路，但随着甲午中日战争的爆发，他在北京坐不住了，连续几次上书请求革新政治、变法图强，结果反受到一班守旧大臣的排斥。此后他转而接受张謇观点，寻求办教育而救国的道路。不久他来到湖南，与谭嗣同、唐才常等人一起，共同创办过时务学堂，建立江南学会，创办《湘报》，为倡导维新变法而竭力奔走呼号过。

1898 年，北京发生戊戌政变，六君子被杀，维新变法运动彻底失败后，受此事件影响，熊希龄亦被清政府“革职永不叙用，并交地方官严加管束”。但熊希龄当时的处境并不险恶。只是过了半年之后，时任衡州知府的朱其懿受新政株连而被革职到长沙闲居，其父也受新政株连而被革职回了芷江，熊希龄随父回芷江又避难了一年多，此期间还遭到过辰沅道尹的搜查，但因未找到谋反证据而未受逮捕。直到 1901 年，清政府对维新运动态度大转变，慈禧太后在西安宣布“变法”，又推行“新政”，熊希龄才又从芷江来到上海。接着乘船东渡，到日本考察新式教育，回国后曾到常德讲过学，办过教育，后来又得到湖南巡抚赵尔巽的推崇，再度到日本考察，回国后创办过湖南实业。

1905 年，熊希龄作为参赞之一，又随同清皇朝载泽、端方、戴鸿慈等五大臣到美、英、法、德、丹麦、瑞典、俄国等国作过长达七个多月的出洋考察。这段宝贵的经历使熊希龄更大开了眼界，并坚定了他政治上走立宪政体代替专制政体之路的决心。此后，熊希龄回国后到湖南办过醴陵瓷业，1910 年又到东北任过东三省清理财政官。袁世凯上台后，看中他在振兴经济实业方面有突出才干，便任命他当了财政总长，不久又任命他为热河都统。到 1913 年时，为利用进步党来遏制国民党，袁世凯进一步任命熊希龄当了国务总理。熊希龄本是热衷于改革，并期望走欧美民主共和制政体道路而有所作为的，他上台后，曾组建过第一流的人才内阁，当时的著名社会名流梁启超、汪大燮、张謇等都在这个内阁中任过要职。但是，这个内阁虽有名却无实，身为总理的熊希龄，没有一点实权，他本来幻想组织内阁后，依靠袁世凯的支持来实现政治理想，但袁世凯想的却是利用他组阁来复辟帝制，当熊希龄领导的内阁不能服从于袁世凯的专制独裁愿望时，袁世凯便略施手段就将熊希龄的内阁给架空了。为了扫清障碍当上皇帝，袁世凯还有意制造所谓热河行宫盗宝案来挟制熊希龄，并使熊希龄签字解散了国民党和国会，最后逼迫熊希龄不得不辞去总理职务。熊希龄经过这次打击，深深认识到袁世凯用心险恶，此时他很想摆脱袁世凯的控制，但苦于没有机会，而袁世凯在逼他辞去总理之职后，又采取拉拢手段，让他当了一个全国煤油督办。熊希龄采取虚与应付的方式，大部分时间只在天津家中闲居。当袁世凯一意孤行登上了皇帝宝座后，不料蔡锷将军率先在云南发起倒袁革命，打响了护国战争的第一枪，袁世凯心中非常惊慌，他这时又采取两面派手法，一面派军队前往镇压，一面派人从中疏通关系，想让护国军自动偃旗息鼓。由于熊希龄与蔡锷是师生关系，袁世凯便派人将熊希龄从天津接到北京，让他去云南劝说蔡锷，熊希龄心中并不愿去做这种劝说，于是便借口母亲年老，欲回湘西芷江接老母到天津居住，提出请假。袁世凯想到湘西正是北洋军和护国军对峙的前线，让熊希龄回去正好做劝说工作，于是很快同意，并给熊希龄封了个“湘西宣慰使”职务，以便他去做调停工作。熊希龄就是带着这样的使命才回到了湘西。

在去凤凰的路上，熊希龄一路想着心事，不觉间镇守使署已到眼前。田应诏闻讯，早已率文武官员到大门前列队恭迎。双方寒喧一阵，田应诏便领熊希龄到了镇守使署后院的“退思补过楼”住下，这栋楼房是当年田兴恕回家住的地方。楼房前有怪石假山，松柏参天，环境十分幽静。

当天晚宴之时，熊希龄一面喝酒，一面透露了此行回乡的“使命”。他说：“袁项城为人奸狡之极，他又想控制我，又想让我替他做护国军的劝说之工作，我亦正好有了脱身之计。假如他不给我个‘宣慰使’帽子，我又哪能如此顺利回乡一游哟！”说到此，他顿了顿又道，“我现在奉命来‘宣慰’，就是期望你们湘西军队都宣布独立，脱离这个老窃国贼的控制，田应诏，你意下如何？”

“我早就想宣布独立，只是眼下还在观望，主要是怕实力受损！”田应诏如实相告。

“现在你不必再犹豫！我断定这袁项城一定会垮台。”熊希龄道，“因为他太不得人心，几乎到了众叛亲离的地步！”

“好吧！只要大势所趋，我也一定会积极响应！”田应诏点头作了应允。

熊希龄见此行目的已经达到，在凤凰住了数日之后，便又返身回了常德。不久，在熊希龄的“调停”之下，护国军与北洋军达成了短暂的停战协议，而各地的反袁独立活动却仍如火如荼。4 月 28 日，程潜在靖县讨袁大会上被推举为湖南护国军总司令，湖南宣告独立。5 月 3 日，湘西大庸、永顺宣布独立。5 月 7日，张学济在湘西乾城宣布独立。5 月 24 日，田应诏在凤凰就任湘西护国军总司令，宣布独立。与此同时，在全国先后又有广西、四川、陕西、广东、山东、浙江等省都相继宣告独立。袁世凯在众叛亲离的形势下，最后在绝望中害病死去。熊希龄在湘西完成宣慰使“使命”后也回到了北京。在北京的段祺瑞政府任命他为平政院院长，但熊希龄眼见全国军阀混战不休，生灵涂炭，心中对于政治已失去信心，所以不到半年他就辞去了平政院院长之职。熊希龄在晚年将全部精力用于创办慈幼事业，他办的香山慈幼院曾培养过数以千计的各类人才，熊希龄一生结过三次婚，第一个夫人廖氏早年病逝于芷江。第二个夫人朱其慧于1932 年去世。此后，熊希龄在 65 岁时与时年 39 岁的毛彦文女士结婚，直至1937 年 12 月 25 日在香港不幸病逝，享年 68 岁。他死后，尸体被葬入香港万国公墓，当时的国民政府给他举行了国葬仪式。过了半个多世纪之后的 1992 年 5月，他当年培养出来的许多学子又自发齐聚北京，并将他的尸骨重新迁葬在香山脚下，以表达对这位杰出的政治家、教育家、慈善家的怀念，此是后话。

再说田应诏在宣布湘西独立之后，却仍按兵不动，每天只管与幕僚吟诗对联，饮酒取乐，疏于军政。而这时全国反段祺瑞的护法运动已经开始，在湘南，刘建藩、林修梅等宣布了护法独立，张学济、胡瑛、谢重光等也在湘西率兵响应。孙中山还委任张学济为湘西护法军总司令。此时田应诏还无意进取，陈渠珍心里便欲取而代之。有一天，他将自己的这一心事向镇守使秘书长滕风藻作了透露，陈渠珍说：“眼下军门耽于享乐，无意远图，我们应当另举人代之，你看如何？”滕风藻道：“能代军门者唯足下耳。足下常引《战国策》苏秦所言‘羽毛不丰满者，不可以高飞，道德不厚者，不可以使民’。此乃至理名言。田镇守使经营湘西多年，部下多为他的亲友旧属，根深蒂固，且肇造民国，殊有功勋。如贸然取代，恐军心民心不服。若别人乘间图之，局面将更难收拾。欲益反损，切不可为。当今之计，足下只可对其取顺从主义，图其所好，用其疏庸，待到足下羽毛丰满、德高望重之时，水到渠成，田必自让。如此既不负篡逆之名，又能唾手可得军政大权，何乐而不为也？望足下三思。”

“好，若不与兄倾谈，险误大事！”陈渠珍当下表示放弃原来的想法，决定全力辅佐田应诏并劝其作出兵准备。

又一日，陈渠珍去见田应诏。其时田正在室内挥毫画兰。陈渠珍赞扬田画的兰花秀逸自然，潇洒清新。田应诏在兰草上题了两句诗：“此是山中一种花，不求闻达自烟霞。”他请陈渠珍再续两句诗。陈渠珍道：“军门所题，道出了香兰那种独藏隐逸的风格和幽芳高节的情操，不足的是还缺点豁达大度的浩然之气。”田应诏道：“那就请你再添两句气魄足的吧！”陈渠珍略加思索，即吟道：“旭日冉冉东风至，王者之香飘天涯。军门你看如何？”“不错！不错！”田应诏道，“你的思路敏捷，添此两句，豁达明朗，很有气魄。”陈渠珍趁机又道：“我这两句诗也是表达军门画中之意，应当为王者之香，不与众草为伍。今日虽是幽谷独茂，他日香气必飘天涯嘛！”田应诏很满意地点头道：“对，我们应当有‘飘天涯’的志向！”

谈完兰草，陈渠珍便引入正题，建议田应诏尽快加入护法军行列，宣布独立护法，并参加对北洋军的战斗。田应诏随即同意了陈的建议。不久，经与湘粤桂联军总司令谭浩明联系，田应诏被委任为湘西护国军第二路总司令，胡学坤为副总司令。该部至此已拥有 7000 余人枪，共编有四个梯团，一个卫队营。陈渠珍此时任参谋长兼第一梯团团长；安定超任第二梯团团长；唐力臣任第三梯团团长；郑乃文任第四梯团团长；熊振华任卫队营营长。田应诏宣布护法独立后，湘西镇守副使周则范也在洪江宣布护法独立，他被谭浩明任命为湘西护法军第三路总司令，共拥有 3000 多人枪。

1916 年 12 月，张学济、田应诏、周则范等部，各率湘西护法军挥师常德，三方人马共约一万六七千人，按照护法联军总部署，担任左翼作战。此时湘北方面北军势大，田应诏部奉命援鄂。陈渠珍与唐力臣各率主力分四路向安福进攻，安福的北军抵抗不住，弃城而逃。在澧州的王正雅率部增援北军，行至七重堰等地，又被陈渠珍的伏兵击溃。陈部乘胜进军，沿途击溃北军，一直进军到公安。在这次援鄂战斗中，陈渠珍每天都向田应诏、谭浩明报捷，为此受到联军嘉奖，田应诏称赞陈渠珍是勇谋兼备的“帅才”。

由于左翼进攻取得胜利，护国联军于 1918 年 1 月底，将北军全部赶出了湘境。但是年 2 月，冯国璋又派 50 多万兵力南下，很快乘火车、轮船杀到湖南，不久长沙、衡阳被占，谭浩明率部南逃。田应诏只得将陈渠珍、唐力臣等部从津醴撤回，并实施反攻，击溃了北军陈复初部，收复了常德。

北军被击溃后的一个下午，田应诏等在常德昭忠祠正追悼阵亡官兵，远处忽有几骑人马飞奔而至。为首者名叫胡瑛，是护法军湘西招抚使。只见他下马后匆匆来到祠内对田应诏道：“田司令，北军第十六旅旅长冯玉祥给我写了一封信，我特来转交给你看看。”

“信上说什么？”

“他想与我们商订互不侵犯条约哩！”

“啊，有这样的好事？”田应诏把信接过—看，内容是说他虽奉北洋政府之令前来湘西攻打护法军，但其主张与吴佩孚一致，要胡瑛劝说湘西护法军让出常桃，作为缓冲地带，互不侵犯。

“如果真能互不侵犯，让出常桃也是可行的”田应诏高兴地把信又递给一旁的周则范道，“请你也看看，我们商定个对策吧！”

周则范看罢信也表示赞同道：“眼下北军势力强大，冯玉祥能主动提出和解，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我看就照他的提议办吧！”

田应诏点点头，数年来的带兵出征使他早已厌战。他于是表态道：“我们就派个代表去津市与冯玉祥当面联系一下，商议个具体办法。”

过了数日，护法军派去的代表到津市与冯玉祥接了头。双方商定：护法军退到桃源的张家湾以上，张家湾以下由北洋军冯旅接防。

协议生效后，护法军周则范部即撤离常德回到了溆浦、洪江，田应诏则率部撤离，驻扎到了辰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