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宋希濂收编众匪首瞿伯阶病逝太平山
1949 年 6 月初,陈渠珍在宋希濂的推举下,出任湘鄂边区绥靖副司令官,并设副司令部于乾州城。陈渠珍一身兼任了数职,此时便力图将混乱的湘西各派势力统归到麾下。他计划着要召开一次“三二”事变后的善后会议,重新明确各县武装头目们的势力范围,但召开这样一次会议,经费来源却尚无着落。正在他为经费问题绞尽脑汁之时,一日下午,凤凰县防剿委员会的谭自平忽然电话来报告说:“一架飞机坠落在凤凰新德乡鱼井村内。机上载有不少银圆,当地老百姓捡到了许多。你看此事该怎么办?”
陈渠珍想想即作指示道:“马上派人把现场封锁起来!所有银元都是国库的钱,必须如数上缴。”
“是!”谭自平放下电话,即下令由负责城防的大队长余子坤率人去保护现场。余子坤带了几十个士兵,第二天上午来到鱼井溪。只见那坠落后飞机已碎成无数残片,机头、机身、机翼全都分离,地面上撞了几个大坑,驾机的飞行员被甩得断肢残腿,血肉模糊,那飞机上满载的一箱箱银元,此时大部分被埋在泥土中,还有不少散落在飞机残骸的周围。上百名苗家男女老少,还在现场拾捡散落的银圆。
“哼,马上给我封锁现场,谁也不准抢国家的财宝。凡是拾到的银圆,要统统给我登记追回。”余子坤下着命令。
众士兵随即将现场封锁起来,同时把那些苗民围住,然后开始一个个调查登记。
余子坤亲自讯问一个戴青丝帕的苗家老人道:“你是什么时候看到飞机掉下来的?”
老人如实说道:“是昨日下午。当时我们好多人正在田里插秧。猛然间,听到天上一阵轰响,抬头一望,见一架飞机斜落了下来,那翅膀先脱落了一只,接着机头脱落,机身从我们头顶划过,就落在这鱼井溪里,‘轰’的一声巨响,飞机就散架了。当时我们好害怕,大家都不敢靠近飞机,怕有炸弹爆炸。过了好一阵,见飞机没爆炸,大家才围拢来。”
“飞机落下后,有哪些人来现场看过?”
“有一二十多人最先赶到,后来两个寨的人都来了,有上百人。”
“你们拾到了多少光泮?”
“有的拾得多,有的拾得少。我只拾到十几块光洋。”
“不论你拾到多少,都要交出来!”余子坤说:“这飞机上的银圆都是国家的财产,谁也不能乱动。拾到了就要退出来,知道吗?”
“退就退呗!我反正只拾到几块,都在身上带着,给你们就是了!”老人说罢,就从口袋里把几块光洋交了出来。余子坤遂让人造册作了登记。其余在场的苗民,一个个只好都把拾到的光洋退了出来。
“你们还有哪些没交的,还有藏在屋里的,全部都要退交出来。否则,一经查出有没交的,将要受国法处置!”余子坤又警告说。
众苗民这时都面面相觑,无可奈何。
不一会,新德乡乡长吴有凤也到了现场。余子坤又向他交代说:“你是这里的乡长,百姓拾到的银圆都要退赔,没退交的,到时拿你是问。”
吴有凤便道:“我们要赶紧追查,有些人捡到银圆都收藏了。咱们只有挨家挨户去清查。”
“对,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收藏的银圆收缴回来。”余子坤狠狠地说。
吴有凤遂带枪兵到邻近的两个寨子去清查,所有在现场的苗民被搜身之后才一一放走。
余子坤接着指挥手下士兵,在飞机残骇的周围仔细清理失散的物资,共拾得银圆 6 万多元,加上从百姓家中强行搜来的银圆,共计获银圆约 8 万多元。
三天后,余子坤奉命将这批银元全部押解到乾州,当面给沅陵行署作了交办。陈渠珍这时又接到省府主席程潜的电话。程潜告诉他,财政署官员打来电话,声称这架失事飞机是从厦门起飞,准备经重庆加油后飞往兰州的,主要任务是运输光洋到兰州,机上共载有 50 箱计十万元光洋。是供给前线官兵的军饷,不料该飞机在飞抵凤凰境内腊尔山时,却突然失事坠落。财政署要求当地官员配合,把散落的光洋收缴上去。程潜批示陈渠珍赶快派人清理现场,争取把光洋收缴国库。陈渠珍口头应允,但光洋收缴后,却不肯解送上去。他料定局势已混乱不堪,财政署无暇顾及这批失落银圆。果然,此后省府和财政署都未追问光洋下落,陈渠珍有了这笔光洋,就解决了召开湘西善后会议的经费问题。
又过数日,陈渠珍便以湘鄂川黔边区绥靖司令副司令长官兼湖南省府委员、沅陵行署主任的身份,通知湘西各县军政首脑及知名人士代表聚合乾城,隆重召开一次“善后会议”。出席会议的代表计有一百余人。在此次会议举行前夕,陈渠珍已正式宣布就任“湘鄂边区绥靖司令部”副司令官,并发布了一项布告和六项禁令。其布告写道:“窃渠珍患难余生,世缘久绝,原期淡泊自约,终此天年。猥荷层峰,不弃衰朽,以赞襄绥靖相嘱。自惟材轻任重,深惧不胜。唯值大难当前,国家民族危如累卵;湘西当残破之余,人民望治心切,公谊私情,均难推置。谨遵于 6 月 1 日在乾就职,并专案呈报在案。第念湘西此次动荡,情形复杂。收拾抚辑,刻不容缓。爰决定择期在乾城召开善后会议,集合各乡人士,尽先调整军事,再次协商整体方案。凡属各县武装部队,志愿为国报效者,由兼司令官指定在常、澧、汉寿一带点编为国防军;其志愿捍卫乡里者,就所属原籍,由渠珍编整为自卫军。”其六项禁令为:禁止烧杀淫掳;禁止擅提民枪;禁止自由派捐;禁止寻机报复;禁止假公济私;禁止造谣煽惑。
在湘西“善后会议”开幕式上,陈渠珍又发表讲话,称自己“年将古稀,论情论理,都应该休息。但湘西这次变乱,程主席、宋总司令不弃衰朽,以大义相责,要我出面收拾。渠珍为了地方的痛苦,为了程、宋两公的诚意,不能不勉强出来……”又说:“现在的湘西,如同大火一般已燃烧到每个人的房子来了,在座诸君都有这种危险的。所以每个湘西人都应该负起救火的责任,只要群策群力,一德一心,我相信这大火一定可以扑灭的。……关于各县的纠纷,我决定于会议时间外,当各县代表个别商量,于无可解决中一定要求得一种合理的解决办法,总要使湘西从今以后不许乱放一枪,妄杀一人,自然平我二十年前所喊的口号‘保境息民’,使人民得以安居乐业,这就算我收拾湘西善后唯一的目的。”
此次会议共开了三天,会上对军事问题争论得很激烈。与会者有人主张将湘西游杂武装编成一个师,下设旅团;有的主张编成几个相当旅的纵队。陈渠珍最后决定,将湘西八、九两个专区的部队,编成“中国人民革命军湘鄂边区湘西自卫军”,下设几个指挥部。任命谭自平为凤、麻、泸三县边区清剿指挥部指挥,张平为沅、古、泸三县边区清剿指挥部指挥,龙矫为永绥县长兼清剿指挥,田名瑜、黄鹤鸣为乾城清剿指挥,杨元玑为泸溪县清剿指挥,朱德轩为保靖县清剿指挥,熊子霖、龙文才为绥靖司令部直属一、二清剿指挥,原八区专员双景吾与九区专员陈士对凋。其他各县军事行政首领各有衔封。经过这番调整,湘西紊乱的军政局面又渐趋统一了。
当湘西“善后会议”刚刚开毕,龙山县忽又传来了瞿伯阶病逝的消息。原来,那瞿伯阶自程潜主湘后,已奉令把部队又拖回湘西。1949 年春,当鸦片烟收获的季节到来之后,他带部队回到龙山,自己坐镇太平山,让部队抓紧到乡下收烟。此时,他已患病在身,却对部队的内讧仍放心不下。其时,程潜想抓一部分兵力,决定补充瞿伯阶一千条步枪,一百挺机枪。瞿伯阶派了军需田义汉到长沙去领枪,顺便给正在长沙的参谋长瞿闵盛写了一封信告知此事,谁知瞿闵盛见信后,起了坏心,暗中派人将田义汉杀了,所领枪支全部被其弄走。瞿伯阶见田义汉久去未归,只接到瞿闵盛的来信报告,说枪领到了手,已经起运。瞿伯阶心生怀疑,再派特务营长邓柏林到常德附近去接。邓柏林到常德碰上瞿闵盛,瞿闵盛哄骗他说:“枪还没有完全领到手,只领到 10 挺轻机枪。”便把这些枪给了邓柏林。邓柏林暗里调查,风闻瞿闵盛和沅陵首领陈子贤常在一起,准备成立部队,他于是带着l0 挺机枪回了龙山。邓柏林一走,瞿闵盛就招来一批人,用这些枪进行武装,正式成立子一个旅。瞿伯阶见邓柏林没有将枪带回,又知道瞿闵盛背叛他成立了部队,这一气之下,病就加重了。
到了 6 月初,瞿伯阶躺在床上已连续两日不能进食,连翻身都已很困难,他自知去日不多,赶忙让人到乡下将自己的族弟———第一团团长瞿波平叫到身边叮嘱道:“我这次恐怕很危险,阎王爷要招我了。趁我没死,我现在就任命你代理我的师长职务,因为部队要有人掌握。我死了以后,你要好好搞。现在时局艰难,你只记住,千万莫脱离程潜。”
“大哥,你放心,我一定不辜负你的重托!”瞿波平俯身郑重作着保证。瞿伯阶随即又命人取来师部大印,当面交给了瞿波平。从此,瞿波平就成了这支队伍的首领。
又过了几日,瞿伯阶在一个深夜咽下最后一口气。瞿伯阶死后,由瞿波平主持,给他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其时,国民党鄂西行署主任朱怀冰应邀来龙山,为死者作了“点主”仪式。“点主”即在殡葬之日,请一位有名望的人在灵牌写的“王”字上用红笔加一点成“主”字,名为“点主”。“点主”的人身份越显赫,丧家就越感到光彩。朱怀冰是时任湖北省主席朱鼎卿的堂兄,其资格较其弟还老,曾作过军长,只因与共产党作战,全军覆没,故被蒋介石怒逐到湖北省当了个民政厅长。此后,朱便常以元老身份周旋于政治舞台。
“点主”仪式上,出席的宾客有好几百人,各地“三山五岳”的人基本上都到了。“点主”之后,丧事便进入送葬之时。按照瞿伯阶生前的意愿,大家决定将他的遗体抬回老家的五把刀山安葬。因为县城离瞿家寨有近百里远,一路上翻山越岭,路不好走,瞿波平特派了一个连队护送。出殡之时,震耳欲聋的鞭炮和锣鼓唢呐声响个不停。此时由一个排的武装士兵在前面开道,接着护兵抬着瞿伯阶的画像,其后是两乘轿子,由两位亲属坐在轿内,分别搬着亡人立牌和亡人灵牌。依次又由两人抬着一纸扎的青狮白象,象征着保卫亡人在阴司途中不受鬼怪袭击。再后便是十六人抬的瞿伯阶的灵柩。灵枢之上有两台棺罩,罩顶有亭亭玉立的仙鹤。棺材之后是围鼓响手、放鞭炮者及撒纸钱者,再后是亲属和送葬的人们。这支长长的队伍穿过县城,几乎引得龙山城万人空巷,纷纷驻足观看。在龙山城绕城一圈之后,送葬队伍便折往乡间而去。沿途经过整一天跋涉,队伍从龙洋岩至贾田溪,直到当日傍晚,才将棺材抬至五把刀山作了隆重安葬。
瞿伯阶的出殡,在当时可算是盛况空前,轰动一时。作为一个靠打家劫舍拉队伍起家的人物,一生出入枪林弹雨,被国民党军多番清剿不死,最后被收编为国民党正规军的“师长”,到晚年病逝后还享此荣耀者,在—帮惯匪首领中实不多见。倘若再过半年,瞿伯阶绝不可能有这样的结局。
瞿伯阶死后不久,湘西乃至湖南的局势就更显明了,解放军已经南下,即将入湘,程潜暗地里频频和共产党接触,准备起义之事,而驻防常德的宋希濂这时还在奉命力图抓住湘鄂边的地方武装。7 月 1 日,宋希濂经与陈渠珍商定,在常德召开了一次收编湘西各路武装的会议,各县具有军事实力的首领都派了代表来参加此会。会上,宋希濂当场宣布,将各县的武装都纳入到暂编军和暂编师的编制之下。陈子贤、张玉琳、石玉湘等被封为暂一、暂二军军长和副军长,田载龙、周燮卿、罗文杰、曹振亚、陈策勋、师兴周、张剑初、张平、瞿波平等均被任命为各暂编师的师长。宋希濂对于在湘西建立根据地抵抗共产党并无多大把握,但他奉了蒋介石命令不能不作抵抗的准备。此时坐镇广州的国防部长白崇禧也专门来到常德,在收编会上放了一通厥词:“南京失陷,武汉不守,共军目的是要打通交通线,占领大城市。湘西偏处西陲,崇山峻岭,地形复杂,既利防守,又可制敌,用空室清野政策对付共产党是最好的策略。当年共军北上长征,经过广西,我们曾采用这个策略,收效不小。”
白崇禧的一番话,及时鼓动了湘西各路土匪武装首领的反共信心。经过一番对局势的讨论,各部都欣然接受了湘鄂边区绥靖司令官宋希濂的任命。就在湘西一帮地方武装首领还在醉心升官并整编队伍打算与解放军决一雌雄时,湖南省府主席程潜却审时度势,毅然同陈明仁将军一起在长沙宣布起义。程潜、陈明仁的这一举动,顿如晴天霹雳,震惊了整个西南地区所有的国民党军政人员。此后的路该往何处走,他们都不得不作慎重考虑。然而,即使国民党到了覆灭前夕,湘西乃至湖南的一些顽固派首领,仍然不知死活,欲作最后挣扎。新任国民党湖南省府主席的黄杰,还在芷江召开过一次军政联合应变会议,湘西各县的一些头目都到会了。黄杰在会上胡吹说:“蒋总统正同美国商量,决定把东北划为原子弹轰炸区,华东南划为反攻区,华中划为歼灭区。上帝掌握人类命运的时代已被原子武器所代替,这是不可否认的现实。美苏矛盾日益激化,第三次世界大战迫在眉睫。共军在全国仅占了一些点和一些线,毕竟大片乡村还是掌握在我们的手里,望诸位充满必胜信心。”
黄杰的一番话在当时确实起了相当迷惑作用,湘西的一些反共头目,从此都盼望着“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盼望着美国的原子弹“轰炸东北”,盼望着“台湾反攻”。殊不知黄杰的这些预言,到后来却被无情的事实证明不过是痴人说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