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春藤
田野泛绿,山峦溢翠,小溪流急。家乡的景色把我的心都给撩动了。
足止村口,却是惘然无限,昔日的故里终已成了陌生的客乡。山容水态,路径房舍,甚而树木花草,早已一改往日容颜。进而思之,那有灵性的芸芸众生呢?是否更是多半作古,不见了冥冥之魂?有无一个神灵之物,历经数十个寒暑春秋,依然神情如昔音容如故?可有这样一位异于其他的相对静止者?
哦,快去那所碾坊吧,从那儿走进通往家门口的那条幽暗的长弄堂,也许那蓬攀援泥墙的碧森森的常春藤才是你熟悉的可感亲切的,昔日的一切会从这记忆的回音壁里再次映现,寻回你如梦的年华。在这所牛喘息人流汗谷呻吟碾啜泣的低矮潮湿的碾坊里,记录着你童年的全部苦涩,在这里待过熬过的多少时光都因了这蓬碧森森的常春藤而让那颗凄苦的心有了一丝温馨一缕慰安。
可是,那所碾坊可屹立如故?那蓬常春藤依然能苍碧如昔吗?
茫然地来到溪畔。啊,是纱帐?是画廊?是城垣?呈现在我眼前的几乎是一座翠碧的山峦———莽莽常春藤爬满了溪畔一整排楼房的墙壁,在它上面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绿毯。我,终于被推进绿的无限深的海洋,忘情地扫视着凝望着这神奇而美妙的藤幔,那一张张油光闪亮的叶子像在湛蓝的海水里浸过似的,翠绿欲滴;朵朵鹅黄的小花娇羞探头,宛若夜空中的点点寒星,忽闪忽闪向你睇眸。
常春藤,素朴无华,一派淡雅中却蕴蓄着自强不息的奋进精神。石隙,墙缝,砖壁,多低劣的处所多局促的环境,恰在这几乎没有养分的地方伸出了它那纤细的卷须有力的吸盘,艰难地攀爬,攀爬。一个枝芽,又一个枝芽,无限地派生出去,枝枝蔓蔓,茂茂密密,占据天地之一隅。它们一点也不你我侵扰,丝毫也不互相挤压,它们决不为己之生计而影响他人之生存,总是寻觅为自然认可的位置,在天然所使的区域里生根发芽。老者,伸展它那强壮的脊背,托着一个个幼者去到新的栖息地,默默地忍受着重负而无一声怨叹;幼者,生怕践踏老者的身躯,蠕蠕而动,缓缓而行,去到那更远的地方抽枝展叶,吐蕊溢馨,用新生告慰老者。正是这样代代相互自告奋勇地承担重压,减轻了它们各自的负荷;正是这样各相攀援、互为支撑,凝聚成一种特殊的合力,维系着它们相依的生命;正是这样谐和、谦让、互为照应地生活在一起,使得它们的生存方式合乎自然法则,得以开拓出一片又一片的新天地,辉耀出生命的无限光华。啊,常春藤,多独特的个性!多非凡的生命力!
那所碾坊竟独然犹立!只是由于那蓬常春藤随岁月而蔓延为一片葱绿的世界,终然卫护了那堵满目疮痍危在旦夕的泥墙,使它历经风雨而不倒……
晨曦唤醒了我甜美的梦境,我推开楼窗迎进家乡所有的黎明。哟,一枝嫩黄的藤芽昨晚已悄悄爬来窗沿,习习微风中向我频频招手。
我笑了,仿佛听见心底那甜甜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