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从卡拉奇到阿伯塔巴德
早上醒来时,我们发现自己正在一路颠簸,穿越信德沙漠( the Sind Desert) 。沙漠荒地一望无垠,毫无生机,异常干旱,微黄色的低矮树木和灰紫色的灌木丛点缀于其间。
我能想象出这儿的炎热多么可怕,但是今天天气则是暖洋洋的,非常舒适。
我和简兴致勃勃地欣赏所途经的新奇景色。由于曾经在书上读过或听说过这些景色,我们对这一切倒也有几份似曾相识的感觉。牛目光安详,背部古怪地隆起,而这正是我们在尘土遍地的景点所期望看到的。成群的鸟儿们在路边的牧场唧唧喳喳地叫个不停,在明媚的阳光炫耀着自己鲜艳华丽的羽毛。卖水果的人、送水的人忙忙碌碌。他们就像从印度优秀的故事集《金》 ( Kim)中活生生走出来似的。
艳阳高照,我们整整一天都在信德沙漠里颠簸,身上落满了厚厚的尘土。眼前的风景飞逝而过,我们的眼睛都看累了。
下午我们到达萨玛萨塔( Samasata)交叉口。图宁夫妇与我们分道扬镳。他们要赶往法里德科特( Faridkot) 。
我们为失去了如此优秀的同伴而惋惜,更为现在成为险境中毫无经验的人而感到不幸,我们对这片土地、风俗习惯和语言一无所知。
因此,萨巴兹·阿里成了最后的依靠,我认为他不会辜负我们的期望。他的英语确实不同凡响,以至于他在用我的母语交谈时,我都时不时地以为他是说印度斯坦语,为此我感到抱歉。但他却能很快听明白我和我夫人的谈话。
今天他给了我一封信,全文如下。我认为这是他日常职责的书面声明。
马格尔( Mager)先生:
先生,我是武恩将军( General 'Oon)派过来的。他让我听从您的指挥。
我负责给搬运行李的苦力发放酬金。这对您非常有好处。
要是您给的话,将会多花很多钱。
您的职责是下命令,我的职责是干活。你要及时给我钱。然后,我会记账,您可以核查账目对错。现在我将带你去克什米尔。克什米尔蟊贼遍地。
如果您能再雇佣一人帮忙,将会对您大有裨益。我需要一件衣服。所有去克什米尔的人都会给仆人一件衣服。
如果能发放衣服,所有的人都会说主人很善良。我很敬畏武恩将军。发放衣服是他的吩咐。
我将承担所有的烹饪和搬运工作。我希望您和您的夫人感到满意,能对武恩将军说,这个人很优秀,也很诚实。
我曾给很多人服务过。
我能提供证明。
您有钱有势。我囊中羞涩。在克什米尔,我每天有两个安娜的津贴,您愿意给多少就给多少。
我希望您和夫人能对我满意。我恳请您会满意。先生,我依然是您最忠实的奴仆。
仆人萨巴兹·阿里
3月22日,星期三。星期一晚上我们又睡在火车里。昨天早上6点钟,我们到了拉合尔( Lahore) 。
在赶往品第( Pindi)之前,我们将会在此逗留6小时,有人建议我们在火车站的候车室里沐浴和更衣。但是,简调查发现,她的候车室已经被一伙讨厌的、装模作样的人(欧亚混血种人)给占了,有几个人(据推测,他们应该是丈夫或兄弟)正在睡觉,而他们睡在了我的铺位上。所以我们把所有的行李留到了月台上让萨巴兹·阿里照看,就急匆匆地赶往尼杜宾馆( Nedou's Hotel) 。上帝!车上太冷了,我们非常后悔没有从行李包里拿出外套带着。
非常担心简会感冒。在热带气候地区,必须时刻警惕这个恶魔。但洗了一个热水澡,吃了一顿美餐之后,所有的不幸都烟消云散了。我们乘坐一辆稀奇古怪的马车在拉合尔观光。
这是我们所见到的第一座大型的、彻头彻尾印度化的城市。卡拉奇只不过是一个繁荣的现代化海港和军事要塞。我们想在自己所能控制的时间内尽量多看看。我们驱车在街道上飞奔。街道崎岖不平,断成块状,街面有些灰尘,但很宽阔。街道两侧耸立着石头砌成的高楼,固若金汤,掩映在绿树和花团锦簇之中。很多这样的楼变成了商店,外表十分漂亮。由于这些建筑极为重要,所以我印象非常深刻。拍卖人或中介商曾对此作过恰如其分地描述,“理想的家庭居所,乘坐马车即可直达……建筑所处之地绿树成荫,风景秀丽,隐于闹市,毗接佳邻。”
不久,我们就拐了一个弯,进入城市居民热火朝天的生活之中。显而易见,街道上的人和牲畜拥挤得密不透风。水牛、背部隆起的牛、毛驴等牲畜四处游荡,非常冷漠,挡住了人们的道路。人们衣着稀奇古怪、花里胡哨,吵吵闹闹地从事着他们合法的职业。各种臭味混杂在一起,十分难闻。
我们只能徒步行走,街道非常狭窄,尽管我们的好车夫喊哑了嗓子,操着有滋有味的语言(我确信),城市的居民,尤其是牛,充耳不闻,没有让路的意识。我们胜利大逃亡,离开了摩肩接踵的人群,继续前行。由于“舵手带路”,我们从万花筒般的迷宫中逃到了拉合尔城堡前的开阔地带。略显粉红色的城墙和粗笨的堡垒伫立在我们面前。
我最不想做的事就是抢莫里( Murray)先生或消息灵通的海拉·巴德克( Herr Baedeker)先生的风头。有几点是我特别想提醒大家注意的,或者是我个人也需要记住的。
对普通的旅行者来说,在旁遮普和印度北部,没有什么比莫卧儿王朝所遗留的建筑物和遗迹更有魅力,更能引人入胜的了。莫卧儿王公统治时,印度的重要性大为提升。尽管莫卧儿王朝统治时间非常短暂,但是庄严伟大得到了延续。
莫卧儿游牧部落历经几代,断断续续迁徙到印度北部。但一直到1556年阿克巴尔( Akbar)在潘尼帕特( Panipat)打败了帕坦( Pathan)人,才在印度站稳脚跟。随后他成功地推翻了拉起普特人( Rajput)的统治,把自己的统治地盘从阿富汗( Afghanistan)扩展到贝拿勒斯( Benares) 。作为一位伟大的勇士,他征服了整个国家。继而,作为高尚的政治家,他统治着整个天下。他是“为数不多的几位被冠以伟大和英明之称的君主。由于受过教育,所以在伊斯兰民族中,只有他的思想远远超过了那些狂热的宗教信徒所具有的狭隘和偏见,这让他能形成了值得敬畏的宏伟蓝图:君主应该热爱自己的臣民,应该期望自己能让臣民安居乐业。”1这个“宏伟蓝图”就是研究与印度教有关的宗教、法律和制度,以便于自己的统治方式能与印度教的方式尽可能一致。阿克巴尔皇帝是莫卧儿王朝的第一位君主,是伟大的奠基者。他缔造了法特普尔思科利( Fattepur Sikri )城作为自己巍峨庄严的王宫。之后,由于当地干旱缺水,卫生条件差,他迁往阿格拉( Agra) 。整个法特普尔思科利城变成了猫头鹰和豺狼出没之地。这让罗格( Logue)先生佩服得五体投地。
拉合尔的王宫、阿拉哈巴德( Allahabad)的堡垒以及阿格拉城里的许多有趣的建筑,证明了当代我们伟大的女王贝丝( Queen Bess)是具有创造性的天才。“伟大”的莫卧儿王朝缔造者以及他的儿子、继位者贾汗季( Jehangir)所遗留下的著名建筑寥寥无几,但他的孙子沙·杰汗( Shah Jehan)建造了莫卧儿伊斯兰王朝时期最为辉煌的建筑。他建造了德里( Delhi)富丽堂皇的宫殿和雄伟的清真寺(杰玛清真寺,Jama Masjid),阿格拉应以其暗红色石头建造、装饰着回纹大理石的精美宫殿和泰姬陵而闻名遐迩。他甚至在没有伊斯兰典范之作的启发下就建造了世界闻名的泰姬陵。在最后一位“伟大的”莫卧儿皇帝奥伦泽布( Aurungzeb)统治时期,极度辉煌的时期很快就结束了。奥伦泽布死于1707年,盛极一时的统治只持续了大约一个半世纪。只有一些最为杰出的人类建筑流传于世。
有些奇怪的是,当我们驱车通过庄严的哈斯堡恩( Hathi Paon)城门,也就是城堡的象门时,英国士兵穿着不起眼的黄褐色卡其布军装,向我们举枪敬礼。这反映出庄严伟大的莫卧儿王朝已经没落,我们继承了他们的地位。经过许多艰苦卓绝的战争之后,轮到我们展示统治的力量了。由于我们(我相信)坚实地遵循了阿克巴尔的合理原则,所以能在广袤的土地上用公平和英明的方式统治了数以千百万的人民,印度正处于前所未有的和平和安全状态。
正对着城门的是阿克巴尔的宫墙,宫墙上镶嵌着灿烂的蓝色动物花纹和蔓藤花纹,样式古怪。
我们参观了军械库,军械库以收藏的武器齐全而闻名,更令人感兴趣的是,很多武器是上个世纪早期从印度锡克教徒( Sikh)和法国人那儿缴获的。与军械库相对的是沙·杰汗的私人寝宫,穿过一座铺设精美的庭院就可到达。这些建筑使我想起它们与爱尔罕布拉宫( Alhambra)2有很多相似之处。仔细查看就会发现,宫殿的天花板不再是拱形蜂巢状的,摩尔人( Moors)用灰泥装修拱门,东方的建筑师用特殊的玻璃片镶嵌天花板,玻璃片常为彩色的,背面通常镀银,镶嵌着珍珠母,边缘华丽,造成了非常奇特的效果。
镶嵌了宝石的彩色玻璃实际上已经达到了预期的效果,宫墙上装饰着宝石(泰维涅尔( Tavernie)和其他人曾狂热地对此描述过),这些与孔雀王座十分般配,但和那可能只是仿造品。但很多壁柱十分精美,白色的大理石上镶嵌着彩色的石刻花纹,拱形窗户上也饰有白色大理石雕刻而成的美丽窗格。
参观时间虽短,但很周全。离开堡垒之后,我们到了奥伦泽布建造的一座金碧辉煌的清真寺。离开繁花似锦、枝繁叶茂的花园以后,我们沿着宽阔的台阶而上,来到一个长方形的平台上。平台周围是围栏。每个角落都耸立着一根红色的柱子,有些像工厂的烟囱。平台中央是一个圆形的水池。水池非常宽阔,里面的水清澈见底。水池的前面是三个白色的大理石穹顶,在万里无云的蓝天下犹如巨大的珍珠在闪闪发光。清真寺建造在红色(暗红色)的砂岩上,白色的大理石上雕刻着花状的图案。
我们爬上了其中一座尖塔,整个城市尽收眼底,肥沃的绿色原野伸向远方,消失在拉维河( the Ravee River)上微微发亮的薄雾中。
穿越大街小巷,我们回到了火车站。我们发现天刚刚亮时,天气极为寒冷,现在阳光明媚,行人拖曳着步伐,搅得路上浮尘飞扬。行人和牲畜身后的影子短短的,黑黑的。
我们并不觉得在空荡荡的火车车厢内寻求凉爽有什么不妥。我们坐在车厢里,开着车窗,凝视着平坦的原野。单调乏味的风景飞逝而过,清爽的风吹拂着我们。
从拉合尔到拉瓦尔品第( Rawal Pindi)的旅途并不漫长,只有170英里,比从伦敦到约克( York)还要近。但比起巨型北方快车( the Great Northern Express)来,印度的火车跑起来优哉游哉的。这让我们有充裕的时间来观察一闪而过的小村庄。这些村庄相差无几,都是人声鼎沸,其中犬吠和孩子的叫喊声尤为普遍。平坦的大地上时常冒出不知名的树丛来。水牛群、牛群和小个的绵羊群稀稀落落地散布在大地上,聚精会神地忙着吃草。它们饥一顿饱一顿的,吃的主要是干稻草。这就是我们所看到的一切!
我们已经习惯了单调乏味的平原。突然,我们发现了淡蓝色的山脉轮廓,山上覆盖着皑皑的白雪,直入云霄。喜马拉雅山来到了面前,我们感到万分惊奇!
火车离山脉越来越近,喜马拉雅山宛若铜墙铁壁从北方名副其实地守卫着印度。到杰赫勒河( Jhelum)以后,我们就算是离开了平原地区,开始攀登低矮的丘陵。
杰赫勒河与拉瓦尔品第之间的大地轮廓用“怪诞”一词形容最恰如其分。最初,是延绵不断的黏土高原,后来被水侵蚀得沟壑蜿蜒,陡峭的裂缝和沟壑犹如千回百转的迷宫,又像千疮百孔的蜂窝。很多地方似立柱,如尖塔,顶部非常奇特,与周围的大地在同一水平线上。太阳西落,我们正在迷宫般的高原顶峰和底部蜿蜒穿行。在奇特而神秘的风景中,古铜色的光线和紫色的影子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效果。这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们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颠簸了将近1000英里,终于在晚上8点到了品第。
我们的朋友史密森夫妇( the Smithsons)正在月台上等候和欢迎我们,就好像我们是未知大陆上的陌生人和朝圣者。他们只能在这儿与我们会合,明天早上他们就要到克什米尔去。他们在铁路旁轨的一处僻静的车厢内休息,以避免明天一大早就出发时而焦躁不安。
由于严冬之后春天姗姗来迟,积雪依然很厚,所以从莫里( Murree)直达克什米尔的道路无法行走。这就逼着我们必须绕道阿伯塔巴德,所以我打电报给朋友武恩将军,告诉他我们打算打扰他宁静的生活。
3月26日,星期日。我们在品第逗留了几天,主要是安排如何坐车以及如何运送行李到克什米尔。经由莫里乘坐轻便双轮马车到克什米尔,行程大约需要两天时间。但这种旅行方式沉闷乏味,令人疲惫不堪。马车是双轮的,上面盖有拱形的帆布车篷,由两匹快散了架的马拉着,可舒适地乘坐两名乘客。乘客坐在后面,眼睛长时间盯着白带似的马路飞逝而过。车夫则粗野地赶着马跑。大约每跑10英里就需要更换马匹。有些故事传得骇人听闻,令人毛骨悚然。说其中一些拉车的马匹如何恶贯满盈,如何顽固不化。它们为了纯粹取乐,故意踌躇不前;遇见悬崖时,他们腾空跳跃保护自己,遇见矮墙时,他们也一跃而起,故意惹恼无能为力的乘客。我们觉得,面向后坐容易引起晕车和头疼。这种说法总的来说来没有遭到质疑。我们的感觉是,如果马匹飞快越过“陡峭的悬崖”,我们轻而易举地就会跳出来,让车夫和马匹摔得粉身碎骨!这听起来头头是道,但据考察,我还没有听说哪个乘坐马车到克什米尔的乘客出现过事故。
除了轻便双轮马车之外,还可通过其他方式抵达克什米尔。例如,慢悠悠的牛车非常安全、谨慎,乘坐牛车能有充分的闲暇去欣赏风景;当地轻便的一马两轮单座马车,车身不大,有一个白色的大车篷,它实际装下的行李要比看起来能装下的行李多得多。拉车的小马看起来瘦骨嶙峋,但实际上非常有劲,马具制作粗陋而复杂(主要是马嚼绳子太旧了),辕杆是一对,呈“ V”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