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她总是说起西安。
有关葫芦头、胡辣汤、肉夹馍以及她的五味什字、南院门。
许多年来,我不明白:这些远在千里之外故乡的美味和那些听上去颇有些古旧意味的地址,在她的心中究竟代表着什么?直到今年,我第三次来到西安,尝到了浓稠如藕粉的胡辣汤,对我来说太烫口了,过麻了,即便是从小爱吃花椒的我也有些顶不顺。因此我吃了几口之后,就把碗放在一边默默地看着她吃完。最后,我瞅见她吃得精光的碗底,终于明白她的确对这碗胡辣汤爱得赤诚且彻底。
小南门外的“诚信和”葫芦头一直是我和她所深爱着的,汤头是奶白色的,爽口的粉丝是透明的,厚实筋道的馍要自己掰成指头肚大小,胡椒低调地穿梭在滚烫的猪骨浓汤里,一撮翠色小葱玉体横陈在肥美的葫芦头上作为点缀。对于一个半吊子美食家来说,我认为葫芦头的卖相和吃法皆蕴含着满满的仪式感。
可是与我对待这些特色饮食的猎奇态度不一样,她的表情除了喜悦,更多的是回味,是味蕾上的感动。她隐秘的态度让我颇为动容与若有所思。
若有所思的是什么?就比如在我们那班西安飞往深圳的班机上,我在迷你电视上点播了陈晓卿的《人生一串》。纪录片里喷香诱人的烤串经过每个人的唇齿,有人吃烤串配啤酒,有人烤串配白酒,有人为了美丽的身材只赏自己一小串,有人胡吃海喝之后的竹签有整整一摞……我看着屏幕里形形色色的食客,再看看身边的乘客们尝试性地咽下一勺飞机餐,不禁浅露微笑。是啊,不管是怎样的食物,不管面对什么样的食客,总有一场场温情的治愈在进行着,因为在食物面前,我们人人皆平等。
食物是治愈的,是无时无刻的。在古城度过的童年却是超越物质载体的感动。
童年是她的起始地,那里的山川河流、草木人文点燃了她对生命的热情与热爱。
于她而言,在故乡西安度过的童年时光促发了她最初的艺术灵感。
徜徉于此文集,品味属于她的童年生活的影子,那些温暖的回忆会形成一面映射世界的镜子。你的童年,是否与她的一样,至今仍在你的身体发肤之中散发着袅袅余温?
每每想起西安——这块她生活了二十三年的厚重土地,一种轻盈而肃穆的情感便涌上心头,犹如一件裹了白天鹅绒的钟摆,一下一下地敲击着那颗坚强却饱含柔情的心。
有时候,我认为深圳如同一名英俊前卫的少年,风流倜傥之余还需岁月的历练与打磨。西安则如一位沉静内敛、玲珑可人的古典美人,令人不可轻慢且总也难以忘怀。
走在西安的大地上,感到经过几千年的时间之风,微生物和每片深紫的叶片都散发着奇妙的味道。细数古城之中斑驳的古城墙,当你在城墙上骑着自行车,收获迎面而来的空气的时候,你的心灵会感受到许多。这时你可以停下,在高处望向远方。看见烟云之上那位目光悠远的女子——一代女皇武则天最为轻快的少女时光;你会感受到唐玄宗与杨贵妃浓淡相宜的爱恨情仇,在蒸腾温水的华清池,那对坠入爱河的鸳鸯还在欢笑,而马嵬坡远在千里,凝重地望着沉溺于爱河的贵妃……
除了古城墙的悠久之感,春天来临时充盈金色的油菜花田、遍布城市的西安美食,以及父亲归家时带回的烤玉米棒子、与姐姐雪夜里骑行摔的那些跟头,还有年少时喜欢过的各族少年,行走在故乡以外的、那些饱藏爱意的小馔……真切生活中的酸甜苦辣构成了她的故乡之味。这些别样的感受形成了她最重要的生命地理,即故乡之魂。
如今她对生活抽丝剥茧般的理解与妥协,以及许多年之后的今天,故乡与他乡的人及景物,在她心中留下的皆是爱与美的呈现。
距离2012年她的第一本散文集《流淌的岁月》,这本相隔了8年之久的第二本散文集《风从故乡来》,依然秉承了她一贯的写作风格,轻松、明快、诙谐。对于一个资深的文艺女青年来说,她的写作常常是漫不经心的。许多追求作品数量的作者或许不认同她这样的“懒散”,但作为懂得她的人,我认为这样很好,在这世上,许多时候慢比快更有余地和力量,如同老祖宗所言:欲速则不达。慢慢地爱,慢慢地写,慢慢地生活,至少法国式的慵懒会原谅她。
当然,作为与文艺为伍的作者,她有很好的文字敏感力,且扎根于自我世界存在的状态里。并且我与她一样,都迷恋于在写作之时对不可企及的事物抱有狂热的渴望,以及对暗淡生活之中所遭遇的种种考验折堕、蔑视轻侮的暂时遗忘。所以从很多意义上来说,我们是同一类文学爱好者。
相比文艺作品的补给经常作为我们的营养液而存在,文学的意义则是让我们感受陌生的世界,从而品味万物之静美。人生像被雨露滋润那样更加温柔,生活的脉络变得更加多彩且丰富,从而不至于迷失在无聊且琐碎的日子里。
毕竟,文学始终是我们灵魂中的阳光,引导我们在烟火尘世里寻找到属于自己的星空、获得生命中真诚的光线。感谢文学,让她始终记得给予了她生命的故乡,无论走得多远,无论身处何地,始终保持着一颗充满良知与感恩及朝圣情愫的童心。
感谢爱情,让她怀抱爱与赤诚的花朵行走于世间,芬芳了故乡夏夜的风,馨香了她与所爱之人的梦。
今夜,让西安城里的风越过高山,掠过湖海,吹进她的梦里吧。
李沛杨
2020年5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