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序 黑暗与光明同在

是翔子啊 作者:[日] 金泽泰子,[日] 金泽翔子 著,惟一 译


序 黑暗与光明同在

三十四年前,得知女儿患有唐氏综合征,我经日以泪洗面。那是一种难以想象的痛苦。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陷入惊慌失措的悲叹之中。后来,时间渐渐冲淡了痛苦,此时此刻的我身处一种美妙安详的幸福中。

怀上盼望已久的孩子时,我已经四十二岁了,特别开心。那时的我很骄傲,得意扬扬地生下了孩子,心想一定要把她培养成全日本第一。当知道孩子患有唐氏综合征时,我掉进了绝望的深渊。

四十二岁的我,把一个智障儿带到了这个世界上,我无法承担这么重大的责任。精神脆弱时,我想我必须和这个女儿一起消失掉。

与现在的时代大不相同,那时的社会对智障人士的理解还非常少。虽然想了各种方法,但都没有付诸行动,原来人并不是那么容易死的。

我怀抱着幼小的女儿,用冲淡的牛奶喂养她。翔子对我伸出了小小的手。她是一边擦着母亲的眼泪一边长大的。

她一直对着愚蠢的母亲微笑。我被这种“聪明”拯救了。

抚养孩子长大本该是被祝福的,我却只能偷偷地进行。然而,在灰暗与哀伤中,我和女儿紧紧地握住了对方的手。如果翔子是个健全儿童,就不会产生这么强有力的纽带吧。她想要活下去的意志,她的温柔和聪慧,在一岁多时就已经表现出来了。

最终,两个人都没死。

现代医学对唐氏综合征无能为力。我开始向神祈祷“奇迹的出现”,希望翔子的唐氏综合征马上被治愈。

“总有一天会成为健全的孩子”“一定没问题的”,我无法接受别人这么说。

“如果能证明唐氏综合征可以被治愈,我会不惜献出生命。”对着上天我疯狂地祈祷。

窝在房间里练书法,和女儿独处的时间多了,渐渐地和周围人的关系也就变得淡薄了。

“神不会创造这个世界不需要的东西”

我和女儿能一起做的只有练习书法。我们一起踏入了与那些拥有健康孩子的家庭不同的天地。在寂寞不安中,踏实地练习着书法。黑暗里,通往书法之路的大门就这样被打开了。

就算我拼命祈祷,奇迹也没有发生。翔子至今仍是唐氏综合征患者。不能死,没有奇迹发生,还是要活下去。痛苦渐渐淡薄了,在那段悲伤的日子里,我还是很高兴翔子能进入小学里的普通班级。

可是翔子无论做什么都是最后一名,甚至连走廊都穿不过去。我向老师道歉,把这么麻烦的女儿托付给他,老师却对我说:“金泽,没有关系,有翔子在的班级会变得既稳静又温柔。”这是福音。

有翔子在,就会变得温柔。原来如此,翔子或许也能派上用场。有总是考倒数第一的翔子在,成绩不好的孩子也许会稍微安心一些吧。

向神祈祷奇迹时,曾经读过的一句话在我心底浮现出来——“神不会创造这个世界不需要的东西”。是的,翔子也有她存在的意义。如果身边的人因为翔子的存在而变得温柔,那么当最后一名不也挺好吗?第一次觉得翔子可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守护这最后一名。

我成功地发现了最后一名的意义所在。在普通班级的一年级到三年级,这三年翔子过得非常悠闲快乐。升到四年级后,学校让翔子转到有残疾人班级的学校。明明过着如此快乐幸福的学校生活,也交到了很多朋友,为什么不能在这个学校继续学下去呢?转学的要求让我的悲伤之情油然而生。

这种时候,作为智障儿童的父母真是非常痛苦。暂时和学校请了假,心里还是很难过,不知道要去往哪里,身边也没有朋友,走投无路。大量的空闲时间压迫得我产生了恐惧的心理。

被含泪的《般若心经》赐福

虽然很烦闷,也很鲁莽,但我还是决定让翔子抄写有二百七十六个字的《般若心经》。每天从早到晚抄写《般若心经》,对于年仅十岁,而且有智力障碍的翔子来说,是高难度的挑战,但翔子还是一边被骂,一边哭着抄写了下来。

不管怎么挨骂,她都不示弱。一抄就是好几个小时。因此,翔子拥有了坚持下去的力量。每天坚持,终于抄写了十多遍,总共三千多字。

翔子通过这种苦修,打下了楷书的基础。现在翔子最受欢迎的作品就是那时的《含泪的般若心经》。她边写边哭的泪痕,像化石一样留在了那里。

如果当时继续留在普通班级,就不会有这些《般若心经》的作品了。在孤独的深渊、极度的痛苦中,才诞生了名作。我切实地感受到了黑暗中的光明。回想起来,每当我陷入黑暗时,就会从中发现光明。

不可以不上学,所以翔子开始在离家较远、有残疾人班级的学校上学。在那里,翔子依然很开心。学校离得远反而是好事,她在上学路上磨磨蹭蹭、东逛西逛。初中也上了残疾人班,高中去了特殊教育学校。然而无论在哪儿,翔子总是开朗快乐地过着学校生活。

高中毕业时必须选择今后的道路,翔子想去作业所[1]上班。因为入职说明会上的一个小意外,翔子没能进入作业所,于是又陷入了困境。孤立感,以及像海水一样多的时间,压在束手无策的翔子和我身上,眼前又是一片黑暗。

为了逃离这痛苦的黑暗,万般无奈下,我决心为翔子举办个人书法展。实际上,深爱着翔子的父亲,在翔子十四岁时突发了心脏病,倒下后就再也没能醒来。去世时年仅五十二岁。因为太突然,他也没有留下遗言。

不过,去世前他对翔子的书法非常认可。他总是说“翔子的书法很好啊”,还说“等翔子二十岁后,就办个展览吧”。痛苦不堪之时,我突然想起翔子父亲五年前的低语。

对,办个展览吧!我死后,翔子应该是会进养老院的。为了给无依无靠的翔子留下些什么,我决定为她举办一次盛大的个展,也许是她人生中唯一的一次吧。为此我尽情地制作了精美的图录。如果带着这本图录去养老院的话,翔子一定会被大伙认为是曾经做过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啊。我想这是带着我遗嘱意味的个人书法展。

黑暗中也一定会看到光明

从这次个展开始,翔子的“书法之路”豁然被开通了。个展上,来了很多人,我流下了感动的泪水。而且,本来以为这是翔子人生中唯一的一次个展,然而由于各方面要求,迄今为止已经在全国举办了四百多次。

如果当时顺利进入作业所工作的话,改变翔子命运的展览就不会举办了。在痛苦的黑暗中,等待她的是巨大的光芒。黑暗与光明是相伴而生的。

之后,翔子在许多人面前挥毫题字,纵横驰骋于日本各地,非常受欢迎。无论到哪儿都有更多的人,尤其是残疾儿童家庭,会为翔子的到来而感到高兴。所以什么地方我都带翔子去。“连智商这么低、路都不太能走的孩子,都可以这么健康快乐地活着”,我想给养育智障儿童的母亲们带去希望之光,哪怕只是一点点,我都想继续行动下去。

我生下女儿后,没有了希望,非常痛苦。因为很后悔自己是边哭边把孩子养大的,所以我在全国作了题为《没关系!无论是谁都有希望》的巡回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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