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故事二

光荣的荆棘路 作者:林丹环 编


故事二

真有对文学爱得发狂的人。一想起歌德、福楼拜的呼叫,我就想起19世纪中叶俄罗斯那群卓越的批评家和诗人,从《祖国纪事》的常务编辑格利罗维奇到别林斯基和涅克拉索夫。这些人长着一双寻找文学天才的眼睛,他们的眼光犀利得让人害怕,不了解他们的人,以为他们的眼里和额头上布满寒气。其实,他们是一群浑身都是热血、爱文学爱得发狂的人。只是,他们的心目中都有一个自己假定的理想国,一个绝对不能让冒牌货踏进的美丽的园地。园地的围墙是严格的,他们的炯炯有神的眼光守卫着,显得有点冷。可是,当他们发现有人正是假定理想国的公民,其才华正是他们那块文学园地所期待的鲜花艳蕊时,你猜,他们会怎样?他们就发狂了,他们就毫不保留、毫不掩饰地对他(她)表示爱,倾诉爱,在他们面前像孩子似的哭泣起来。

陀思妥耶夫斯基就经历过一次被爱的震撼。那年他才二十多岁,刚刚写完第一部中篇小说《穷人》。犹豫了一阵之后,他终于怯生生地把稿子投给《祖国纪事》的格利罗维奇和涅克拉索夫。然后就到一位朋友那里读果戈理。回家时已是凌晨,这时他仍然不能入眠。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门打开了,原来是格利罗维奇和涅克拉索夫。他们读完了《穷人》,此时,他们激动得不能自已,扑过来紧紧地把陀思妥耶夫斯基抱住,俩人都几乎哭出声来。涅克拉索夫,这位俄国的大诗人,性格孤僻、谨慎,很少交际,可是此刻他却无法掩饰最深刻的感情。他和格利罗维奇告诉这位尚未成名的年轻人:昨天晚上他们一起读《穷人》,“从十多页的稿子中就能感觉出来”,他们决定再读十页,就这样,读到晨光微露。一个人读累了,另一个接着读。读完之后,他们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喜悦之情,异口同声地决定立刻来找这位年轻人,也许年轻人已经睡了,不要紧,睡了可以叫醒他,这可比睡觉重要!他们来了,他们为俄国的文坛又出现一个杰出者而把眼睛哭得湿漉漉的。

见面之后,涅克拉索夫把《穷人》拿给别林斯基看,并叫喊道:“新的果戈理出现了。”大批评家别林斯基有点怀疑:“你认为果戈理会长得像蘑菇一样快呀!”可是当天晚上他读了之后,立即变成一个急躁的孩子:“叫他来,快叫他来!”他对着涅克拉索夫喊着。陀思妥耶夫斯基来到时,别林斯基的目光瞪着年轻人:“你了解自己吗?”“你了解自己吗?”他大声叫着,“你写的是什么!?”他在喊叫之后便解释作品为什么成功,年轻人虽然写出来但未必意识到成功。批评家对青年作者说:“你会成为一个伟大的作家。”在那几天里,1845年5月间的几天里,俄国的大批评家、大诗人,为发现一个天才而沉浸在狂喜之中,那几个白天与夜晚,他们的内心经历了一个任何世俗眼睛无法看到的狂欢节。他们的心地的广阔与善良是非常具体的,他们对文学的爱与真诚是非常具体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感受到这种爱之后,做出这样的反应:

我一定要无愧于这种赞扬,多么好的人呀!多么好的人呀!这是些了不起的人,我要勤奋,努力成为像他们那样高尚的人。

每次我仰望陀思妥耶夫斯基这一崇山峻岭的时候,我就想起他的处女作《穷人》问世的时刻,那些为它的坠地初生而像母亲一样含着喜悦眼泪的好人。那些人就是伟大作家的第一群接生婆,这些把初生的婴儿捧在自己的暖烘烘的胸脯上的思想家与诗人,正是婴儿的摇篮、故乡和祖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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