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棉花地

冬日暖阳 作者:姚家明


棉花地

栓柱正在工地干活的时候,突然接到妻子芸嫂的电话。虽然工地噪音很大,但仍然压不住千里之外那硬戳戳的声音,妻子在电话里恶狠狠地说:“栓柱,你给我听好了,限你三天之内马上滚回来,不然你就等着给我收尸吧!”听了妻子这番莫名其妙的狠话,栓柱非常吃惊,想问个究竟,对方却挂断了。他又拨了好几次,妻子始终不接。想到妻子的脾性,栓柱马上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他赶忙请了假,马不停蹄地往回赶。

三天后栓柱急匆匆赶回姚庄。

以前栓柱每次从外地打工回来,妻子对他就像对待凯旋归来的将军,给他好吃好喝,像宠孩子一样宠着他;不仅如此,芸嫂还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甜甜蜜蜜地做夫妻功课。俩人正值壮年,夫妻功课做得高潮迭起,甜甜蜜蜜。不仅栓柱满意,妻子也快活得要死。

可这次却大不一样了。栓柱回来,妻子对他头不是头,脸不是脸,对他像是对待仇敌,不仅不给他好脸色,连话都懒得跟他说。这让栓柱如坠五里云雾。

栓柱不解,妻子催命似的让他回来,回来之后却是这种态度,到底是咋回事?妻子的漂亮是有目共睹的,是不是有人趁他在外面打工,钻了空子?想到这里,他的血液直往头顶上涌,便立即到爹妈跟前打听,最近他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有人跟他媳妇那个了。

母亲瞪他一眼,告诉他,家里一切正常,让他不要胡乱猜疑。

这就奇怪了,没谁招惹她,她为何这种样子?

于是回家的第二天上午,栓柱准备和媳妇好好谈一谈,问她为什么用这种态度对待他。

两个老人在另一处老房子里住,儿子已经上学去了,趁着家里没别人,栓柱亲切地问:“媳妇,你火急火燎地催我回来,我回来了,你不但不跟我亲热,连话都不跟我说,到底是咋回事?”

芸嫂眼瞅向一边,没有理他。

栓柱看到妻子板着脸,知道她心里还怄着气,便走过去,准备好好哄哄她,夫妻两个嘛。可谁知,他的手刚碰到妻子,妻子竟一趔多远,生硬地说:“你滚远些,别碰我,我嫌脏。”

栓柱当下就生气了,质问道:“你发什么神经?是你叫我回来的,我回来了你却叫我滚远些。你到底咋了?我怎么就把你碰脏了?”

“你自己做的事情自己心里清楚。”

“我做什么了?”

“别装了,你干的好事别以为别人都不知道!”

“我到底干啥了?谁对你说啥了?你给我说清楚!”

“要说你说,我不说,我嫌那话脏了我的口。”

栓柱听了这话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让妻子把话挑明,可妻子就是不说。

两人争吵一场后,栓柱赌气也不理睬芸嫂。夫妻关系更加冷淡,晚上各睡各的觉,白天各做各的活,日子过得清汤寡水,相当无趣。

这样僵持了几天后,栓柱感觉不是事,他是请假回来的,现在这个公司前景不错,他好不容易才得到总经理的赏识,提了个小头目。若在家里待得久了,耽误了工作不说,他的位子就有可能被别人顶替了。因此得马上与妻子和解,安安心心回公司上班。

怎样才能与妻子和解呢?结婚八年来,栓柱对妻子已相当了解。尽管妻子表面看起来温柔贤惠,可骨子里相当刚烈,她只要认准的事,几头牛都拉不回头。他猜测,妻子之所以这么对他,大概是怀疑他在外面有了相好。他不明白妻子好端端的咋会冒出这个念头。他一天早晚忙得不可开交,哪有那种想法,而且他一个臭打工的,谁会看得上他。怎样才能消除妻子的误会呢?栓柱想了几个办法,都不行,于是便决定和妻子和和美美地做一次爱,让妻子知道他心里仍然爱她,把那些误会彻底消除掉。

栓柱这次回来,妻子一直拒绝与他同床,没有办法,他只好与儿子睡在一起。栓柱正年轻力壮,又好久没与心爱的女人亲热了,心里非常渴望;尤其是想到妻子以往的种种好处时,更是饥渴难耐。于是,他就再次说服自己:无论怎样,绝不与自己的女人怄气,要让自己的女人舒心,幸福。

这天晚上,天气有些闷热,让人心里躁躁的。睡到半夜时分,栓柱那个想法越来越强烈了,便光着身子下了床。还好,妻子没有把门拴死,他便踮着脚尖,轻轻推开门,扶着门框,墙壁,一直摸到妻子床边。

妻子正熟睡着,发出轻微的呼吸声,那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栓柱将鞋踢掉,轻轻地揭开了妻子身上盖的薄被单。

栓柱原想把妻子抱住,尽快入巷做成事。只要妻子同意了,和解就有望了,以往他们闹点小别扭都是这样解决的。他也想到了妻子会反抗,但他认为妻子绝不会多么坚决地反抗,她毕竟是他的女人。她难道一直不让他挨她的身子?不可能的。

可是栓柱想错了,当他揭开被单,刚抱住妻子的身子时,妻子先是惊讶地大叫了一声,接着便极力反抗。

栓柱便喊着妻子的名字,告诉她:“是我,栓柱。”并用嘴巴亲,一只手还去摸妻子的奶子。

芸嫂反抗的劲儿更大了,尽管她已经知道是栓柱,但仍然不让他挨身。栓柱的这种做法让她非常恶心,她更加坚信那封信中所说的话属实了。她一边嘴里骂他臭流氓,一边极力挣脱。挣了几下,她的一只手终于挣脱出来了,扬手照准栓柱就是重重一耳光。然后还用力踹他,让他滚远些。

栓柱想不到会是这样,他准备好好揍这女人一顿的,想想又住手了,于是狠狠地骂了几句,气咻咻地走了。

这次事件让栓柱心里特别痛苦,他实在不明白妻子为什么会这样对他。常言说“夫妻没有隔夜的仇”,有什么矛盾,俩人说一说,亲热亲热就好了。以前他们又不是没有闹过矛盾,每次至多冷战上一天,俩人就和好了。可是这次竟然这样,四五天过去了,妻子既不跟他说理,又不让他亲近;她对他视同仇敌,冷若冰霜。栓柱明白,妻子一定是听信谣言,认为他在外面有了女人。这是谁造的谣?谣言如何传到妻子耳朵里的呢?栓柱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所以然来。

栓柱只好再次到父母那里去了解情况。

父母住的老屋和他们离得不远,走几十步就到了。

栓柱精神萎靡地走进老屋时,父母正吹着电风扇,坐在那台二十多年前买的黑白电视机前看电视。

栓柱来了,父母都很惊喜。父亲赶快去给他找烟,母亲则把核桃、板栗抓了一盘子,让他吃。

栓柱往凉椅上一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见儿子不高兴,父母的眼睛都睁得大大的。

父亲关切地问:“柱子,这次回来,你和芸儿看着不对劲,到底出啥事儿了?”

栓柱狠狠地抽了几口烟,然后说:“那婆娘不知为啥,催命一样把我从广州叫回来,可我回来之后,她对我不理不睬,像仇敌似的。”

“是你把媳妇惹下了吧?”母亲责怪他。

“我和她这么久没见面,我咋招惹她了?”

“你是不是没向家里寄钱?”父亲问。

“谁说我没寄?我每月按时把钱打回来,哪一月少了?”

“那她好端端的为啥对你这样?”母亲疑惑地问。

“我不在家的时候,最近都有哪些长舌妇爱到我家里串门?”

“咋了?”母亲问。

“我怀疑她听信谣言,说我在外面找女人。”

“没谁到你家串门呀,再说村里哪有什么人呢,除了老的、小的,就没几个妇女在家。你媳妇可是个好样的,天天忙个不停,除了田里的活儿,屋里的活儿,还精心照顾你儿子,有空了就到我们这里来,照看我们。”停了停,母亲生气地问:“栓柱,你说实话,你到底在外面有没有女人?那可是瞎毛病。要是有,你必须堵死了,好好向媳妇低头认罪,求她原谅;要是没有,把话说清楚,以免夫妻感情破裂。”

栓柱不停地吸着烟,这时把烟蒂扔在地上,用脚使劲踩灭,生气地说:“这纯粹是子虚乌有的事,你们仔细想一想,你儿子一个臭打工的,要钱没钱,要貌没貌,哪个女人瞎了眼会瞅上我?”

“没有就好,有些话我去对你媳妇说。”母亲安慰他,“你放心好了,我中午拾掇几个菜,到时把你媳妇叫过来,我当面对她说清,把矛盾化解了。”

听母亲这么一说,栓柱心里的疙瘩顿时小了不少,他又坐了一会儿,跟父母唠了些闲话,才回去。临走时,母亲特意叮嘱:“中午过来吃饭,一定把媳妇叫上。”

栓柱从父母那里一回来,就去寻找妻子,他认为这是与她和好的绝佳机会。可是每间屋子都找了,就是没见人。妻子这个时候会到哪儿去呢?他准备出门去找的,可是一则天热,二则他又怕在外面和妻子吵开了,便索性在家里找了些吃的,然后打开电视,一边看电视,一边等妻子回来。

谁知他一连看了三集电视剧,妻子还是没有回来,他有些烦,也有些怕,隐隐感到家里要出什么事。看看时间,已经快晌午了,他再也没心思看电视了,便把电视关了,准备出去找找,好歹得把她叫回来,然后中午一起到父母那里吃饭。

谁知,当栓柱关了电视,刚出门时,便看到妻子挽着一篮子衣服从外面回来了——原来妻子下河洗衣服去了。

栓柱感到有些惭愧,便满脸堆笑地走上前去准备帮忙。可妻子看了他一眼,用手硬生生地把他挡开了。

妻子径直把篮子挽到晾衣架跟前,开始一件一件地把衣服晾到晾衣绳上。栓柱呆呆地站了一会儿,也动手晾衣服。可妻子始终不睬他,俩人各晾各的。

栓柱想到中午母亲要给妻子做工作,便说:“妈让我们中午一起过去吃饭。”

栓柱说了一句,见妻子没反应,他以为妻子没听清,又把话说了一遍:“妈让我们中午一起过去吃饭,妈特意让我叫上你。”

这次妻子肯定听见了,但是还没反应。栓柱开始以为妻子不去,可又觉得妻子是默认了,一会儿就跟他一块儿过去。

衣服晾完之后,看看太阳已经快到头顶了,栓柱又说:“咱们走吧,妈上午弄了不少菜,你去帮帮忙——”

妻子还没理他,她把篮子放在阶沿上,然后便进了屋。

栓柱以为妻子是回屋里换件衣服,收拾一下就跟他一块儿过去的。可妻子却背着一个篓子,拿着一顶草帽出来了。她走出门,看也不看他,就从左面山墙的拐角处折向后面去了。

栓柱生气了。这婆娘,怎么这样?他准备撵上去把她扯回来的,谁料刚走到墙角处,却发现母亲正和妻子说着话。

母亲问:“栓子没给你说,中午在我这儿吃饭?”

“他说了。大阳坡的棉花炸好多天了,我把棉花摘了就回来。”

“都晌午头了,这么毒的太阳,你下午去摘吧。”

“听说午后有雨。雨一淋,棉花长霉就没用了。”

“那你快去快回,我们等着你。”

“知道了,妈。”说完妻子戴着草帽,背上背篓,沿着一条小路,到姚庄背后的大阳坡摘棉花去了。

栓柱听了母亲与妻子的对话,顿时放心了。显然,妻子已经同意到父母那里吃饭了,她只要把棉花摘回来,就会去的。栓柱准备去给妻子帮忙摘棉花,可是妻子现在这态度,他去了反而使俩人的关系更僵,说不定还会在棉花地里争吵起来;与其如此,不如等她回来,回来之后,俩人一起到父母那里去。

栓柱重新回到家里,把衣服脱了,只穿着裤衩背心。今年是个怪天气,虽然立秋已过了,天气还是那么热,每天气温高达三十七八度,热得人十分烦躁。栓柱也不知该干什么,有些六神无主,只好又把电视打开,打发时间。

刚看完一集电视,儿子放学回来了。儿子一回来,就到厨房里找饭吃,见饭还没做,就嚷开了,说下午还要上课,饭晚了就会迟到。

栓柱告诉儿子,再等一会儿,妈妈回来了,一块儿去爷爷奶奶那里吃饭,奶奶中午给做了好吃的。

儿子一听,不嚷了,立即把书包从肩上取下来,放在一张小方桌上,然后从书包里抽出课本和作业本,专心致志地做起作业来。

栓柱对儿子的表现很满意,想起前几天带回来的苹果,便洗了三个,一个留给妻子,一个自己吃,还有一个他亲自拿给了儿子。

儿子肚子确实饿了,见了他洗的大红苹果,高兴地说:“谢谢爸爸。”一边吃,一边写作业。

栓柱把电视音量尽量调低,关了房门,以免影响儿子写作业。

栓柱知道大阳坡那块棉花地不大,即使棉花全部炸开,也用不了多久就会摘光的。他估计此时妻子已经摘了一大半了。

可谁知儿子都已经把作业写完了,仍不见妻子回来。儿子这时已经等不及了,又嚷嚷着要吃饭。

栓柱只好让儿子赶快到爷爷奶奶那里去先吃,吃完了就去上学。

栓柱又等了一段时间,儿子已经吃完饭上学去了,妻子还没回来。

栓柱坐不住了,他对妻子已经忍无可忍。这个女人,也太不像话了,既然已经答应了妈,为啥这么晚了还不回来?他想,既然她不回来,他不如先去吃算了。

栓柱气冲冲地走到父母那里。饭菜都已经做好了。母亲真是费了心,不仅焖了米饭,还炒了七八个菜,都放在蒸笼里温着。

看到母亲做了这么多好菜,栓柱越发对妻子生气。他赌气地对母亲说:“妈,不等了,咱们先吃,她愿来就来,不愿来拉倒。”

母亲听了打了他一下,说:“别胡扯,等媳妇一块儿吃,晚就晚几刻钟,反正咱们也没啥事。”

父亲说:“你不如上山去看看,摘点棉花咋要那么长时间?莫不是媳妇还在与你怄气,待在山上不回来?你去劝一劝,这么大热天,让她回来。”

母亲也说:“对,一直这么等,不如你跑几步路,把媳妇叫回来。女人要哄,你去好好哄一哄,让她回来。”

栓柱只好答应,回家穿了一件衫子,趿上凉鞋,就去大阳坡了。

几天前,芸嫂收到一封广州寄来的信。开始她还以为是栓柱写的悄悄话,怕人看见,还把门关上,偷偷在里屋看。可谁知,却是她一个好姐妹且同在广州打工的孙如萍来的信。如萍在信中告诉她,栓柱背着她,在外面有了女人,而且俩人同居了。自从看了那封信后,芸嫂心里成天沉甸甸的,像是吊了一块千斤重的大石头。她是一个对感情看得特别真的女人,丈夫有了外遇,她顿时感觉她与栓柱多少年共同营造的感情世界一下子坍塌、破灭了。白天干活的时候,她脑子里想着那件事;在家吃饭的时候,想着那件事;就连晚上做梦,她也总是被那件事困扰着。她太爱栓柱了,太爱这个家了。她认为,爱情和家庭是一体的,当丈夫对爱情有异心时,他对这个家庭已经三心二意了。因此,她决不能容忍丈夫的出轨行为。

可是,丈夫已经出轨了,怎么办?

她原以为把栓柱从广州叫回来,她大闹一场,把这个花心的男人好好教训一顿,只要他改邪归正,他们就会好的。可是,丈夫从外面回来之后,她只要一想到他背着她与其他女人有肌肤之亲时,她就憋得出不来气。她仿佛感到心里盘着一条大毒蛇,那条大蛇紧紧地缠绕在她心上,让她感到窒息,让她的生活一片恐惧、一片黑暗、一片迷茫。最可恨的是,栓柱竟然还装得蛮像,说自己没有背着她做出任何见不得人的事。他没有做那种事,难道孙如萍会瞎编?如萍是她的好姐妹,怎么会编出这种话来。常言说,无风不起浪。他不在外面干坏事,别人哪能编出那种谎言来。

芸嫂认定了栓柱是个变质了的丈夫,认定了他在外面有了相好的;他矢口否认,只能说明他不想悔改,只能说明他狡猾猖狂。芸嫂发誓不原谅他,要好好折磨他,至于两人关系如何调解,她暂时还没有更好的办法。她也想过打电话问一问如萍,证实一下。但她最终还是没有那个胆量,张不开口。这种事毕竟是做妻子的耻辱。

这天上午,她到河里洗衣服。洗衣服的时候,她的心不知为什么突然软了下来。想一想,她跟丈夫已经冷战五六天了,尤其是昨天晚上,她还打了栓柱耳光,是不是太过分了?她感觉到,丈夫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想到这儿,她心里也难受起来,准备一会儿回去与他和好算了。可是,当她拎着一大篮子衣服走到门口,看到丈夫那张嘴脸时,她竟又想象到他与那个四川女孩亲热快活的情景,心里顿时又冒出股股怒火。本要跟丈夫和好的,一下子又变了,反而对他更冷淡、更仇恨。丈夫越是对她献殷勤,她越是觉得丈夫心里有鬼,越发相信那件事是真的了。她心里那条大蛇也变得狂躁不安,拼命地绞缠着她的心,仿佛还张着大口,咬着她的肉。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她感到这日子简直是无法过了。

因此,当丈夫让她中午一块儿到父母那里吃饭时,她仍旧不想理他。吃饭尚早,她又实在不愿意跟丈夫待在一起,便又背上篓子,鬼使神差地到大阳坡那二分地去摘棉花。

姚庄背后,是几道坡梁,分别是大阳坡、大岗、小岗和娘娘山。几个坡梁之间,自然形成几个山沟沟。坡梁比较长,山沟沟也就比较深,有的沟里还有小溪。十几年前,不仅坡梁上全被种上了庄稼,就连山沟沟里也被修成一道道坝田。近年来,姚庄的青壮劳力一批批地外出打工,或者是迁到城里住了,坡梁上的田地便逐渐荒芜,山沟沟的坝田里也长满了齐人高的杂草。

芸嫂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经过小岗、大岗,最后沿着一个沟槽边上的一条小路上了大阳坡。

正是炎热天气,太阳火辣辣的,地上热气直冒。草丛中不时有蚂蚱、蜥蜴、蛇出溜爬动的声音;树上的知了一声接一声地鸣叫。一切都让人感到烦躁不安。

芸嫂感到特别热,爬了两道山梁,已是汗流浃背。这么热的天,她悔不该上山摘棉花。想一想,还是因为心里怄气所致。她也感到自己有些不可理喻。可是,丈夫都那样了,难道还要她百般讨好不成?在心里愤恨不已的时候,这个可怜的农村少妇,只想避开丈夫,用疲劳麻痹自己的心灵。

又上了几道坝田,不远处就是他们家那块棉花地了。他们家这块地在大阳坡的老上面,再上去,就是茂密的森林。东面坡下是一条深沟,沟里杂树丛生,阴森森的有些怕人。

四月份种植这块棉花的时候,芸嫂施了不少农家肥,又锄了几道草,因而棉花长得格外好。如今,棉花全炸苞了,吐出了洁白的花絮。远远看去,就像开了一朵朵白花。

看到这么好的棉花,芸嫂心里顿时平静了不少,有了这些棉花,她今年就可以再做两床棉被;入冬,还能给儿子做一身棉衣。

芸嫂很快走到自家的棉花地里。她一刻都没歇息,就把背篓往地上一放,开始摘棉花。她摘得很老练,两只手同时揸开,捻住棉絮轻轻一提,就把棉花全拽出来了。没多长时间,芸嫂就摘了不少棉花。她把摘下的棉花瓷瓷地压在背篓底,接着继续摘。

芸嫂做梦也没有想到,就在这块棉花地边上的一棵松树下,蜷卧着一条碗口粗的大蟒蛇。如果芸嫂及早发现,悄悄溜走,就不会有任何危险。但今天她心情不好,又一门心思摘棉花,所以压根就没看到这条大蛇。等她发现时,为时已晚,那条饥饿的大蛇已瞅准了她。

芸嫂活到三十多岁,还从未见过这么大的蛇。这条蛇足有洋瓷碗那么粗,四米多长,两只眼睛乌亮乌亮的,发出瘆人的寒光。那条大蛇已经高高地昂起头,张开了巨口。

芸嫂一见,脊背登时变得僵硬,眼前一黑差点栽倒。求生的本能使她抬脚就跑,但大蛇如何会放过到口的美食?大蛇蹭一下蹿上来一口就咬住了芸嫂的肩膀,身子随即缠住了芸嫂的身子。芸嫂刚张口喊了一声“栓柱——”就憋得出不来气了……

栓柱顶着炎炎烈日,前往那块棉花地。

他走到坡跟处就看到棉花地了。当远远望到地里的棉花还有白花花的一片时,他心里纳闷,这么长时间了,妻子怎么还没把棉花摘完?他赶到棉花地里一看,竟然不见了妻子的踪影。他感到很蹊跷,妻子说是摘棉花,咋不见人呢,她跑哪儿去了?过了不到一分钟,栓柱就开始怕了,他首先看到这块棉花地已被践踏得不成样子,许多棉花杆子被踏倒在地,好像在这上面经过了一场激烈的打斗。接着,他又看到背篓里摘下的棉花。再仔细一看,揉在地上的棉花上竟有一些鲜红的血迹,土里也有,还有些棉花秆儿上挂着一绺头发。栓柱的头发立刻直竖了起来,他明白,妻子可能在这里出事了。接着他又看到,右下边的一块地里的庄稼被踏倒了一条线,那条线一直延伸到下边的沟里去了。

栓柱顾不得害怕,顺着那条线,他踉跄着一路找下去。为了提防受到袭击,他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石头拿在手上。

栓柱一直找到了沟底。眼前的情景吓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在下面的沟槽槽里,一条乌黑的四米多长的大蛇把青草压倒成一片,闭着眼睛直直地躺着。强烈的阳光照射下,蛇身散发出黑沉沉的死亡色彩,蛇身的中间部位,高高地隆起着。大蛇一动不动,似是在消化刚吞下的东西。

栓柱猜想,妻子肯定是被这条大蛇吞了。他顾不得伤悲,拔腿就向村子跑去。几年前,他曾在陕北的一座金矿上挖过金子,为了防卫,他买了一杆双筒猎枪。从矿上回来时,他悄悄地把猎枪藏好带回了家,去年过年回来,他又仔细用黄油擦好,放在他家的夹楼上。

栓柱一口气跑回家,搬来梯子,上到夹楼上,把那杆猎枪取了出来,顺便他还取了一把刀子别在身上。

他这时也顾不得叫人帮忙,拿上弹药,扛上猎枪就往那条沟里跑去。他知道,再迟一会儿,那条大蛇就会跑得无影无踪。

栓柱一口气跑到那条沟边上,然后选择了最佳射击点。由于只有他一个人,动作又轻,大蛇丝毫没有察觉。

栓柱擦了擦眼泪,然后用枪瞄准了斗大的蛇头。他打第一枪时,蛇暴怒起来,头一下子窜起一米多高。栓柱心里已经没有了恐惧,沉着地打出第二枪,第三枪……他一连打了五枪,直到把蛇头打得稀烂,蛇彻底死了。

姚庄人听到枪声,不少人便闻声赶了过来。当他们赶到时,只见栓柱正在用刀割着蛇肚子。栓柱一边用力地割着,一边放声痛哭,场面极为悲惨。

栓柱终于把蛇身破开,把妻子芸嫂从蛇肚里拖了出来。

人的面目已经一片模糊,但衣服还是完整的,栓柱意外地从妻子的衣袋里发现了一封信,是同在广州打工的孙如萍来的信。信上说他年初刚到广东时,碰到几个人欺负一个女孩,便打抱不平舍身保护了她,结果那个女孩就爱上了他,后来他俩就同居了……

栓柱顿时明白了,就是这封信制造了他和妻子的矛盾。

栓柱伤心地将妻子安葬好之后,带着那封信返回广东,找到了孙如萍,质问她为啥要写这封信。

但他万万想不到的是,孙如萍坚决否认是她写了这封信。栓柱只好诉之法庭,用对笔迹的办法进行验证,结果那笔迹真不是孙如萍的。

不是孙如萍,到底是谁给妻子写了一封那样的信,让这个家走到了这一步呢?

栓柱彻底迷惑了。更可悲的是,由于他这次回家耽搁的时间太久,总经理便让公司另一个也很能干的人顶替了他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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