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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人如山水

守心记 作者:庞茂金


01 人如山水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

鲁西南广袤平原东北角的黄河滩上,有一个名不见经传、但在周围十里八乡久负盛名的小村子——耿家口生产大队。

耿家口生产大队不大,两三百户人家,七八百口农民,方圆不到几里,村子里百分之八十左右的耿姓人口,世世代代靠种地或捕鱼为生,往上数到十代,几乎没有出过名人。

但是,它在附近方圆数十里的百姓们心中,名声非常之好,可谓妇孺皆知、有口皆碑,但凡提到耿家口生产大队,几乎没有一个不竖大拇指的!

要问这是为啥?那一切还得从头说起:

耿家口生产大队北依黄河,东迎群山,南、西两侧则是一望无际的村庄、树林和麦田。村子沿上游湖水与黄河连接的清水河西岸而建,南北长四五百米,东西宽两三百米,整个村子栽满了密密麻麻的榆树、杨树、柳树、梧桐树等各种树木,从东面的高山向村子望过去,但见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不见比肩而卧的高低土坯房屋。

若问耿家口生产大队的土坯房屋为啥高低不平?那是因为黄河河底连年不断淤高,社员们为防止黄河洪水侵袭淹没,只能逐渐抬高房屋地基的缘故。如此这般,也就有了耿家口生产大队、包括黄河滩地社员们相互攀比着不断抬高地基、翻盖住房、一处更比一处高的特别景状风物。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前,黄河时常闹大水,黄河滩上自然一望无际的浩渺汪洋。从东面高山上望下去,耿家口生产大队就像漂浮在无边洪水中的一抹青草或绿树。由此可以想见,耿家口生产大队乃至整个黄河滩上的农民,他们的日子该多艰难劫波、该多拮据凄苦!

那时,村里社员们的日子主要靠田地里的庄稼收成支撑,社员们的大头支出莫过于翻盖房屋。起早贪黑、辛辛苦苦的一年劳作,每遇黄河不期而至的洪水漫漭,绿油油的庄稼作物,眼睁睁瞬间化为乌有,但凡遭受十年不遇的洪灾巨水,田地里不仅颗粒无收,房屋院落也常常进水浸泡,这时的社员们无异于跌入灭顶巨灾之中!由此,耿家口的祖祖辈辈们都知道,一辈子活个六七十年,在同一地基上翻盖三茬房屋,完全在情理之中,这也倒应了黄河滩上的农民常常说的那句话:“夏秋季节忙庄稼,春冬季节忙运土,一年四季不歇步!”

在黄河滩上翻盖房屋,那绝对是件非常艰难、特别辛苦的事情!首先要拆掉旧屋,从黄河滩上用独轮车或者地排车运来大量泥土,一层层地加高,直到堆成足以抵御更大洪水的高高地基,先用水浸实,再用夯砸实,然后从山上运来石头奠基,垒成一米高的石墙,上面用麦草和泥土混合墩垒成墙,再上面用圆木交叉着做梁,最后用水泥、白石灰或土草混合泥成圆弧状房顶。三间房屋从筑基到建成,在左邻右舍帮忙的情况下,少说也要半年有余,如果一家人单干,则需要更长的时间,甚至一年到两年。新房屋没有落成,家人们只能拥挤在临时搭起的窝棚里生活居住,冬天寒风凛冽,夏天蚊虫叮咬,雨天打伞做饭,深更半夜起来防水,好在村里的社员们早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小孩子们倒也觉得这是一派更加新鲜热闹好玩的特别景致。

面对如此艰难凄苦的环境,走亲访友的外乡人进到耿家口生产大队,总会百般不解地连连询问:“你们为啥不搬迁到东面高山处居住?干吗非要在这里世代受穷受苦?” 耿家口大队的社员们总会众口一词地笑答: “这里是俺们老祖宗留下的地界,故土难离,感情深厚!这里的山水脾性,倒也很对我们性格脾气和生活习俗的路子!”

俗话说:人如山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耿家口生产大队的社员们对这方土地的执着热爱和世代坚守,确实与他们所处山水的性情有着天然的契合和内在的适应,或者说,耿家口生产大队的社员们就是这山这水孕育结合的产物。

耿家口生产大队迎面的群山,蜿蜒盘亘,嵯峨逶迤,连绵起伏,它们虽算不上陡峭险峻、峥嵘巍峨,但着实透露着这片山脉的厚重与质朴、低调与坚韧、深邃与逶迤、华美与壮秀。这片山脉没有太多的树木笼罩与绿色点缀,近乎光秃的山峦表面,一览无遗地袒露着巨大岩石的清澈与碧翠、坚硬与厚重,使人不难联想到它的坦荡、直率、坚韧与敦厚。

耿家口生产大队北侧的黄河,早已湮灭了上游数千公里的平静与安详,它似一条金色的泥沙巨龙,忽地腾身起跃,呼啸着在峭壁绝崖的山谷中汹涌奔腾,其势冲天蔽日,其声惊天动地,滚滚波涛中展现着一往无前、所向披靡、志达东海的磅礴气势与倔强追求!耿家口生产大队东侧的清水河,则是面平如镜、清澈见底,微风习习吹过,水面波光粼粼,岸边密林随风轻轻摇动……如果说,此处的黄河彰显的是勇往直前的执着,那么,清水河则完全可以用亘古如斯的纯粹静谧来描述。

其实,耿家口生产大队社员们的代代坚持与固守,既与这方山水坚忍不拔、忠实淳厚、怡然自乐的豪迈品性有关,也与他们生生不息、倔强顽强的历史传统、族群文化和村风民俗密不可分。

茶余饭后,或亲戚来客到访,或晚生幼童绕膝,耿家口生产大队的老人们总会不厌其烦地把村子里的那些历尽沧桑而又荡气回肠的陈年往事回顾——

“元末明初,华夏大地,兵荒马乱,哀鸿遍野,民不聊生,赤地千里。为求生存,爷爷的爷爷们和他们的部分异姓亲朋好友,相约举家外迁逃难,从遥远的外省沿黄河直下,几经周折,来到这里,面对挡住前路的连绵高山,回看逃难家人们的满身疲惫与病痛,他们没有了继续前行的力气和欲望,几经踌躇,最终停步到这里。”

“那时,这黄河滩上地广人稀、位置偏僻、杂草丛生、荒凉萧瑟,三年两头闹洪灾、发大水,官兵不来,土匪不至。爷爷的爷爷们说,我们就在这里落脚安家吧!这里少有人家,不会有人骚扰驱赶欺负,大家开荒种地,总可以养家糊口,如果洪水淹没了庄稼,我们还可以下河捕鱼为生,只要大家手不闲着,总能挣口饭吃,延续保全我们的万代子孙。如果天不睁眼,有官匪欺负骚扰我们,能躲就躲进山里,实在不行,我们就以命相搏、以死相拼!”

地理位置、自然环境、生存状态和求生欲望的有机结合,必然孕育、构成、铸造和产生与之相适应的族群文化和群体秉性,并在与外部的抗衡与斗争中得以升华和传承。

耿家口生产大队的老人们说:“清末民初,来这里逃难建村的人逐渐多起来,围绕土地占有和农田划分闹出过不少矛盾和纠纷。邻村大姓家族勾结买通官府,自恃人多势众且有官府壮威撑腰,无端侵占了村里的许多土地。念及大家或多或少有一些亲戚关系,村里人一忍再忍。怎乃物极必反、忍极不忍!终于,在一个麦收的季节有了自然爆发:对方村子得寸进尺似乎尝到了甜头,趁村里人不备,深更半夜偷偷聚众割走了村里已经成熟的小麦,打死打伤前来劝阻评理的两名村里人。村民们闻讯怒不可遏, ‘报仇!血债血还!不能再忍!’ 的口号霎时响彻全村,在宗族长的带领下,全村成年以上男人,人人身披孝布,腰扎白绫,个个手持长矛、砍刀、棍棒,两眼血红地连夜冲进了对方村子里,见男人就打,见还手的男人就砍,经过一夜的激烈厮杀,硬生生把多出一半人口的邻村村民,全部撵进了深山老林。这一仗,耿家口一战成名,几十年没有邻村人敢再骚扰欺凌我们!”

老人们又说:“新中国成立初期,土地改革后的那段日子,村里和邻村人也发生过一次集体械斗。起因是湖水河的水退下后,大片淤地裸露出来,土地的归属本应按照原订的契约划分,可邻村人硬是坚持‘过去订的契约不算数,裸露出的土地一村一半!’ 村里人当然不干, ‘订好的契约,说出的话,不能说变就变!’ 官司打到政府那里,谁知邻村人的亲戚在政府里管事,调查一推再推,裁决一拖再拖,眼看到了夏种季节。这可是一季的收成和一捧捧的粮食啊!村里人焦急万分,大家不约而同地聚到大队部,连夜商讨对策。社员们的意见出奇一致:按原来订的契约划分,先种了再说,总不能把一季庄稼耽误了!大家说干就干,第二天就把河水过后裸露的滩地播上了种子。这下可捅了马蜂窝!邻村人不依不饶地向政府讨说法,政府三番五次来村里找大队干部们调查谈话。既然种子已经下了地,说什么也晚了,况且契约上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政府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对方村子不干了,他们依仗多出一半人口的男社员,连夜组织劳力把已经露出的苗芽给毁了,这下彻底激怒了村里的社员们!第二天一大早,村里成年以上的男社员,人人手拿棍棒、刀叉和扁担,集体冲进对方村子就是一顿死命打拼,直到对方村支书同意按原定契约为界并当场签字画押才撤回了人。这次集体械斗发生后,虽然双方的村干部们都受到了上级的严厉批评,但私底下,无论政府官员还是左邻右村的乡亲们,从此都对俺们耿家口刮目相看,直翘大拇指!”

也有外乡人对耿家口这种“死板教条” “不谙变通” 的“极端反制措施”不以为然,但耿家口生产大队的社员们始终坚信:“生长在大山的脚下,就要向山石一样坦直坚硬!长在黄河岸边,就要敢于在滔天波浪中勇敢搏击!耿家口的子子孙孙,在任何情况下,都会按道理、按规矩办事,决不会当孬种、做孬孙!”

“我们耿家口的人,世世代代最讲诚信、最守规矩、最懂道理、最知分寸。只要按照契约办事,哪怕我们吃了天大的亏,赔得掉了裤子,也绝不耍滑赖账!如果对方不讲道理,毫无诚信,还要得寸进尺、仗势欺人,那我们只能奉陪到底!我们不惹事,也决不怕事!天大的事,我们全大队男女老少几百口人,提着脑袋,抬着棺材,一路跟着,一陪到底!”

耿家口人诚实守信、 “吐口吐沫砸个坑”、敢当事、不赖事,不仅早已成为耿家口人妇孺皆知、人人身体力行的做人做事“第一准则”,而且在方圆几十里地的百姓们中,也早已名声在外、口口相传、有口皆碑。

有人举过一个例子:新中国成立前,耿家口村的耿二蛋到邻村大户当童工,因为年龄小,干不了重活,东家只能安排他每天到集市上卖馍,早饭、午饭东家管,一天卖一筐,卖完就收工。有一天,耿二蛋早晨贪睡起晚了,赶到东家已过了早饭时辰,他怕耽误了早市卖馍,谎称在家已经吃过早饭,空着肚子背起东家装好的馍筐,匆匆赶去了集市。谁知那天买馍的人特别少,太阳快落山时还没有卖完,已经两顿没吃饭的耿二蛋实在坚持不住了,饿得守着馍筐大哭起来。过路的村里人见状上前忙问为啥哭?他答已经两顿没吃饭了。村里人拉起他就要去找东家讨说法。他说这事怪不得东家,是自己贪睡怕耽误卖馍的好时辰,才谎称吃过了饭。村里人说那你先从筐里拿个馍吃了,回去再向东家吱一声。他答这是东家的馍,东家没发话,自己再饿也不能吃。无奈,村里人只好掏钱买下馍,先让他填饱肚子止住哭声。这事传到东家那里,东家叹笑道:“二蛋这孩子心眼也太死了!不过,这孩子的确够实诚!” 这事传回村里,人人都夸他“做得好!做得对!做人做事就应该实诚本分!如果偷奸耍滑,没了信誉,那就是辱没了耿家口的祖宗!”

其实,有关耿家口人“太实诚” 的故事,十里八乡传开的还远不止这一件事情。早年间,黄河发大水,耿家口村被淹,村上穷得实在揭不开锅,不少青壮劳力相约去沿海盐厂打工谋生。盐场的工友们大多是背井离乡苦出身的农民,许多人家里急等钱用,时间一长,有人就悄悄打起了从盐厂私自带盐回家的主意,这事传到同样急等钱用的耿家口村民们那里,大家没人心动,大伙儿打定主意“再穷也不能做那偷鸡摸狗的事情”。盐厂一向对盐监管很严,对盗盐行为处罚得也很重,但农工们被逼无奈,有人还真找到了漏洞:他们把暂时不穿不用的棉衣棉被等物品用浓盐水浸湿,晾干后打在背包里,回家后取出重新浸水,再把浸完的盐水晒干,据说如此一次晒出的盐能换不少钱用。终于,盐厂发现了这个“盗盐猫腻”,趁着农工们春节放假回家的档口,来了一次彻底的检查,在所有盗盐的人群中,没有耿家口村的一名农工。这一下,耿家口人在当地盐厂可算出了大名!以至于到后来,凡是耿家口村的农工一律免检,求职者一律录用。

耿家口人的诚信品质,与他们打小受到的文化传统教育和村民影响熏陶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耿家口有文化的人很少,但受儒家文化影响则很重很深。也许是耿家口人爷爷的爷爷们读过几年私塾,也许是耿家口离孔府孔庙比较近的缘故,总之,耿家口人虽然不是张口闭口的“之乎者也” “仁义礼智信”,但孔孟文化精髓中的道德和礼仪确实在这里有了扎扎实实的自觉传承。多少年来,无论村上谁家有了婚丧嫁娶的红白喜事,乡邻们总是主动上门帮助筹办,真真切切展示着耿家口族群团结和睦、血脉相连的浓厚文化与和谐村风。每逢清明春节,更是集体祭拜祖先、挨家挨户磕头问安的日子,甚至外面轰轰烈烈地开展“文化大革命” 和“扫除封建迷信” 活动,耿家口人也总会静悄悄地固守着从祖辈们那里一代代继承过来的节日文化与祭祀传统。

说到耿家口的孔孟文化传承与自觉践行,那可真是妇孺皆知、人人身体力行!大自“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忠孝廉耻勇” 的高深道理,小到言谈举止、待人接物、一天的规程:在家早起,晚辈要主动向长辈请安;饭前,晚辈要先请长辈就座,长辈不动筷子,晚辈不能先动筷子;饭后,长辈不离饭桌,晚辈不能先离饭桌;吃饭时,不许吧嗒嘴,不许搅菜盘,不许筷插碗,不许抖落腿,吃菜要靠自己这边夹,不能在菜盘里乱扒拉,不许吃饭咬筷子,不许拿筷子、勺子敲碗,不许壶嘴对人,不许反着手给人倒酒或倒水;长辈说话时,晚辈和小孩子不能随便插嘴;出入家门时,晚辈要主动向长辈打招呼;晚辈在路上遇见长辈时要主动上前问好;在长辈和长兄长嫂面前,不许直呼其名;众人扎堆聊天,晚辈要主动给长辈让位,坐要有坐相,站要有站相,不许叉着腿、罗着锅;晚辈在长辈面前说话不能大呼小叫、口出狂语,不能斜楞眼看人;与人交谈,不能说假话、说脏话、说大话、说空话;与他人共事,要说到做到、敢负责任;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任何情况下不能赖账食言,不能偷三减四;别人家再好的东西,一不能偷,二不能骗,三不能抢;与他人共事要信誉当先、豪放仗义、肯于吃亏;借别人家的东西,要保质保量尽快还回;男人在女人面前,说话要持重得体、有度有尺;男人不能盯着女人特别是晚辈和未婚女人看……总之,这一套套的规矩和要求,几乎从小孩子们出生那天开始,村里的长辈们就不厌其烦地对其进行着全方位、全时制、全层次的重复灌输和教育,并细致入微、决不偷斤短两地以身示教并予以相互监督践行。

耿家口有亲朋好友来家做客串门了,邻居们相互借勺油、借碗面是常有的事,但还时要比借时多,村里人说,这叫“有借多还,再借不难”。村里人偶尔出门探亲访友,少不了向邻居们借几件整洁像样的衣服以“装点门面”,但还时一定要洗得干干净净,如果不小心开个线、挂个洞,也要先缝补好再还回,还时要向人家抱歉地吱一声, 村里人说, 这叫 “以净换心, 要有良心”。村里谁家的夫妻吵架斗殴了,邻居们都会不约而同地赶来调解规劝,直到怄气的夫妻言归于好、破涕露笑为止,村里人说,这叫“前邻后邻,都是家人”。村子里从老辈子开始就少有“秘密” 可言,大家都觉得那样会活得很生分、很疲惫, “一家人没有什么不能说的”。谁家生了小孩子,谁家的小伙子、小闺女订了哪个村的媒,消息当天就能从村子南头飞快地传到村子北头,院子里、屋门外很快就会涌进一批又一批拎着红糖、鸡蛋、红枣、花生,登门道喜祝贺的村里人。

多少年来,耿家口的村民们一直恪守着“父母在,不远行” “故土难离,乡土情深” 的古训,即使新中国成立前“闯关东” 盛行一时的那个年月,村上也只有几户实在揭不开锅的农民,依依不舍地携家带口去了东北逃荒,生活稍有改观起色后,又举家搬迁回到村子里。

村风民俗的形成,既有赖于多年文化传统习俗的传承,也与村里辈分最高或者最有威望者的个人性格、 素养、 学识的长期熏陶、 感染和影响密不可分。

说到耿家口的宗族长,自然是耿太爷。他在整个耿家口生产大队,虽然年龄不是最大的,但辈分是最高的。不论他去谁家串门,主位都是他去坐,没人敢于造次。逢年过节,争着给他拜年磕头问安的人,每每排成一长串。他走在街上,无论男女老少,大家都会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叔叔” “爷爷”“老爷爷” 等尊称。

虽说耿家口社员们家的一些大事小情,有时还会听听宗族长的意见,但耿家口生产大队集体的事情,当然还是由大队党支部书记耿广林拿主意。耿太爷知道,要论文化、智慧、能力、水平和威望,比他小三辈的耿广林肯定在他之上,绝对的全大队正数第一!

提起耿家口生产大队党支部书记耿广林,那可是全大队最响当当的人物。

耿广林四十七八岁,中等个头,浓眉大眼,相貌堂堂,身体长得粗壮结实,黑黝黝的皮肤从上到下透着红光,一看就是十分健康、很有力气的样子。他脸上的褶皱不多,但因头发稀疏,看上去倒像五十开外的样子。他的眼神很有特点,炯炯中似有一股透视万物、让人不敢随便造次的神力,加上说话时面部肌肉很有节奏地震颤,总能让人陡生出不怒自威的莫名魔力。他说话不多,但逢说必会引起人们的侧目和注意。他说话条理清晰、很有逻辑,平和的语调中节奏感十分强烈、顿挫有序。他分析起问题来头头是道、入木三分。他讲起道理来入情入理、一语中的。村上的大事小情,他几乎明如指掌、了然于胸,街坊邻居们的烦心事,只要找到他,总能三言两语地让人顷刻释然、满意而归。

耿广林祖上家境不错,小时候爷爷给他请过几年私塾先生,新中国成立后土改那阵子,村里人念他和他的父辈侠肝义胆,爱打抱不平,才由富农改成了中农。上级工作组对他几次考察后,觉得这个年轻人好学上进有文化,正直仗义有魄力,很快发展他入了党,并选他任大队党支部书记。

耿广林确实没有辜负上级党组织和全大队社员们的信任和期待。他处事公道正派、敢作敢为,为人两袖清风、不贪不沾,遇到困难,性格坚毅,有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倔强勇气,遇到不公平、不公道的事,他敢于拍桌子骂娘,遇到仗势欺人的事,他敢于拔刀亮剑、舍身正义,即使再遭人唾弃讨厌的地痞无赖流氓,在他面前也决不敢胡搅蛮缠、胆大妄为!要知道,如果他发起脾气来,那可是山崩地裂、霹雳震天、雷霆万钧,让人心惊胆战地喘不过气。以至于许多年来,社员们彼此发生矛盾和冲突时,只要有人提出去找耿广林评评理,问题一般都会自行烟消云散、不了了之。

多年来,耿家口生产大队在党支部书记耿广林的带领下,民风淳朴,邻里和睦,四平八稳,一派升腾,社员们的日子过得十分和谐幸福、有滋有味。虽然耿家口生产大队很少受到公社或者上级领导的表扬奖励,但在附近生产大队和百姓们中,那可是收获了数不清的“口碑” 和“美名”,十里八村的闺女和小伙子们,大都争抢着与耿家口结成“连理之好” 就是例子!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随着耿家口生产大队五名初中毕业生的回村和“推荐谁上高中” 这件事情的到来,让这个本来十分淳静、祥和、质朴的小村子,突然间热闹躁动起来。由此,一个荡气回肠、峰回路转、跌宕起伏而又精彩幽默、发人深省、又令人扼腕叹息的故事,正式拉开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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