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部 空中的路

悲伤与理智:刘文飞译文自选集 作者:刘文飞


第二部
空中的路

空中的路

译者按语

鲍里斯·帕斯捷尔纳克(Борис Пастернак,1890—1960),俄国作家、诗人,1958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主要作品有诗集《云中双子星》(1914)、《超越街垒》(1917)、《生活是我的姐妹》(1922)、《主题和变奏》(1923)、《重生》(1932)、《早班列车上》(1943)和《天放晴时》(1959),以及《短篇小说集》(1925)、自传体散文《安全证书》(1931)和《人与事》(1957)、长篇小说《日瓦戈医生》(1957)等。帕斯捷尔纳克被视为俄国白银时代最杰出的诗人之一,也被视为整个20世纪俄语文学最突出的代表之一。

短篇小说《空中的路》(Воздушные пути)作于1924年,是帕斯捷尔纳克散文创作的最早尝试之一。这篇译成中文还不足万字的短篇在帕斯捷尔纳克的散文创作中却占据一个重要地位,这是因为:它写于20世纪20年代中期,这恰是帕斯捷尔纳克散文写作第一个高潮期的顶点。这篇小说在帕斯捷尔纳克的散文作品中知名度很高,他在1933年出版的一部短篇小说集就以这篇小说的题目作为书名,后来他的多种选集也以此为题,20世纪60年代,一份美国的俄侨文学丛刊还以《空中的路》作为刊名。这篇小说也比较集中地体现了帕斯捷尔纳克小说创作的美学特征,即跳跃性的情节结构与印象主义和表现主义的景色描写相互呼应,构成一种朦胧斑斓的叙事语境,颇具在帕斯捷尔纳克去世后才开始兴起的“新小说”调性。这个短篇所采用的现代派小说叙事方式,也对翻译提出了不小的挑战。

献给米哈依尔·阿列克谢耶维奇·库兹明[1]

倚着树干,保姆在一株古老的桑树下睡着了。当一团巨大的淡紫色乌云自大路尽头腾起,迫使在草丛中热烈吱叫的蝈蝈闭了口,当兵营中的鼓也歇息了,不再让人心跳,大地的眼睛便逐渐暗淡下来,世上也不再有生活了。

“走,走!”一个疯癫的牧女用一片豁唇大声地喊叫,她由一头年轻的小公牛开路,拖着一只伤腿,闪电般地挥着一支野树枝条,在花园另一端的一片垃圾云中出现,野性就始自那儿:茄子,砖块,乱成一团的铁丝网,腐味的昏暗。

她又消失了。

云向下面已收割了的庄稼地扫了一腿。土地一直伸展到天边。云轻松地纵身一跃。土地继续延伸,一直越过那些兵营。云放下两只前腿,从容不迫地穿过大路,无声无息地沿着铁路会让站的第四道轨道爬动。有些秃顶的灌木丛,零零星星地跟随着云。灌木丛流动着,向云鞠躬。云不理睬它们。

树上掉下了浆果和毛毛虫。毛毛虫不断跌落,因为暑热而昏了头,于是便钻进保姆的围裙中,不再想什么了。

一个小男孩爬到水龙头旁。他已经爬了许久。他继续爬着。

等到终于落雨时,两对铁轨沿着光秃秃的篱笆飞驶着,以逃脱压向它们的漆黑的雨夜;等到暴躁的它气喘吁吁地边跑边向你们高喊,让你们别怕它,说它名叫暴雨,不知怎么还被叫作爱情,那时,我将要告诉你们,被偷走的男孩的父母从晚上起就洗刷着自己的凸纹布,天还没亮,他们就一身雪白像是去打网球,穿过还是黑乎乎的花园,来到一根挂有车站标记的柱子前,就在这一刹那,火车头像一只大肚皮的盘子从菜地那边冲出,用一团团黄色的、喘息的烟雾包裹了那家土耳其点心店。

他们打算去码头接一位海军学校的学员,那位学员曾经爱过她,也做过她丈夫的朋友,他预计在这个早晨结束环球教学航行回到这个城市。

丈夫迫不及待,想尽快地把尚未完全让他厌烦的“父亲”一词的深刻含义告诉朋友。这样的事常有。一件并不复杂的事情带着其含义独特的魔力未必不会第一个碰上您。这对于您是如此的新鲜,以至于,远远地来了一个人,一个遮挡了整个世界、总也让人看不够并且似乎有什么话想说的人,您就会觉得,在即将到来的相会中,他将成为听众,而您就是一个战胜他智慧的说客。

与丈夫相反,像投向水中的铁锚,她的注意力却被引向码头上嘈杂的铁器声,引向那些三个烟囱的巨物身上的红色铁锈,引向小溪般流淌的粮食,引向天空、白帆和水手服交相辉映的地方。他俩的动机不相一致。

下着雨,下着倾盆的雨。我开始做我允诺过的事。榛子树的枝丫在壕沟上噼啪作响。两个身影在田野上跑着。男人蓄着黑胡须。女人蓬乱的头发在风中抖动。男人穿着绿色的外衣,戴着银耳环,他手中抱着一个惹人喜爱的孩子。雨下着,下着倾盆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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