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 妖人

我们的彼岸 作者:殷德杰 著


3 妖人

旧时代,妇女纺花,织布,缝衣,刺绣,统称为女工,即女人的工作。因为不管缝衣也好,刺绣也好,总与色彩打交道,而色彩中又以红色居多,所以,文人们在灯影里欣赏玉人飞针走线,心猿意马之后,就把“女工”改了,改成了“女红”。这就雅了,诗意了,也酸酸的了。而劳动人民呢,不着意于花红柳绿,他们只在乎衣服鞋袜做得结实不结实,只在乎女人做针线活的技术高低,所以又把“女红”给改了,改成了“女功”,即做针线活的功夫。因此,现在女工、女红、女功就成了一个词,只是雅士和粗人各自表达而已。

那时没有缝纫机,也没有服装店,一家人穿戴全靠家里女人两根指头捏根针,捏根针彻明彻夜地缝。所以,男子在择偶时,就极其重视女方女红(工、功)如何,把女红、女容、女德放在一起去考量。

这样,为了能找到一个好婆家,家有淑女的父母们,就也极重视女儿女红的培养学习。有的三四岁就扎花(刺绣),五六岁就学纺织。特别是扎花,最能见女儿家的灵巧与心性。所以,有钱的人家,在女儿成年以后,往往请专人来家教授。请来教扎花的人叫花师。

这就发生了一件奇案。

清朝光绪年间,怪屯有家乡绅,叫李廷武。所谓乡绅,就是乡里有声望、有地位、并有一定文化的大财主,像谷屯的谷兴太、李子盘,虽然也是大地主,但没读过四书五经,不参与地方上的政事、民事,所以称不得乡绅。李廷武不仅读过五经四书,还到府里考过秀才,虽然没考上,但在水北地区,已是魁星放光,万人景仰。后来,知县老爷年年腊月里,都请李廷武和全县其他可以跻身乡绅的人到县衙听政堂里赴一次宴,就象现在县委县政府每年都要邀请政协委员、人大代表及社会各界知名人士召开一次春节茶话会一样。

李廷武有三子三女。他的夫人虽然姿容欠雅(光绪年间是怪屯的丑女时代,见《哎哦庙》),但所生三个女儿,尚可称花容月貌。到光绪十六年(1891)的时候,其大女儿李梅17岁,二女儿李兰15岁,三女儿李菊13岁(三个儿子分别叫李松、李柏、李竹)。也就是说,三个女儿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这天中午,李廷武在县儒学教谕谷维扬家喝酒,喝到日偏西才回来。回来后,他把一块儿一尺见方的锦丝缎挂在客厅墙上,喊他的夫人道:“你来!我今儿在谷屯谷教谕家喝酒,没啥可给你带,就在路上给你逮了两只蚂蚱。”夫人就嗔他:“哎哟!胡子都白了,还逮蚂蚱玩!喝醉了吧?我去给你烧茶喝。”

李廷武说:“不急,你先看看我给你带的蚂蚱再说。”

夫人问:“在哪儿?”

李廷武就指给她看。夫人一看,墙上长了一颗谷子,谷穗金黄,勾成月牙形,谷穗上的米粒历历可数,连米粒上的细毛都绒绒可触。谷穗上趴着一大一小两只青蚂蚱。大蚂蚱曲着锯齿状的腿,口器上噙一片绿叶;小蚂蚱振翅欲飞。蚂蚱的大翅从上到下由深绿过渡到浅绿,翅尖有一点深红;而复翅却是青白色,有透明感。蚂蚱的触须是紫灰色,似乎在动;眼球是琥珀色,似乎在闪光。

“你看你看,快捂住啊,别叫蹦了呀!”夫人叫道。

李廷武就“呵呵”笑了,伸手将锦丝缎摘了下来,递给夫人说:“给,拿锅灶里烧烧吃吧。”

夫人就也笑了,惊奇地说:“啊呀!这是谁绣的,跟活的一样啊!”

李廷武说:“我今儿遇到奇人了。这是一个苏州姑娘绣的,这姑娘才只有18岁,比咱梅妮儿大一岁。”

“这么有本事呀!”夫人说。

李廷武打着火镰,燃了一根香。他不是要烧香,而是要吸烟。那时有钱人家不吸旱烟,而是吸水烟。水烟烟锅小,点火极频繁,所以燃根香,点火方便。

“是个奇女子。”李廷武抱着水烟袋呼噜了一口说,“城里官商大家,都争着请她到家里教闺女媳妇绣花,连马知县都请去给女儿教了半月。现在被谷教谕请来了。今儿中午喝酒时,还敬我一盅酒呢。机灵极个小妞。”

李夫人就眼睛一亮,说:“那咱也把她请来给咱仨闺女教教啊!”

李廷武说:“还用你说?我已经跟谷教谕打了招呼,给他家女眷教了后,哪儿也别叫去,请她到咱家来。”

夫人就高兴得舞蹈了一下,说:“好,好,好,我正担心三个女子女红见不得人哩!上次给梅妮儿提媒,人家推了,不知是不是嫌弃咱梅妮儿鞋上扎那花儿不好看。”

李廷武说:“人家嫌弃?我都嫌弃哩!恁简单个兰草,叶子肥得指头粗,哪儿有空谷幽兰的淡雅味儿?是一株臭葡萄草么!”

夫人连忙使眼色说:“你小声点儿!梅妮儿听见又噘嘴哩。”

一个月后,乡绅李廷武家就来了一位苏州姑娘。她说话百灵鸟叫一样,好听,可一句也听不懂,必须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模样非常漂亮,胖乎乎的圆脸蛋儿,被南方的水润风柔娇惯得又细又白,白里漾着胭脂红,像青花瓷被红灯笼照着。水红缎子短袖里裸出两只胳膊,像从污泥里挖出来刚洗净的两节莲藕,水盈盈的,让人立即就想尝一口它的清凉和脆甜。她身上肉多,却不臃肿,细腰双手可握。腰那么细吧,臀却那么大,胸却那么高,似乎不成比例,可又最合比例,就像画在哈德门香烟盒子上的一副西洋画。

李廷武把梅、兰、菊都喊到跟前,指着那苏州姑娘说:“你们姊妹三个听着,今儿给你们请了个花师,教你们女红。她姓花,叫花梅,跟李梅一个名字。”

李梅就撇了撇嘴。

苏州姑娘赶紧说:“我不是梅花的梅,我是妖魅的魅。”

李廷武说:“哦,这个魅呀?怪吓人的。不过,花魅,花魅,倒是挺雅,也名如其人。嗯,好,好,花魅,好。你们都问她喊花姐吧。别看她岁数不大,可女红功夫却是世上无双哩……”

李梅就咳嗽起来,又喔喔地干呕。

李夫人就赶紧走过去,捶着她的背说,梅妮儿,你咋啦?

梅妮儿说,我恶心。

花魅知道她恶心什么。但她没有尴尬,只望着梅妮儿咪咪地笑,脸上笑出两个酒坑,酒坑里漾满了醉人的酒。

李廷武也知道女儿恶心什么。梅妮儿虽然很文静,但嫉妒心强,傲气,还虚荣。他翻了梅妮儿一眼,继续说:“你们都要好好学!女红不好,说个婆家黄了,说个婆家黄了,到时候都叫你们扎老妮儿坟!”

李梅就噘嘴了,起身就走;走时,故意把屁股底下的柳木靠椅弄倒了。

而菊妮儿呢,刚13岁,望着花魅,一脸崇拜地笑。兰妮儿15岁,眯缝着眼,很惶惑似的盯着花魅的胸脯。她的胸脯也鼓起来了,她很难为情,总怕人看见,没人的时候,总是抱着揉,想把它揉下去,可是却越揉越大,只好用一条绿绫子紧紧地勒着。她不知道花魅的胸咋会那么高,高得很奇怪,她咋就不害羞呢?抹胸咋不勒紧点儿呢?可是她又第一次觉得胸高了很好看,她在想,自己的胸会不会也长这么高呢?会不会也这么好看呢?哎哟个妈!羞死个人了……

就在这时,父亲讲了说婆家、扎老妮儿坟的话。菊妮儿望着父亲“嘻嘻”地傻笑;兰妮儿一下子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而梅妮儿呢,就一甩椅子,走了。

苏州姑娘花魅就教水北姑娘梅、兰、菊学刺绣。她先教她们怎样自己动手做花撑子,水北妇女又叫花绷。花绷是用竹篾做的两个圆环,分里环和外环。刺绣时,把绣件(绫缎或其他织物)张在里环上,然后把外环套上去,绣件就张得紧绷绷、平展展的了;就好像画板上夹好了一张画纸,就可以画画写字了。花魅教她们怎样选择柔韧的竹子,怎样刮竹篾,怎样抓一把细沙攥手里,然后把刮好的竹篾戳进沙里磨光。又教她们怎样在磨光的竹篾上开大头榫,怎样熬水胶,怎样用水胶把榫粘住,粘成圆圆的一个环,像做了一个十五的月亮。

花魅手把手教她们做,每人都大大小小地做了6个月亮(三副花绷)。

然后,作为老师,花魅一人送她们一样礼物,是一包绣花针。绣花针从小到大一共7枚,分别叫一号针、二号针、三号针。大号针四指长,比一般缝衣针要细;最小的七号针叫芒针,又叫七号芒,又细又短,如蜂芒,只有女人灵巧柔软的手才能捏住。

然后,又教她们如何搭色,如何配线。

然后,又教她们如何描红,如何剪样。

然后,就一样一样地教她们各种绣法:如何洒线,如何盘锦,如何铺绒,如何挑花,如何锁绣,如何纳绣,如何错针绣,如何满地绣……林林总总,梅、兰、菊哪听说过呢!她们就知道爬线,爬几个花瓣,中间绾几个疙瘩,就成了花蕊了。

说这些真没意思,说一会儿听者就不想听了,读者也不想读了。咱说睡觉的事吧,说花魅跟三个小姐睡觉的事。

请花师当然要管吃管睡,还要管一天三钱银子的工钱。因为教女红一般都是在小姐的闺房里,白天教,夜里也要教,常常教到深夜,所以花师一般夜里就与小姐宿在一起。不同的是李廷武家是三个小姐一起教,睡觉问题就复杂了点儿。

李廷武家是五间头,东屋两间厢房,西屋两间厢房,南屋是青砖门楼和客厅,标准的北方四合院。两间西厢房就做了三个女儿的绣房,大女儿李梅单独住一间,李兰和李菊合住一间。形势就明朗了:花魅当然应该与李梅住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李夫人说:“梅妮儿,夜里让你花姐跟你睡。”

梅妮儿就把嘴噘起来了,说:“一张床上俩人我睡不着!”

兰妮儿憨实,且也解事了,脱口就说:“姐,那你到婆家咋办呀?”

梅妮儿一筷子就敲到了妹妹头上。兰妮儿嘴一撇一撇的,就抹起了眼泪。

菊妮儿说:“我跟二姐两个人睡一张床就能睡着!”说了赶紧脖子一缩,用双手护住了头。

花魅仍没有尴尬,只望着李梅咪咪地笑,脸上的酒坑漾满了迷人的酒。

这天夜里,花魅就只好与兰妮儿和菊妮儿挤在了一张床上。菊妮儿显得非常兴奋,她说:“二姐,咱们轮着跟花姐睡吧,今儿黑跟我睡一头,明儿黑跟你睡一头。”

菊妮儿就脱衣裳。她脱得精光,在床上跳来跳去,一会儿扯单子,一会儿叠枕头。13岁了,鸿蒙初开,屁股尖尖的,胸脯上鼓着两枚青杏;腰里的肉还没发虚,肋巴骨支楞着;小肚子上还没光泽,像未熟的瓜,很青涩。

兰妮儿照屁股上给了她一巴掌,说:“不害臊!快钻被窝里去吧!”

菊妮儿就嘻嘻笑着钻进了被窝。“花姐!你也快脱呀,脱吧,脱了吧,一下脱了吧!”她催促着,急不可待的样子。她很希望花姐跟她一样,脱得精光。

花魅就也脱了衣裳。当然,没有脱光,而是留着葱绿色的抹胸和水红色的短裤。她的身子像她的脸一样白。肩头很圆润,像冬天里大风裹了一堆雪。大腿很粗,腰细得像大腿。不过大腿是圆的,腰是扁的,脊梁沟凹进去,凹出两条结实的肉棱,像有条鱼在水里游,犁出两条水浪。那条鱼就一直往下游,游,游到红裤头里去了……

菊妮儿看得迷了,不等花魅钻进被窝,就已经抱住了她的身子,好像远远地迎接一位贵客一样。她嘻嘻笑着,贪婪地在花魅身上摸。她的手就小偷似的潜进了绿色的抹胸。花魅打了她一下,“嘘”了一声。菊妮儿就又抱着她嘻嘻地笑了。

兰妮儿也脱了衣裳,进了被窝。她吹了灯,说:“花姐,菊妮儿是个小不要脸,去年还吃我妈的奶呢!”

菊妮儿在这头就又“嘻嘻”地笑了,一只手就又插到了花魅的抹胸里。

半夜里,兰妮儿又叫道:“花姐!菊妮儿好尿床,我天天夜里用脚撞她。你快摸摸她尿没有?”

花魅就伸手到她腿旮旯里,一模,果真已经尿了。

第二天夜里,轮到花魅跟兰妮儿睡。兰妮儿对花魅的身子充满迷恋和羡慕。花魅一钻进被窝她就抱住了,在她身上到处摸。她说,花姐……

花魅说,嗯?

兰妮儿说,花姐……

花魅说,嗯?

兰妮儿又说,花姐……

兰妮儿没话可说,可是又觉得装了满满一肚子话要往外倒,就像装满了水的一只瓶子,掂着底一倒,反而倒不出来了,就只能倒出一滴,倒出一个花姐。

兰妮儿就不倒了。她就只用手摸。抚摸到胸上,她的手就停下了,轻轻地、慢慢儿地,把花魅的抹胸往下捋。捋过乳头时,花姐的胸上就“扑棱”一声飞起一对瓷白瓷白的鹁鸽。然后,她又去捋自己的抹胸。她的胸上就也飞出了两只鹁鸽,不过小,乳黄色,像站在花姐胸上的两只鹁鸽的娃儿。兰妮儿就挺了挺胸,把自己身上的两只鹁鸽娃儿,往花姐身上的两只鹁鸽老跟前送。两只鹁鸽娃儿就到了两只鹁鸽老的怀里,在鹁鸽老的怀里蹭呀,蹭呀……

“花姐,我的能长得跟你的那么大吗?”兰妮儿的嘴咬着花姐的耳朵问。

花魅说能。

“哎哟羞死人了!”兰妮儿一下子把脸埋在花姐的肩窝里。

……

菊妮儿说,大姐,我和二姐轮着和花姐睡哩。

菊妮儿说,大姐,花姐身上瓷光瓷光哩,搂着像抱着一个瓷娃娃,一会儿可睡着了。

菊妮儿说,大姐,花姐夜里给二姐俺俩唱曲儿哩: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又香又白谁也比不上她,我有心摘一朵戴,又怕来年不发芽……

菊妮儿说,大姐,花姐夜里给二姐俺俩出谜猜哩:一个小伙细马挑,二八佳人搂着腰。你猜是个啥?是根筷子。

菊妮儿说,大姐,我再给你出个谜吧:摸摸你哩,摸摸我哩,掰开你哩,塞上我哩……梅妮儿举起花绷,像举起一个乾坤圈,“嘣”地一声,砸到了菊妮儿头上。

菊妮儿就不说了。她用手摸着头,眼泪丝丝地,“不给你说了,不给你说了,是个扣。”眼泪豆“吐噜”就掉下来了,扯着嗓子喊:“妈!我大姐又打我!”

花魅又望着梅妮儿咪咪地笑。梅妮儿总是不正眼看她,一副瞧她不起的样子。她知道梅妮儿是嫉妒她。这姊妹仨,像树上结的三颗桃,就梅妮儿这一颗长熟了,红鲜鲜的,虚泛泛的。不漂亮的女人对漂亮的女人只有羡慕和钦敬;而漂亮的女人对漂亮的女人却是嫉妒和排斥。所以,梅妮儿恶心她,所以,梅妮儿不让她跟她睡。

梅妮儿是个冷美人儿。

花魅咪咪笑着望着梅妮儿。她看见菊妮儿在揭了谜底“扣”以后,梅妮儿的脸红了,而且终于抬起头瞟了她一眼。花魅的目光赶紧去逮她的目光,可是梅妮儿的目光只一闪,就惶遽地跑开了。

花魅知道,在梅妮儿的孤冷和高傲里,其实包裹着的,是比一般人更强烈的羞怯和虚荣。

这天,在练习盘锦绣绣一颗石榴时,梅妮儿的左手中指让七号芒扎了两次,沁出的血把石榴籽都染红了。

晚上继续练。三个妮儿都集中在梅妮儿的闺房里。半夜的时候,因为瞌睡,菊妮儿的手也叫扎了一下。花魅就说:“算了,今儿就学到这儿,睡觉吧。”

兰妮儿和菊妮儿拉着花魅就走。梅妮儿突然说:“兰妮儿,花姐轮着睡,今儿黑轮到我了,让花姐睡我这里吧。”

兰妮儿就觉得奇怪,说:“你不是不让睡吗?”

梅妮儿就瞪起了眼睛,说:“我说两个人睡不着,谁说不让睡了?”

兰妮儿就不敢吭了,拉起菊妮儿回了自己屋。

第二天菊妮儿问:“大姐,你昨晚跟花姐睡一个床,你睡着没有?”

梅妮儿就拿眼睛瞪她。菊妮儿赶紧抱着自己的脑袋。

晚上到了睡觉的时候,菊妮儿就很兴奋,拉上花魅就走,说:“花姐,今儿黑轮着你跟我睡了。”

梅妮儿就举起乾坤圈又要敲她,说:“拉扯啥哩拉扯!花姐今儿黑还跟我睡!”

兰妮儿就又奇怪了,睁着眼问:“姐,你不是说轮着睡哩吗?”

梅妮儿说:“咱妈起根儿不是说叫跟我睡的吗?我一个人睡一张床,你们两个人睡一张床,睡仨人挤得慌。”

菊妮儿说:“俺不嫌挤!”

梅妮儿说:“你不嫌挤花姐嫌挤。尿床精,叫花姐闻你那骚被窝呀!”

菊妮儿委屈死了。可自己有短处,怕花姐真的不愿闻她的骚被窝呢,所以就不敢跟大姐犟了。

从此,花魅就一直跟梅妮儿睡觉。夜里,花魅也给梅妮儿出谜猜,也给梅妮儿唱苏州小调。但后来就不唱了,也不猜谜了。

后来就光睡觉。

花魅趴在梅妮儿耳朵上说,你不是恶心我么?

梅妮儿就照她屁股上拧了一下。

花魅说,两个人睡一个床你不是睡不着么?

梅妮儿就又照她屁股上拧了一下。

白天的时候,花魅仍然经常望着梅妮儿咪咪地笑。而梅妮儿呢,仍然不理她,仍然不瞧她一眼。这心气高傲的女子哟!

一个半月后,梅、兰、菊就满师了。她们都拿了一件毕业作品给李廷武看。梅妮儿的仍然是株兰花,四五条细瘦洒脱的绿叶,护着两朵黄白,黄白顶上嘟着一点水红,极清雅悦目。兰妮儿的是一枝梅,菊妮儿的是一丛菊。李廷武看了非常满意,非常高兴。特别是梅妮儿,今天又有一家来提亲来了,她绣的兰花再不是臭葡萄草,让人一见就给熏跑了。

“嗯,好,好,长进不小!花魅,来,你坐好。你们姊妹三个都过来,给你们花姐行个谢师礼。来,跪下,每人磕一个头。”

菊妮儿和兰妮儿都磕了。可是梅妮儿不磕。她说,我不磕,我卜罗盖疼。起身就走了。

李廷武和夫人都难为情,歉疚地望花魅一眼。可是花魅并不尴尬,她望着梅妮儿的背影,咪咪地笑。她脸上有酒窝呢,酒窝里漾满了迷人的酒。李廷武夫妇就宽心了,把准备好的15两银子递给了花魅。

花魅这就告辞了。外面有一乘二人小轿在等着,是黄县丞来接花魅去教小姐女红的。

兰妮儿和菊妮儿都跑出来送花魅。菊妮儿一看见花魅钻进轿子就哭了,喊:“花姐!”花魅掀开绿轿帘,伸出头说:“菊妮儿,别惹你大姐生气,你大姐脾气不好。”

菊妮儿说,花姐你还回来不回来了?

花魅说,菊妮儿,你大姐可亲你了,你以后要多到她屋里去玩。

菊妮儿说,花姐你回拉不回来了?

花魅说,那要看老天爷怎样安排了,人怎能当着自己的家呢?

菊妮儿说,那我以后就天天给老天爷烧香吧,叫他安排你还回来。

花魅抹了一下眼睛,绿轿帘“噗踏”一声就落下来了。花姐的脸就像一朵花一样,最后开了一下,就落了,就找不着了,被风吹跑了。

是被二人小轿抬走了。

梅妮儿没有出来送。她一直躲在屋里。这个傲气的女子!

十天以后,梅妮儿新说的婆家的人来了。李廷武给女宾沏上茶,给男宾点上烟泡(那时体面的人家都用大烟招待贵客),然后就把梅妮儿绣的兰花拿出来让准亲家看,颇有骄傲之色。准亲家赞不绝口,啧啧连声,说还从来没见过扎这么好的花儿,比真的还真呢,好像浇勺水就活了。这姑娘的手可真巧啊,该俺老张家有福了。就要最后看准媳妇一眼,意思是见一下就算最后定下了。

可是梅妮儿正在屋里“喔喔”地呕呢,呕得鼻涕眼泪直流。“妈,我不见,我恶心。”

李夫人说:“你咋又恶心呢?你咋一见生人就恶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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