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默估——读幽默札记

什么叫幽默？辞典上的解释很简单，叫有趣、好笑而又意味深长。

滑稽呢？有两层含意，一是指语言或动作引人发笑，二是曲艺的一种，流行于上海、苏杭等地，和北方的相声相近，也叫独角戏。

由此便可看出，二者的相同点是都引人发笑，不同点只在于是否意味深长。

有关幽默的含意，一百个人会有一百种理解和解释。

鲁迅在一九三四年四月一日给陶亢德信中说：“中国之所谓幽默，往往尚不脱《笑林广记》式，真是无可奈何。”在鲁迅看来，《笑林广记》式的幽默，并非真正的幽默，只不过是轻松好懂、油滑庸俗的东西，用以娱己或朋友间玩笑罢了。鲁迅坚决反对油腔滑调的插科打诨、装疯卖傻的逗笑、轻薄猥亵的奚落，讲求的是一种机警、深刻、余音绕梁的深意。

幽默而含讽刺是鲁迅所倡导的幽默精神，所以鲁迅认为，“‘幽默’即非国产，中国人也不是长于‘幽默’的人民，而现在又实在是难以幽默的时候。于是虽幽默也就免不了改变样子了，非倾于对社会的讽刺，即堕入传统的‘说笑话’和‘讨便宜’。”

维特根斯坦说：“幽默不是一种心情，而是一种观察世界的方式。”当世界荒唐时，以一种严肃认真的态度对待它同样是荒唐的，而以一种漫不经心的态度来消解它，便成了智者的最佳选择，于是就有了幽默。

幽默是一种含泪的笑。孙犁说，对一个时代的生活理解得深了，作家有痛切的感受，而又不愿以大声疾呼的态度反映它，也不愿以委委屈屈的办法表现它，在沉默了许久之后，终于含着眼泪，用冷静的嘲讽的手法来表现它，这就是幽默。

幽默还是一种角度，一个视点。幽默的人往往都是乐观的能够自我解嘲的人，他具备了一种看待事物的视点，不仅仅从这个角度看，还从另外的角度看，同样的一个事物，因为视角不同，幽默就出来了。

综上所述，便知幽默的主旨是一种精神、一种智慧、一种品格、一种意味、一种角度、一种含泪的笑，而不是一味地和单纯地引人发笑。

钱钟书说，“幽默当然用笑来发泄，但是笑未必就表示着幽默。刘继庄《广阳杂记》云：‘驴鸣似哭，马嘶如笑。’而马并不以幽默名家，大约因为脸太长的缘故。老实说，一大部分人的笑，也只等于马鸣萧萧，充不得什么幽默。”

又说，幽默不能提倡。一经提倡，自然流露地弄成模仿的，变化不拘地弄成刻板的。这种幽默本身就是幽默的资料，这种笑本身就可笑。一个真有幽默的人别有会心，欣然独笑，冷然微笑，替沉闷的人生透一口气。

经提倡而产生的幽默，一定是矫揉造作的幽默，提倡出来的幽默犹如小花脸的滑稽表演。小花脸使我们笑，并非是因为他有幽默，正因为我们自己有幽默。我们笑的是他，不是他说的那个事。比如说那个演员无缘无故地在台上摔了一个跟头，我们笑的是他的笨拙、他的弱智；他不是用智慧把我们逗笑的。

从这个意义上说，幽默本质上不能表演，特别不能用形体表演。谁能表演个智慧、意味或角度给我们看看？

能表演的那叫滑稽。

演员无缘无故地在台上摔跟头，从炕上掉下来或坐空了摔个腚墩，都不是由于他们的智慧和幽默，而是由于他们的笨拙和滑稽。能摔跟头而不摔，能从炕上掉下来而不掉，那才叫幽默。

我所看到的影视和舞台艺术表演中，卓别林算是有点幽默感的。他表现的大都是小人物的智慧，比方你以为他在跳舞的人群里移动会将手中的盘子摔了恰恰他就没摔，而所有抓他的坏人都遭到了各种各样的尴尬和嘲弄等等。他拧螺丝上瘾，见了女人裙子上的钮扣也要拧的镜头也非常意味深长。

可惜的是卓别林式的表演太少，我们看到的更多的是无缘无故的摔跟头之类的笨拙与弱智。

能让我们哈哈大笑的，一般也不是幽默而是滑稽。幽默只会让我们会心一笑或冷然微笑。

山东人总体上说不长于幽默。山东人的性格特征是憨厚、正直、大气，说话直来直去，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会拐着弯儿说，不会幽默；山东人性格鲁莽，充满着英雄气，三句话不来即动手，解决问题干脆麻利，历史上也大都以造反和革命者的形象出现，不需要幽默。

比较会幽默的常常是有话不敢直说而又不敢革命的被压迫和被革命者。

不会幽默硬幽默，其结局只能是尴尬和滑稽。

而幽默又不能提倡。还是钱钟书说得好：将提倡幽默作为一个口号、一种标准，正是缺乏幽默的举动；这不是幽默，这是一本正经的宣传幽默，板了面孔的劝笑。我们又联想到马鸣萧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