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自序 我的赣江

赣江向北流 作者:李桂平 著


自序 我的赣江

1

生在江边,水是我一生的景。水中嬉水,塘中摸鱼,做凼抓鱼,这些技能我在很小的时候就会了。

一条鱼像是被炸蒙了,头探出水来,挣扎着想沉下去。江岸一群人看着,多是老人和少年。冬天,江风吹在脸上刺痛。我敌不住鱼的诱惑,脱去衣服下江。我触碰到鱼时候,感觉鱼很大,我试图两手去捧它,慢慢地将它引导到岸边,可它虽被炸晕,但还是本能地挣扎开。如此反复好多次,我的手僵硬了,感觉身下皮肤紧绷,嘴唇开始颤抖。岸上的人不断唤我上岸。我知道这是生的呼唤,冥冥中我决定放弃之前的努力,吃力地游上岸。

这一年我十二岁。赣江边的孩子诸如这样的经历不会少。我在八岁的时候被人救过一次,当然我也救过别人。

春天雨水多,赣江慢慢丰满,正是放排的时候,上游不断有排放下来,风浪大来不及靠岸,木排迅即被冲散。下游的人站在江堤上,看着满江的木头,一窝蜂奔下江去,收获自然不少。那时放的排都是公家的木材,风平浪静之后,公社派人来了,说是坦白从宽,如数上交。我记得当时木头或是藏楼上,用柴草遮盖,或是埋在菜园地里,公社干部搜得仔细,偶有幸存,对于平原上的人家也是了不得的收获。这似乎就是一个游戏,年年都会做下去。

在明朝,我们那一带有一个樟树排帮,专门为放排的东家服务。为首的是新干人肖伯轩,他不仅本领强,而且心肠好,在赣江上的名声很大。他百年之后,人们尊崇他为肖公,赣江上不少地方建了肖公庙祭祀他。后来由于政治需要,永乐皇帝朱棣将肖伯轩之孙肖天任御赐为水神,从此肖公庙的香火愈加旺盛。

在中国好人就是神,人们不必担心做了好事没人记住。有的时候,大好人甚至进入国家意识形态的层面,让人们顶礼膜拜。

赣中小平原一望无际。河东种稻,河西栽果,是一种被乾隆皇帝赐名“大红袍”的三湖红橘。我们常常望见河对岸那平畴万顷的橘园。“花吐园林别有香,维橙维橘蔼春芳。”“春来到处发奇花,橙橘逢时吐翠华。”隔河千里,我们闻不到香,却看得见花,更知道其果珍贵。“直待秋来成果实,厥包赐贡献皇王。”“记取合欢香有果,分甘共羡帝王家。”后来我知道那是张恨水谈情说爱的地方,那个世界的芳名就是北雁南归。橘红时候,是一条很长的红艳艳的江岸,似乎赣江也被冬红感染,潋滟的水波上跳跃着冬红的兴奋。

我们等待着冬红下树。这个时候一艘艘满载冬红的船向我们靠岸。秋天的等待终于变成了现实。一筐筐的橘码在岸上,等待105国道上的汽车装运。夜色清冷,我们从篾筐中掏出冬红塞进衣兜,腆着大肚皮逃窜。在物资极匮乏的公社时代,这样的收获已是奢侈的享受。

我常常在堤上与江上的机帆船赛跑,我赢了,收获汗水和经验。我知道溯江而上的船,速度几乎等同于我的小慢跑。这似乎还是一个游戏,我没有任何目的。只是如此。旧时光留给我的不多,却永远都是我的,我没有办法失去这些。我骑在牛背上看河下桅杆和江风吹胀的风帆,我知道这个季节风是干的,晨露在阳光下一会儿消散,正如我望着水流怀想的远方。

2

大洋洲中学所在地是三千多年前一个王国都城,三千多年后我在这块土地上感受不到一丁点儿王气,王国都城的影子都不见了。

1980年我进入大洋洲中学读高中,正是梦想放飞的年龄,可我没有梦想,睁开眼睛想的就是跳出大洋洲。

那时候,王国都城的秘密还在地下。在我的记忆里,没有人谈起大洋洲的历史,好像大洋洲根本没有历史。千百年来,人们在这里休养生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从来没有享受过厚重历史的地域自豪。

大洋洲是一个很粗糙的地方。粗糙与粗犷不同,粗糙是一种习惯,而粗犷则是一种性情。大洋洲像是没完没了地劳作还换不来温饱,所以这地方没有情调,生长在这个地方几近悲哀。

我后来才意识到,我带出来的母语有多糙:说话带“操”,似乎不“操”则不可交流。大洋洲的起名哲学,不在乎好听,也无须寄托什么,一律的根、如、芽、欠、苟、平,信奉的是名贱好养。所以欠儿、欠苟、正如、二根、发芽、细平之类的名在我的同学中比比皆是,到高考的时候,同学们都为改名的事费尽心思,结果改名的占了六成,我的同学李欠儿改名李洪瑞,刘正如改名刘捷,张二根改名张林泰,如是云云不胜枚举,这一奇特现象让人匪夷所思。大洋洲这一地域在起名的问题上,“60后”与他们的先辈在审美标准和价值取向上发生了强烈冲突,冲突的结果似乎并未昭示这一地域新的文化气象。

大洋洲中学旁边有个村子叫牛头城,处在一块黄土坡上,名字来源于村旁巨石像牛头。村子房屋老旧,我记得好几栋是有天井的老房子,因为村子不大,人口不多,村庄外象并不动人。村子周围许多夯土堆被村民种上了庄稼,在这块土地上劳作似乎总有拾不完的瓦砾,人们能够感到此地异样,却总也说不上来,历史教科书也没有把我们这些孩子的想象打开。

也许历史过于久远和虚无,从来就没有人把中华煌煌历史与大洋洲这个小地方联系在一起。

实际上大洋洲的诡异早已露出端倪。1970年代,大洋洲公社组织社员在牛头城的东边修建中堎水库,一个社员挖出一堆“烂铁”,足有十多公斤重,社员把“烂铁”拿到永泰公社供销社卖了。不知经过怎样的环节,“烂铁”居然到了省博物馆考古队专家手上,这些人左拼右凑,“烂铁”神奇变身青铜器。经过鉴定,这批青铜器竟是商代物件。

一件平常的事,演变成了发掘牛头城遗址的理由和线索。不过,这一切进行得静悄悄,好像没有人在意,大洋洲似乎并不期待。谁知道呢,大洋洲的神经竟会如此疲惫。大洋洲泥一样的朴实和牛一样的勤劳,对无数次擦肩而过的历史机缘浑然不知,当青铜大墓惊现于世的时候,大洋洲看到了地方性格中的弱点,开始懂得好奇和探索的可贵。

对于未知的历史,坟墓里的东西最有说服力。寻找古墓与成就学者成正比,这是考古界生生不息的动力。寻找大洋洲商墓没有停止,但寻找古墓真的需要机缘巧合。1989年新干大洋洲青铜大墓发掘的时候,我已经离开大洋洲到了万安工作。得知青铜大墓发掘过程,我惊叹曾经与青铜王国擦肩而过。大洋洲是我的故乡,族谱记载我的先辈在大洋洲已经繁衍了九百年。在大洋洲中学读书时,几度寒假我都参加了加固赣江大堤的劳动,在发现青铜大墓的遗址附近取过土。

大洋洲青铜大墓位于牛头城西北,距离牛头城大约四五公里,这里是濒临赣江的平原,有遭遇洪水的危险,而牛头城东北则是延绵起伏的丘陵。人们推测,中堎水库发掘的商代文物正是出自牛头城贵族墓葬,那么牛头城西北的程家沙地是牛头城王陵?如果真是牛头城王陵,为什么仅此一处?难道还有没有发掘的王陵,或者经过几千年这座王陵被侥幸留下?

一开始,我倾向考古学界的质疑,地处赣中腹地的大洋洲怎么可能发现商代青铜大墓?是不是因为载有殷商青铜器的船只在此沉没?几千年前程家沙地未必不是赣江故道,如果这个推断可靠,学者的质疑就有了合理性。

然而,现场的考古专家们面对着发掘出来的1368件各种质地的遗物不禁深深为之震撼,礼器、乐器、陶瓷器、玉器、兵器、农具琳琅满目,简直就是一个微缩版的王国。

当人类懂得用铜和锡的合金铸造青铜器的时候,双手已经充满力量,有了让日子过得好起来的心智,从石器时代跨入青铜器时代,人类迈出的这一步很猛。

诡秘而灵动的大洋洲让人们听到来自远古的天籁,这声音刺破苍穹。

乳钉纹虎耳方鼎,形体硕大,造型雄伟,装饰华丽,四角饰羊角兽面纹,耳上铸虎形样饰,耳外侧作空槽形,深腹平底,下承四足,鼎身四壁饰以乳钉纹,极尽王权风范。

伏鸟双尾虎,体貌憨态可掬,却不失威武勇猛之风,体态蓄势待发,尽显王霸气象。虎后长着两只尾巴,违背自然常理。不知大洋洲先民为何有此新奇想法,是单纯为了设计美观还是另有神秘意图?虎背静卧一只小鸟,扬起脖颈悠然自得,与身下那只凶猛大虫形成动与静、强与弱、大与小的鲜明对比,鸟儿虽然渺小,却全然不惧猛虎之威严,宛若猛虎的驾驭者,颇有以柔克刚的哲学意味。

虎带着大洋洲的气质走进专家的视野,如果这一地域真是商代的方国,那么这个方国的名字叫什么?专家在浩瀚的史籍中寻找,却没有结果。接下来的问题自然是王国都城,通过对牛头城遗址的发掘,考古学界得出的结论是方国的都城就在牛头城。

一座大墓书写了大洋洲的历史,也改写了中华民族的文明史。

然而,这只是大概,大洋洲是一个永远的谜。人们想知道远古的方国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国?它的国王是谁?它在大洋洲存在了多少年?它管辖着多大的版图?

让人诧异的是,南方方国出土的青铜文明与同时代北方殷商青铜文明可以比肩,可创造殷商青铜文明的人们被历史记录得栩栩如生,而创造南方青铜文明的所谓何人,这些人从哪里来,最后又到哪里去了,恐怕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

方国文明没有留下今人能够破译的文字,出土的器物中青铜铭文很少,仅有一件铜手斧形器双面有刻画符号,陶瓷器上发现的刻画文字符号最多,占总字符一半以上,可惜这些字符目前无人能解。考古是从实物中寻找历史演进的证据,当实物上找不到文字的时候,考古只能依据推断,通俗一点说就是猜。

大洋洲是一个历史符号,这个符号颠覆了江南文明的进化史,昭示中国版图文明从一开始并非倾斜,只是北方作为中国政治中心,具备了文化核心地位。生活在南北版图上的人们具有同样强大的创造力,然而,创造的意义却因为人性的贪婪黯然失色。在物资出现剩余的时候,分配又出现了难题,而远古的人们缺乏调和社会矛盾的智慧,因此,暴力和战争这种简单而极端的方式便在历史的舞台上频繁上演。

大洋洲青铜大墓出土的兵器品种繁多,器类齐全,总量为232件,考古学界把这些兵器分成8类26种39式,既有长杆格斗兵器戈、矛、长条带穿刀、钺以及把手,又有短柄卫体兵器刀、剑,还有射远兵器镞以及防护装备胄,几乎包括了中国早期冷兵器的全部类型,说明三千多年前大洋洲有着强大的军备。可是,强大的方国跟谁打,打的结果如何,所有这一切都淹没在了历史的深处。

掠夺与反掠夺、暴力与反暴力、战争与反战争,世界充满血腥的屠杀,一些人死亡,一些人逃避,在没有人烟的地方重新繁衍。迁徙伴随着人们从远古走来,文化也在人们迁徙的步履中被重建和遗忘,从此地到彼地,化有形于无形,化无形于梦魇。文化的多样性存在于先秦之前,秦统一中国之后又拿起了对文化扼杀的另一把利剑。当一种文化记忆在时空中完全丧失之后,新来这块土地上的人们已经不可能享有文化的尊贵,没有人可以体会文化被连根拔起的疼痛。

大洋洲原本就是个非常美的地方,在赣江没有修筑堤坝以前,站在丘陵上的方国都城可以看到赣江如玉带,赣中最大的平原上水草肥美,良田万顷。利于耕种的地方无疑是繁衍的好地方。

大洋洲青铜大墓出土的143件青铜农具和手工生产工具,似乎告诉了人们隐藏在历史深处的秘密。考古界有过这样的结论:大洋洲青铜大墓出土的51件农具是考古学上罕见的现象。这些农具包括耒、耜、铲、䦆、锛、锤、镰、铚、犁铧等。在所有农具中,我最感兴趣的是耒和耜,因为这两样刻录了中国农耕文明最早的印记,有了这两样东西,农业才可能结束象耕鸟耘的时代。其实,耒和耜是很简单的农具,作用都是起土,但它们到底是什么样的玩意儿,过去我一直没搞清楚。在大洋洲青铜博物馆,我看到了这两样东西,尽管是复制的物件,但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告诉我,这里展出的物件都是照原样做出来的。有了先进农具,商代大洋洲农业就十分发达,这也让大洋洲先民站在了世界的制高点。

大洋洲青铜博物馆静静地立在程家沙地,偌大的广场散布着青草的气息,仿佛不忍惊扰三千年前的亡灵。抚摸冰冷的青铜,我的内心一直热乎。

平原上的记忆艰辛而苦涩,一江春水或许就会湮灭大洋洲半年的辛苦。这样的记忆充斥在我青少年时期。端午时节,禾苗灌浆打包,洪水来了,半年的辛苦就没了,生计变得艰难。因为赣江,我的村庄两次搬迁,但都是近一百年的事情。宋代开基时,祖宗的房屋建在江岸,后来人口多了,村庄铺陈江岸。春夏秋冬,年复一年,洪水去了又来,但村庄形态千年不变。七十年前,江堤将村庄斩断,毁了大半个村庄,最古老的房屋陈设以及记忆消弭。二十多年前江堤加宽加高,大半个村庄毁去,新的村庄整整齐齐坐落在105国道旁。一千年的村庄形态彻底改变,人们的生活水平和形态也都在改变,而精神世界里的价值形态发生了多少变化却很少被关注。洪水肆虐的千百年,村庄的人口发生过重大改变,明朝的迁徙中,一房人口悉数迁往四川,而另一房只留下少数,其余迁往云南。如果要说保留,村庄的精神大概都随他们去了。也许就是这样,天天伴人的物件并不珍惜,离开了才会是念物。

赣江给予我的苦难和磨难已经淡了。我记住的那些童趣和快乐全留在我三十多年前的一篇习作里。在这篇《故乡的河在我梦中萦绕》的命题作文中,我有板有眼记叙我少年时的过往,我的老师陈延吼极为重视,居然推荐到杂志把它发表了。就是这篇作为我处女作的小文引领我走上文学创作之路。我感谢陈老师。他吃了太多苦,作为“右派”被打倒下放农村,平反后重返讲坛,而此时他已年过六十,如今他已作古。年轻时的过往,我只能写意般像流水经过,我只需记住奋斗和不屈的精神。

3

平常人一生面临的抉择并不多,而且简单平淡,往往在一念之间完成。毕业分配时我有两个选项,选择遂川多几毛钱路费,为了省这几毛钱,我选择了万安,却不知道多了一道天堑。

我离开村庄沿着赣江南下,横渡赣江前往万安。“吉州南上水环湾,十八滩头是万安”,我守在赣江的隘口,洞悉郁孤台下行人泪。

上世纪80年代万安偏僻。国道擦边而过,赣江把万安一分为二,进入万安要过赣江,进了万安,还有百嘉、蛤蟆、棉津、昆仑四渡。90年代万安水电站蓄水,棉津渡消失,县城架起了第一座赣江大桥,蛤蟆渡随即停渡,剩下昆仑、百嘉两渡。想不到,我先后在这两渡所在乡镇担任党委书记。有时候,我想去万安或许是天意。

弹前是古皂口驿站连通赣州的通道,史料记载,宋时隆祐太后被金兵追击,无奈拐进皂口河,跋山涉水经弹前进入赣州。这条道路一度成为古代文人和官员怀古的凭吊地。我下乡的过程中无数次走过这条路,皂口—皂迳—弹前,然后走新桥分水坳进入赣县境内。弹前的山多为沙化土层地貌,水土流失严重,二十多年前我脚下仍然是这种状况。我想象肩舆的太后和官员,以及那些心事重重的贬官,还有那些赶往岭南的生意人,他们是如何把这条路走实。我在规划中,拉直了弹前进入赣县的这条路,使得这条崎岖的羊肠小道变成了一条宽阔的大道。

百嘉这个渡到2018年末才停渡,过去这个渡非常繁荣。素有“走上走下,不如百嘉”的美誉,宋时因百号商埠得名。自唐以来,九贤村就有贤居寺、昂溪书堂。贤居寺原名涵山寺,始建于唐,只因名僧怀渡禅师饮过寺旁龟泉,慨叹“泉有翰墨香,后当有大贤居此”才改名“贤居寺”。宋至明,刘辰翁、闵子林、王阳明、郭简斋、解缙、罗洪先、刘玉、欧阳德到此讲学。文天祥曾在昂溪书堂传经授道,昂溪书堂之名据说也是文氏所题。清咸丰年间,万安书院尽数毁于太平天国战火,此后万安便无聚童讲学之所。张君行和王董两位乡贤发起倡议,得到乡民大力支持,时任知县欧阳建极为重视,政府和民众齐心,用了两年建起九贤祠,集九贤牌位于学舍。正门书有楹联“九君子曾临乡讲学,一都人乃仗义建祠”,门楣横书“天地正气”。遗憾的是,九贤祠只剩下一个挂面,我曾动议修复,终因诸多原因未果。

从赣中到赣南,我跨越了人们津津乐道的所谓“青铜文化区”“庐陵文化区”和“客家文化区”,我从未离开过赣江。赣江养育了我,我的肉体血脉流淌赣江的意气。赣江启迪了我,我的思想灵魂烙印赣江的标识。赣江淬炼了我,我的精神气质饱含赣江的基因。我热爱赣江,热爱她孕育的山水和人民。

2013年我创作出版了《赣江十八滩》,2014年我一鼓作气创作出版了《赣江边的中国》,我在这本书中试图解开我自己的心结,先秦以前的江西到底是什么景象?很难说我是成功还是徒劳,虽然我只是架构了一个并不丰满的南中国,但是我还是很欣慰。我的笔下仍然是一条不完整的赣江,尽管迄今为止我的文学创作大都围绕赣江,但是我仍然感到我的努力十分有限,我似乎还需要创作《赣江向北流》,以此讲述赣江文明。

我执意用《我的赣江》作为本书的序言,不仅是因为我的人生从未离开过赣江,而且更为重要的是赣江在中国历史中的特殊地位。赣江向北流,流的是物质,也是人才,还有这个区间的人民献给国家的忠诚。

我的赣江,说白了就是我看赣江的视角。

赣江是江西的母亲河,赣江水系支流众多,河长大于30平方公里的干、支流共125条,集水面积大于10平方公里的河流有2000余条,集水面积大于1000平方公里的有19条,支流的支流无数,其中一级支流13条。流域面积83500平方公里。我写赣江,不仅是赣江两岸,还包括支流在内的广袤地区。历史是一代代人土里刨食接续繁衍的奋斗过程。赣江两岸人口版图经历怎样的亏盈变迁,而赣江两岸文化又经历怎样的吐故纳新,最终定型的无疑是赣江最炫耀的浪花。

河流是有生命的。河流的生命是远山飞瀑的气韵,是溪水奔流击石的气概,是江河与江河交媾的气度,是一泻千里的不凡气质。河流的生命是河流上的人们赋予的。人口的迁徙和繁衍必定沿着江河,江河有着远山的灵性,太阳照耀,河谷生辉,灌溉田地,哺育人民。

河流是有性格的,她的性格是河流经过的地方表现出的文化。青铜文化,庐陵文化,客家文化,甚至还有豫章文化,袁州文化,临川文化,这所有的文化源自三千年前的赣江青铜文化,落定于相互交融,具有赣江性格的赣文化。她是忠和义的传统品格,她是不屈与不挠的进取精神,她是悠然自得的恬适性情。

考古是最有说服力的证据。一个地方千年的过往虽有文字的记载,但遗漏的何止些许?先秦以前赣江流域几乎没有文字的历史,再能想象恐怕也只能借助考古的翅膀。吴城遗址、大洋洲商代大墓、赣江七星堆六朝墓群、海昏侯遗址、樟树国子山墓葬等一系列重大考古发掘,惊现赣江流域璀璨文明。

建筑是文化最好的传承。赣州有围屋,有九厅十八井民居大屋,庐陵有鄢坊的二十幢民居大院,其实袁州的祠堂式建筑富丽堂皇,东西两面的院落式厢房美观实用,除了说明锦江上曾经的富有,难道它不是性格和文化的铺陈?它顺着锦江流下来,在高安贾家变成了一座明清村落的经典范式,让人叹为观止。

罗霄山、武夷山、武功山、雩山,山脉纵横中,赣江脱颖而出,向着鄱阳湖奔去。千百年来,赣江的子孙们带着家国的忧思,乘风破浪一路向北,走向庙堂之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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