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爷爷杀了两个日本兵

捱到第二天，也就是七夕，我开始领略到京派尔对我的恶意！本来我对它感激涕零，毕竟有这样一个机构我才能走出看守所。可京派尔这次给我发来的一连串信息充满了侮辱、怀疑和嘲笑，什么你是否有过犯罪记录？或者过激的行为？什么你父亲和爷爷的成分是什么？他们是否也有过犯罪记录？或者过激的行为？这样的信息，我一声冷笑：为什么不干脆查我祖宗在原始社会的历史？然后来个结论说这个家族有犯罪基因，祖宗十八代都吃过人，继承了在原始社会人吃人的传统，或者用“文革”的成分论来推定小资产阶级必定有过剥削行为，进而推定隐瞒了什么不光彩的罪行。什么是过激的行为？是造反，变态还是杀人？在历史的长河面前什么样的结论都有，没有永恒的光荣，再伟大的家族也会出几个害群之马。连人类和国家历史都经不起推敲，我这无名的祖辈还有什么值得书写？人类历史已有几百万年了，也许只有杀戮和种族灭绝，像什么吕太后折磨戚夫人成“人彘”，嘉定三屠，扬州十日，南京大屠杀，奥斯维辛集中营大屠杀，卢旺达种族清洗这些记忆还留存在人类的心灵，所以芝麻细小的杀人放火谁还记得？如果一定要掘开记忆的闸门，找寻所谓犯罪和过激的行为，一定每个家族都可以找得到，因为人类面对的是一个变动频繁的残酷历史和现实，在不同的对象之前，就有不同的犯罪和过激的行为。我爷爷杀了两个日本兵，对日本鬼子来说就是犯罪，对共产党来说就是英雄，对普通老百姓来说是令人振奋的义举，但如果这种行为给一些老百姓带来了报复和杀戮，那就是痛苦。

事实上，我爷爷杀了两个日本兵并没有成为英雄，反而被迫离乡背井，逃离家园。小时候，我不懂这些，虽然喜欢看与日本人打仗的故事，也听过我爷爷曾经杀了两个日本兵，但不理解他为什么没有成为英雄。为了寻找答案，成年后我去过哈尔滨 731 部队化学试验杀人现场，也去过南京大屠杀纪念馆，也去过卢沟桥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我想知道，日本人成为我爷爷的刀下鬼是否死有余辜，在那样残酷的年代他除了杀了那两个日本兵还有没有其他选择？京派尔的问题又勾起了我的记忆，时至今日我早就明白了我爷爷杀日本人是别无选择，是你死我活的决斗，也明白了杀日本兵后遭受报复被迫逃离家园的凄凉，尽管没有英雄的称号，但对他而言也值了。

“民国”三十三年，美国利用印度的基地向中国运送大批的抗战物资，同时在成都建立了B －29 轰炸机基地。美军在成都机场驻扎了一个轰炸机大队，这个大队经常轰炸日本的本土北九州。日本为了攻击美国在中国的轰炸机基地，决定迅速向中国的南方进军。不到半年的时间，日军就打垮了蒋介石的百万军队。在河南，蒋介石的军队士气低落，对那些饱受饥荒的老百姓见死不救，日本人来了却望风而逃，而后日军很快就攻占了湖南的常德，在厂窖那里屠杀了三万多无辜的老百姓。这些杀千刀的，用尽凶残之举，竟然用铁丝去捅老实农民的耳朵。接着，日军准备攻击长沙，而宁乡县城是日军的必经之地。宁乡县城里所有人都人心惶惶，纷纷向深山逃难。为了阻击日军，国民党的军队有一个营坚守在宁乡县城北面山顶的一个叫杜家山的制高点上。日军很快攻击到了宁乡县城，他们向国民党据守的山顶开炮，然后向山顶发起冲锋。国民党的军队死命抵抗，日军冲击了好几次都攻不下来，还被打死了好几十人。日军的大队长决定派一小部分士兵沿着沩江边上绕到国民党军队后面偷袭。很快，国民党的军队腹背受敌，一下子慌乱起来，纷纷逃窜。这样，一个营的国民党军队很快就被打散，而后几乎全部牺牲。抗战胜利后蒋介石还题了一个碑，上面写着“浩气长存”。日军在宁乡县城留下一个小队据守，其他的部队继续向长沙进攻。

在日军向宁乡县城进攻之前，我爷爷李沃夫就带领全家逃到了深山。局势稳定之后，他还是不敢回到他在同家巷里赖以为生的铁铺。很简单，日本鬼子以戕害中国人为乐。他们在宁乡县城为所欲为，经常出来扰乱民众，每隔一段时间他们就出来抢劫杀人，就是看见耕牛也会强行牵走，只要谁稍一反抗，就会被打死。更可耻的是他们强迫当地的保长每隔一段时间要送花姑娘给他们玩乐，而且他们一出来看见有年轻的姑娘就会强行拉走。谁不执行命令全家性命就难保，保长们没有办法，只好规定每家轮流隔一定的时间就送一个妇女到日军的兵营。每到这个时间，人们就陷入绝望之中，但日本兵一来又不得不忍泪相送，为了全家甚至全村的安宁，只好牺牲一个。我爷爷在深山里躲了有大半年，最大的儿子也才九岁，小女儿只有三岁。他们寄居在一个远房亲戚家，只住一间茅草屋，吃的要靠自己到山里去找那些野果充饥。山里有很多毛栗子，可以给他们提供一定的食物，运气好的话，有时还能抓到一两只兔子。日本人不会到深山沟里来，因此我爷爷他们虽然吃不饱，但毕竟还是很安全。

可是他还是记挂着宁乡县城同家巷的那个铁铺，那毕竟是他的谋生之本，是他的全部家当。一天傍晚，他决定悄悄去查看一下自己的铁铺，可能是他运气不好，还是有奸细报告他有一个年轻漂亮的老婆，他一到家不久就来了两个日本兵和一个翻译官，他们进来就要他交出自己的老婆来，否则就要将他抓到兵营里去。我爷爷李沃夫当然明白如果到了兵营那必定是凶多吉少，怎么办呢？自己的老婆孩子还在等自己回去呢，死也不能把老婆交给这些畜生。于是他急中生智，想起逃到山里前自己把那些铁器大锤什么的都藏到了铁铺旁边的茅厕，就这样，他假装内急，然后躲到了茅厕里。他在里面蹲了很久，日本兵等急了，在外面叽里呱啦，我爷爷就是不理。一个日本兵耐不住性子，就冲了进来，我爷爷就势一推，将这个日本兵一下推入茅坑成了个倒栽蒜，另一个日本兵听见动静不对，冲进来端着刺刀向我爷爷李沃夫刺来，我爷爷一闪，刺刀扑了一个空，他猛地抡起铁锤朝日本兵的头砸去。我爷爷是铁匠好手，只一下就将这个日本兵的头砸了个稀巴烂，到阎王爷那里报到去了。那个倒栽在茅坑里的日本兵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屎尿糊了一身，还想拿着刺刀乱刺，哪是我爷爷的对手，又是狠命的一锤，这个日本兵就瘫在了茅坑里。那个翻译官吓得屁滚尿流，慌忙拔腿往日本兵营去报信。我爷爷见事不迟疑，赶紧向山里跑去，刚跑到山边，就见县城同家巷那一带浓烟滚滚，日本鬼子报复来了。我爷爷后来才打听到，日本鬼子为了报复，不但烧了他的铁铺和同家巷整条巷子，还把周围住的 30 多个人杀死了。此后不久，同家巷有义士杀了日本兵的故事在当地就流传开来。

我爷爷杀了两个日本兵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他也瞒在心里，一直不愿意透露出他就是那个杀了两个日本兵的义士。因为尽管杀日本兵是英雄行为，但毕竟带来了周围民众的伤害，我爷爷还是心有愧疚，至死都再也没有去过同家巷。这次京派尔发来一些侮辱性的话语，好像我有犯罪基因似的。所以我决定反击，我家祖辈也有英雄，不是懦夫。我原原本本把我爷爷的事迹向京派尔做了说明，当然作为一个政治学教授，早就对日本的侵略行为给中国的影响进行过研究，对这段历史也极感兴趣，于是也向京派尔汇报了我的研究成果：我爷爷曾经在“民国”三十三年杀死过两个日本兵，但不幸的是附近有 30 多人因遭到报复而被杀害，这事知道的人不多，是因为我爷爷心有愧疚。但这毕竟不是犯罪。我当然憎恨那些毫无人性的日本侵略者，最可恨的是日本的侵略拖延了中国现代化的进程，最悲哀的是领土丧失，竟然在近代使中国失去了外蒙古，而且三千多万人员的伤亡和几千亿美元的损失给中国人民上了历史上最惨痛的一课。中国人民永远不要，也不会忘记南京大屠杀和中条山战役的失败和耻辱。唯一欣慰的是抗战胜利后台湾回归了祖国，避免了类似海参崴俄化的悲惨历史；也使中国共产党在抗战中壮大，从而改变了中国的政治格局，使中国人民真正站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