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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棵龙爪槐

请允许一朵花慢慢盛开 作者:张丽钧


第七棵龙爪槐

无声的承受,温柔的抵抗,执着的固守,这些,使它焕发出了夺人眼目的生命神采。

昨夜,重霜偷袭了黄花。

在我日日上班经过的路上,那10棵站在矮栅栏后面的龙爪槐开始义无反顾地脱卸它们暗绿的叶子。我在第七棵龙爪槐面前默立了一阵子,心中祈祷着它能与秋风多对峙几日,也好让一树的青翠从容地完成与秋阳的热烈对话。

就是这棵龙爪槐,一夏半秋,给了我太多牵心扯肺的感觉,到如今,我几乎已将它的每一片叶子都视同儿女。

我原本不曾留意它的。每天上班,眼睛的余光瞥见右手边仿佛擎着一排绿伞,整齐得有些呆板,知道那是龙爪槐,我不中意的一种树。初夏的某一天,我一如平常地走在上班的路上,偶一抬眼,发现某棵龙爪槐有些异样,便凝神认真去望。这一望,竟望来了一阵惊悸。原来,那棵树上已爬满了褐色的毛虫,迎着朝日,那些蓬勃的东西毛尖发亮,屈伸间,显示出无尽的生机与活力。我把目光投向其他的几棵龙爪槐,发现它们居然一律安然无恙。仅有这一棵不幸的树,罹此大难。

就在那天,我知道了那棵树在那排树中所处的位置,遂在心中将它唤作“第七棵龙爪槐”。

仅仅两天的工夫,再看那棵苦难的树,已失尽了先前的模样。伞状的树冠,差不多只剩了触目惊心的“伞骨”。而被这一树叶子养肥了的毛虫,排着队,示威般地在那可怜的枝条上鱼贯前进。我站在矮栅栏外面,枉然叹息,无法援手。

一夜大雨。次日路经第七棵龙爪槐,竟无比惊喜地发现,丑陋的孽虫们消逝得无影无踪!

心中大喊着“不亦快哉”,不由得朝我的第七棵龙爪槐投去了殷切瞩望的目光,多么希望它能借着这场大雨的滋养,重新生出堪慰我心的嫩绿叶片啊!

果然,它的叶儿们似乎是“唰”的一下就钻出来了。好像树早就在它的体内藏了许多许多的叶子,变戏法般,说长出来就长出来了。

每天路过第七棵龙爪槐,我都要在心里对它夸一句“好样的”,因为它日新月异地生长着,椭圆形的小叶子很快就饱满起来了。

但是,突然有一天,我发现我钟爱的叶子有几片边缘残破了。我的心一沉,想,总不会是那些孽虫卷土重来了吧?那些被大雨带走了的东西,难道又不辞辛苦地找回到这棵树上来了?或者是那些孽虫的后代,潜隐在一个阴险的巢穴里,如今已经发育成熟,来完成前辈未竟的事业?

毛虫夜间是不休息的。只是一夜的工夫,它们就将这棵龙爪槐蹂躏得面目全非了。我暗淡的眼眸,越过这棵苦难的龙爪槐,向它后面的甬路张望,我知道我巴望着有个尽职的园丁,终于丢下了手中所有的活计,背着喷雾器,来为这棵不幸的树消灾。在对这个虚拟的园丁彻底失望之后,我又仰头望天,祈祷老天能垂怜于这棵多难的树,突降暴雨,将那些罪该万死的毛虫冲进阴沟,冲进地狱!可惜我的声音太微弱了,老天没有听到,或者,老天已经失聪。

毛虫吃光了一树叶子,又开始啃啮那些幼嫩的枝条……

我看到了知了从高大的树上栽下来,我听到了蟋蟀颤声的合鸣——时令已是仲秋了。

原来,那些毛虫也是畏寒的,它们死了,死在一个埋葬它们的季节里。我不敢去看那棵光秃的树,不敢再冒失地对它要求什么,冀望什么了。毕竟,已是秋天了;毕竟,它已多奉献了一树叶子了。

可它似乎决计不让我失望,在凉凉的秋风里,竟又顽强地努出了一树新叶!看到它永不向命运屈服的样子,我感动得几乎落泪。长久地伫立在和我进行了百余日生命对话的第七棵龙爪槐面前,好想把它动人的故事告诉每一个过往的行人。

这棵曾不被我垂青的树啊,在一年中经历了三个春天——一个春天是上天赐予的,两个春天是自我创造的。苦难来临,它没有呻吟,只在心中默默积攒着喷薄的力量。它接连地捧出了两树新叶,心染的绿色让人忍不住为它驻足叫好。无声的承受,温柔的抵抗,执着的固守,这些,使它焕发出了夺人眼目的生命神采。不公正的命运从它那里拿走得愈多,它就愈多地营造,即便是到了最不适宜实现绿色梦想的时节,也要微笑着和盘托出酝酿已久的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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