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漉漉的念想
要过年了。我心里的许多念想,都与水有关。
老家院子里,有几口大缸。当年乡下没自来水,四周屋檐挂着长长的白铁皮管。雨天,水从管里往下流。淅淅沥沥的春雨,浩浩荡荡的夏雨,缠缠绵绵的秋雨,都化作 “天落水”,我们一年到头都有水喝。冬天,水缸穿上稻草衣,木盖上也铺了厚厚一层,但仍会结冰。小孩不许去河边,但抢水缸里的冰凌吃,大人不会管。因为抢不过大孩子,我的手划破了,嘴角出了血,一生气,我就霸在水缸盖上大叫:“这是我家的缸!”阿娘说:“几块冰,介小气。不像叶家的囡!”
腊月初,新轧的“水底清”米在阿娘的竹箩里摇啊摇,河水被晃得时而浑,时而清,惊得小鱼四处逃。淘净的米浸在缸里。几天后,大灶头从早到晚蒸米,蒸熟的饭晾在竹匾里,油汪汪,香喷喷,引得人直淌口水。我走进走出捞饭吃,阿娘骂:“小娘怎好介相貌!”我不怕,照吃不误。
年糕师傅来了。稻桶里倒进一锅锅饭,木榔头声声敲,饭团舂得粘粘的,韧韧的。师傅边舂边说笑:“这米没淘干净,酸膀气!”阿娘也笑:“你人没汰清爽,肉夹气!”稻桶边围满了孩子,一不留神,粉就被抢走一块……白胖胖的粉团排在长搁几上,一会儿,就变成年糕堆得小山样高。干透的年糕用腊月的雪水浸在缸里,放几个月,水仍是清的,吃到第二年夏天也不会坏。
除夕上午,“送娘子”来了。她舀一盆热气腾腾的水,毛巾敷在阿娘脸上,一遍又一遍。等脸“开”了,她拿出两根线,中间咬在嘴里,两头系在手上,仔细地为阿娘绞脸。绞完脸,阿娘把头倾在汤锅上,水气氤氲,阿娘的脸一下子变得红粉细白。“送娘子”说:“看,二嫂的脸像剥出鸡蛋了!”我吵着也要“绞脸”, “送娘子”说:“黄花闺女开了脸,将来谁要你?”她只顾用刨花水为阿娘抿发,一会儿,一个横爱司头梳好了,乌黑锃亮,上面插着绿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