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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骚——吾将上下而求索

骚赋楚韵:楚辞精选集 作者:


离骚——吾将上下而求索

《离骚》是中国诗歌史上第一首长篇抒情诗。它是屈原自传性的叙事诗,是屈原心路历程和人生悲剧的再现,也是楚国由盛转衰的历史写照。《离骚》是屈原用他的梦想、激情、痛苦、追求以至于整个生命所熔铸而成的宏伟诗篇,是中国乃至世界诗歌史上伟大的不朽之作。

《离骚》结构宏伟、文采绚烂、感情深沉、想象丰富。前半篇以赋体为主,将作者的思想感情娓娓道来;后半篇善用比兴手法,富于浪漫色彩。壮怀逸思跃然栩然,山川风日刻画入微,神话现实交光互影,香草美人譬喻得宜,营造出一个浩丽惝恍的境界。正如明人桑悦所言:“《骚经》一篇,令人读之抚剑,于数千载下犹若欷歔不尽者。可见屈子孤忠,感人最深。”屈原遗世独立的贞心亮节,就凭依这“上下求索”的境界,感动了一代又一代的读者。

[原辞]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

[注释]

① 高阳:五帝之一颛顼(zhuān xū),有天下的称号。苗裔(yì):后代子孙。苗:草之茎叶。裔:衣服的边缘。

② 朕(zhèn):我,先秦人自称,至秦始皇始定为帝王的专用第一人称。皇考:亡父的尊称。皇:光明。考:先父。

③ 摄提:摄提格的简称。古人将太阳在天空中的环形路径称为黄道,将之划为十二区,分别称为困敦、赤奋若、摄提格、单阏、执徐、大荒落、敦牂、协洽、涒滩、作噩、阉茂、大渊献,后来又以由子至亥的十二地支来编号。而岁星(木星)绕日公转一周大约为十二年(实为118622年),古人用以纪年。不过由于岁星运行并非均速,公转一周的年数又非整数,纪年会有所偏差,因此虚拟了太岁一星。太岁方向与岁星相逆,且行速均衡。太岁在摄提格宫,其年便为寅年。贞:正,正当之意。孟陬(zōu):孟春正月。夏历正月,以十二支计算则为寅月。

④ 庚寅:干支之一,即寅日。日,古代以干支纪日,六十日为一轮。降:降生。

⑤ 皇:皇考。览:观察。揆(kuí):估量。初度:始生时的器度。

⑥ 肇(zhào):开始。锡:通“赐”。嘉名:美名。

⑦ 正则:公正而有法则。正:平。则:法。

⑧ 灵均:灵善、均一。灵:神;善。均:均调;公平。正则、灵均分别为平、原二字的代语。

[赏析]

犹如汪洋恣肆的长江大河,一篇史上蔚为壮观的鸿篇巨制就这样奇崛瑰丽地开头了。扑面而来的,是屈原带有强烈个性色彩的自叙。这是中国文人首次以个人的姿势登上历史的舞台而不朽。屈原采用自传体写抒情长诗,标志着中国文学自觉时代的到来。屈原以自传体开头,首次把个人放到与社会历史等量齐观的平台,独立于社会历史并与之相对存在。这是人的自我意识的觉醒,是个性的自我张扬,换言之,“人”作为一个独特的主体,首次以站立的姿势,立于滔滔流逝的历史长河而不昧。它宣告,“人”有自己独立存在的价值,“人”可以创造和驾驭历史。这是屈原的独立立场和独立精神的体现,他的独立是与他的忠君爱国、与他的崇高政治理想合而为一的,因此他对个人的自述,实质是一个国家的写照。屈原这种对自我价值的肯定和个性的张扬,在当时和对后世都有积极的影响。

屈原用带有神话色彩的古老故事叙述,渲染出自己的出身、奇特的生日、父亲的钟爱和赐予他美好的名字:

我是古帝高阳氏的子孙,我已去世的父亲字伯庸。岁星在寅那年的孟春月,正当庚寅日那天我降生。父亲仔细揣测我的生辰,于是赐给我相应的美名:把我的名取为正则,同时把我的字叫作灵均。

他似乎从历史的深处飞来,从万古高天飞来,在一个天造地设的神奇时刻,清亮地啼鸣一声,叫醒幽冥的大地,绽放成一朵绝世的莲花。这注定是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神奇人物。特殊的出生日子,赋予屈原的生命不同凡尘的绝响。“天开子,地辟丑,人生寅。”屈原的生辰正与“人生寅”合。这个于寅年寅月寅日降生的孩子,究竟承载着上苍怎样神秘的信息,费尽做父亲的猜测。总之,这个孩子长大后必定不同凡响,于是父亲给他取名“正则”,表字“灵均”。这个名字包含了父亲对屈原德行、才干和生命的期许。特殊的身份,特殊的日子,经过大人的口口相传,也会促使小屈原对自己产生特殊的要求。他牢记父亲的期望,一如秉承上苍的意旨。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不,从鸿蒙初开时起,作为贵族的后裔,他对国家兴亡有着不容置疑的责任感。诗人不惮其烦地铺写自己的名字,意在表明他人格的坦荡正直。他们禀赋刚烈、睿智和富浪漫气质。

这个开头似乎很寻常,却非常重要。这是诗人的“根”,是他的来处和去处。“横空出世,莽昆仑。”在屈原的心目中,始终有一个“昆仑情结”。因为楚是夏的后代,夏起自西北,后分两支,一支沿黄河东下,至今日西安、郑州一带,即周;另一支沿汉水南下,是为楚国;屈原心目中的旧乡,即老家是在昆仑。昆仑是楚国的发祥地,楚始祖帝高阳氏颛顼从这里走出;昆仑,闪耀着熠熠神光,从这里可以抵达天堂。昆仑,是诗人关注楚国命运的最后根据地,是诗人安放和修复心灵的皈依,是突破现实、浪漫飞翔的出口,也是诗人的诗灵飞跃严酷现实与瑰丽想象的聚散地。在诗人眼里,昆仑、天国、颛顼、楚国是四位一体的。昆仑是天和地、人和神、历史与现实、时间和空间、理想与未来、铁血污秽的现实与瑰丽高洁的幻境的大集合,是诗人从中汲取的心灵力量的不竭源泉。在对楚国前途和个人命运忧心如焚的时候,诗人的目光投向昆仑,企望召回巍巍昆仑的英魂;在黑暗深渊、困苦不堪的时候,诗人沿着昆仑的神光,从这里飞到天上,成为驾驭万物的最高的神。昆仑始祖颛顼大帝守望着脚下的楚国,他威严的目光注视着后代子孙。诗人的先祖屈暇是楚武王的长子。诗人正是高阳氏子孙。

在讲述他的家世的时候,诗人的感情是肃穆的,含蕴是深邃的。诗人的目光越过屈氏家族,眺望闪射着神光的昆仑,一直抵达始祖颛顼大帝。他的眼前,交叠着屈氏家族一连串的宗室重臣,屈暇、莫敖、屈重、屈完、屈荡、屈宜臼……他看见,先祖屈暇伐罗失败后,在郢都之郊江陵的树林自刎,开楚国败将自尽谢罪的先例,铸造了楚国“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阵兮原野”的勇武刚烈精神。他看见,齐桓公带着八国联军气势汹汹南下灭蔡征楚时,楚成王时的外交家屈完用一车苞茅野草,打发了大军压境的强敌,表现出了屈氏家族高超的外交智慧。他看见,楚庄王时代的屈荡,对美若天仙之夏姬垂涎欲滴,却又隐忍了。他成功地劝阻了楚庄王纳夏姬于后宫、大司马纳之为妾的欲念;在楚共王继位之初,计谋让夏姬回郑国;他出使齐国时,与夏姬双方私奔至晋国,使屈氏家族遭到血腥清洗。撇开置国家利益于不顾的可耻行为,他的浪漫爱情史倒是可以大书特书。他看见,楚国头号旧贵族屈宜臼等人,极力阻止吴起变法,楚悼王崩时,设计杀害吴起,使屈氏家族惨遭灭族之祸。到了屈原这一代,屈氏在朝中做官的人已寥若晨星,只有屈原和后来被秦国俘虏的大将屈丐[一作屈匄(gài)]。刀光剑影,波诡云谲,倾国倾城……

俱往矣,诗人眺望始祖颛顼大帝,其雄心壮志志在振兴楚国社稷,复兴先祖雄视天下的神威,而诗人的父亲伯庸是楚国的宗亲,亦是他的至亲,这个出身决定了屈原以楚国为天然的使命。特殊的出身,注定了屈原的一生。屈原为国而生,为国而死。他的悲欢离合,他的热血追求,他的蒙冤受辱,无不与他的这个“根”连在一起,也是打开一个文化巨人的一把钥匙。“首溯其本及始生之月日而命名命字,郑重之体也。”(清顾天成《离骚解》)所以,诗人似乎在不经意地自叙出身,实际上是在表达他效忠祖国,愿意为国尽忠的热忱。

[原辞]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注释]

① 纷:多,作副词用。内美:内在的美德。

② 修能:即修态。与内美相对的后天的修饰、长才。

③ 扈(hù):披。江离:江边所生的一种香草,亦作“江蓠”。又称川芎、芎。辟芷(pì zhǐ):指偏僻幽静处生长的白芷。辟:通“僻”。芷:白芷,香草名。

④ 纫:贯联、联缀。

[赏析]

屈原的青少年时期,正处于楚国的“宣威盛世”。楚宣王在位三十年,其子楚威王在位十一年,楚国坚持休兵息民政策,国家财力、国家威信和国土面积达到了顶峰,所谓“地方五千里,带甲百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十年”。楚国的郢都是国际政治文化中心,楚国又是道家的发源地,汇聚着老子、荀子、墨子、孔子及其门徒等一大批思想文化大师。他们身影匆匆,在各地讲学,学术氛围非常浓厚。公元前516年王子朝把周室的许多典籍携带到楚国,许多北方学者无缘看到。这些因素使郢都成为各国学人欲往一窥的学术渊薮。

白衣飘飘的少年,自幼聪明,又勤奋好学,孜孜不倦地博取众善,满怀热忱地准备为国效力。司马迁在《史记》中说屈原“博闻强识”“娴于辞令”,这当中就包括赞许他具有非凡才能的意思。屈原不仅精通历史、文学与神话,还洞悉强国之间局势与利弊,且十分善辩,是楚国贵族中的杰出人才。

我已经具有这样多内在的美德,我还要培养优异的才能。披上了江离和系结起的白芷,又编织起秋兰佩带在身。

这一节诗人自叙青年时代为提高各方面才能而刻苦求学。但诗人并没有列举自己学习了哪些科目,而用采集芳草的象征手法表现。你看,他披着香花蘼芜和香草白芷,编结秀草秋兰作为佩带。“鲜妍百花的冠冕你戴着……雪化后那片鹅黄,你像;新鲜初放芽的绿,你是;柔嫩喜悦,水光浮动着你梦中期待的白莲。”(林徽因《你是人间的四月天》)原来,一个男子也可以这样美。不过,屈原用“江离、辟芷”象征美德、知识、才华等真善美,具有多义性和独创性。诗人从浪漫的江南而来,手持香草繁花,从《诗经》狭窄的比兴中破门而出,从此文学宫殿里洋溢万古不散的芳香。司马迁赞曰“其志洁,故其称物芳”!

[原辞]

汩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

[注释]

① 汩(ɡǔ):水流疾貌,引申为时光逝去如水。

② 不吾与:指不等待我。与:给。

③ 搴(qiān):拔取。阰(pí):山丘。

④ 揽:采摘。宿莽:经冬不死之草。

[赏析]

每一个追求事业有成的人,都格外珍惜时间。时间像流水,纷纷从身旁指尖流过;日历一页页随风而去,飘落像生命的挽歌;盛年不再,烟花易冷。人生仅有的成本是时间,最大的焦虑是时间的无法挽留。故诗人“朝、夕”用功修炼不舍。

时光像流水总是追赶不上,我怕这年岁不能将我等待。早晨,到山坡上从高大的木兰树上采来大朵的木兰花;傍晚,又从水中小岛采来经冬不死的宿莽。

诗人让自己的生命如花绚烂绽放,砥砺自己的性格,像宿莽一样不死,经得起挫折和苦难的考验。“恐年岁之不吾与”,担心时光飞驰,自己为国家做不成事业。诗人用花草比喻自修和勤于国事,在纷繁复杂的矛盾、挫折中百折不回。

屈原二十四岁就做了楚怀王的左徒。左徒官位在楚国是较高的,是楚国内政外交的一个主要负责人。楚怀王最初十分信任他,许多法令由他颁布,太史公说屈原:“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王甚任之。”

在执政早期,楚怀王也想有所作为,支持屈原的美政理想的改革。而屈原作为怀王前期改革的直接参加者,也热情而自豪地表示,要为“国富强而法立”贡献自己的才智。诗人出使齐国,联齐抗秦,楚怀王被推举为“合纵长”,应该主要功劳是屈原的。

[原辞]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注释]

① 忽:急速。淹:停留。

② 代序:以次相替。

③ 惟:感思,想到。零落:凋残。

④ 美人:有才德的人,屈原自喻。迟暮:年老。

[赏析]

“宣威盛世”四十年来,楚国成为举足轻重的大国、强国,但国君既缺乏统一天下的远大抱负,在政事上也没有多大作为。楚国是靠尚武扩张起家的国家。楚国的传统,五年不征战就被国人看不起。公元前675年,楚文王亲自带兵迎战巴人,被打得大败,楚文王也中了数处箭伤。他见处境不利,原打算撤回都城,好不容易退回到国都,却被守门小吏鬻拳拒之门外。鬻拳责楚文王败军而回,楚文王羞愧返军而攻打黄国,途中箭伤感染,无法得到及时治疗,徒然去世。楚文王尸运回楚国,鬻拳亦自刎而死。其君臣气度、勇武如此。然在“宣威盛世”四十一年中,公元前343年,楚伐蔡灭蔡国。十年后,越王无疆攻楚,楚威王举兵还击,杀无疆,夺原属于吴国的土地。后楚威王对齐国发动战争,败齐军于徐州。在这些战争中,除灭越之战稍可圈点外,与楚国有为之君相比,均乃泛泛之举。而此时,国际形势却发生了巨变,三晋联盟一时战无不催攻无不克。齐魏两战之后,齐用孙膑大破魏师,使一度强势的魏国从此衰败下去。秦国通过系列变革,一跃而起成为强国。于是,战国时代终成三国鼎立之势。

前329年,楚威王死,其子熊槐继位,是为楚怀王。这一年,张仪入秦为相。四年后,前325年,秦惠文王称王。秦比楚迟称王四百年,但二者称王的目的绝然不同。楚因“不服周”任性称王,秦惠文王是看准周王室衰微,起而称王,有取而代之、吞并天下之志。魏国的相国说楚合纵抗秦,揭露秦的狼子野心,告知如楚国再不明朗,秦必亡楚得天下。楚怀王从此陷身“外欺于张仪,内欺于郑袖”的泥沼,堂堂大国之君,被张仪玩弄于股掌之间,因张仪引发秦楚之战,楚怀王举全国之兵,被秦国先大败于丹阳,继大败于蓝田,次年,又以土地换和平,据《史记·楚世家》记载,楚怀王愿“分汉中之半以和楚”。楚国元气大伤,国力日削。

屈原对楚国的内忧外患洞若观火,其急切的心情,如快鞭驱逐敝马。

太阳月亮不停运行忙忙碌碌,春天秋天循环往复互相替代。想到草木也有凋零之时,便担心美人年衰老迈。

上文诗人之“恐”是自叙自己珍惜时间,积极准备为国效力,此处的“恐”,是担心楚王守旧因循,使政治不能革新,耽误了楚国的前途;“美人,谓美好之妇人,盖托词而寄意于君也。”(朱熹)诗人反复强调时光易逝,突出内外形势的紧迫感,从反面透露出楚国政暗力衰,楚君臣因循懈惰。

[原辞]

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乎此度?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

[注释]

① 抚壮:趁壮年。弃秽(huì):抛弃污秽的言行,或指废弃奸邪小人。

② 度:指楚王因循苟且的态度。

③ 骐骥(qí jì):良马,此处指任用贤才。

④ 来:招邀之辞。道:同“导”,引导。先路:前路。

[赏析]

诗人敦促楚王趁年富力强改革弊政。国之昏乱,污秽之行肆虐,德业不彰,积弊丛生,百废待兴,一个“秽”字概括力很强。“何不”用反问句,在敦促中含指责;“此度”,指楚国既有的施政方针、法度。前两句,诗人叙抱美政理想,催促怀王实施改革的原因和初衷,告诫楚王要有忧患意识和危机感,趁早有所作为,不要等到年老力衰留下遗憾。后二句言诗人甘当快马,为王前驱。“骐骥”,喻治国良才;“驰骋”,即表明自己愿为王驱使、为国效忠的热情。“来”字后面应有逗号,相当于今天的“来吧”,热切地呼唤楚王骑上自己这匹骏马。

不趁着盛壮之年抛弃恶德,君王啊,为什么不改变态度?乘着骏马尽情地奔驰,来吧,我愿做向导在前开路!

诗句描绘了君臣同心、追逐楚国的富强梦的动人情景。殷切之声如闻,赤胆忠心跃然。

全文共分三大段。以上是第一大段的第一层:诗人叙述家世出身、生辰名字,以及自己如何积极自修、锻炼品质和才能,并决心辅助楚王进行政治改革,使国家富强起来。

[原辞]

昔三后之纯粹兮,固众芳之所在。杂申椒与菌桂兮,岂维纫夫蕙茝!彼尧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何桀纣之猖披兮,夫唯捷径以窘步

[注释]

① 三后:夏禹、商汤、周文王,三代的奠基之君。或说,三后指楚先君熊绎、若敖、蚡冒。也说,三后指楚国有革新之功的先王庄王、康王和悼王。纯:至美。粹:精华。

② 众芳:群贤。

③ 申:重叠。椒(jiāo):花椒。菌桂:肉桂。

④ 维:通“惟”,只有。蕙:兰属,一茎一花为兰,一茎多花为蕙。茝(chǎi):古书上说的一种香草,即“白芷”。蕙茝:香花美草。〖JP〗

⑤ 尧舜:唐尧和虞舜的并称,上古时代的圣君。耿:光明。介:正大。

⑥ 遵道:遵循正途。

⑦ 桀:夏朝末代君主。纣:商朝末代君主。猖披:穿衣不系带的样子,引申为放纵。

⑧ 捷径:近便而斜出的小路。窘步:步履困窘。

[赏析]

如何革除“秽政”?诗人振兴邦国、实施美政为己任,以古代国君为楷模,告诉楚王为君之道,也阐述了自己心中的美政理想。

当初楚三王德行纯洁精粹,本来就拥有很多贤俊之士。夹杂着香草申椒和菌桂,难道仅仅是联缀蕙草白芷?

诗人所列举的三个国君皆奠基之君,以示对楚王寄予厚望。这些国君都能够吸纳、汇集贤人。“三王”为什么能够像磁石一样吸纳贤人呢?是由于他们“至美齐同”。这些圣君自身德才兼备,臻于至善,在身边汇聚了精英贤才,他们或为“人中英杰”,或为“一世之所宗”,即值得世上人学习的榜样;或为“能以德行引人者”,即道德可以为他人榜样的。“众芳”喻众多的贤人,“椒、菌桂”是比“蕙茝”次一级的贤人,这些圣明的国君能广泛吸纳各种各样的人才,唯贤是举。

圣王尧舜那么光明耿直,遵循着正道找到治国途径。昏君桀纣如此放纵败德,只想走捷径弄得步履窘困。

在指出“三王”的美政之由后,诗人进一步指出美政得以实现的保障:尧舜为什么能成为帝范?是因为他们光明正大,遵循法度,说明君主要坚守正道,依法治国。诗人又从反面以桀纣为例,说明国君放纵自己,贪图捷径,是他们陷入困窘、身死国灭的原因。“猖披”,即穿衣不系带,诗人用一个细节,深刻地论述了“祸患常积于忽微”的治国道理,国君纵欲是国家灾祸的开始。“捷径”,指近便而斜出的小路,是“遵道”反面。“人间正道是沧桑”,坚守正道常常是困难的,却是在走上坡路,看似直线的捷径往往更容易掉入深渊。诗人由“秽政”而言“美政”,又以史说理,从正反两方面陈述美政理想,章法清晰,说理透彻。

[原辞]

惟夫党人之偷乐兮,路幽昧以险隘。岂余身之惮殃兮,恐皇舆之败绩

[注释]

① 惟:思。夫:代词,彼。党人:指结党为奸的群小。偷乐:苟且偷安,寻欢作乐。也作“维党人之偷乐兮”。

② 幽昧:昏暗不明。险隘:危险狭窄

③ 惮(dàn):畏惧。殃:灾祸。

④ 皇:君。舆(yú):车。皇舆比喻国家。败绩:大败。

[赏析]

此叙党人结党营私祸国。群小“结党”是祸乱的根源。“结党”与“营私”是连在一起的。“党人”纠结在一起,可以左右国君,把持施政方向,使国君成为他们满足私欲的工具;可以相互援引,相互维护,互相遮盖,彼此呼应,以牟取更多的私利,最终把一个国家消耗殆尽。即便是专制时代至高无上权力的楚王,也不可能不依靠群臣,不能不看“大多数”人的脸色。在政治生活中,“大多数”是个非常危险的概念。当他们为高位、为私利、为排斥异己纠结在一起,为了维护朝廷运转,国君不能不依靠那些耿介、清廉、维护君国利益的贤良忠臣。当一个朝廷挤满了污秽的小人,则国家“路幽昧以险隘”。在楚国内部,统治集团已经腐朽不堪,在内政外交政策上产生了严重的分歧。特别是守旧贵族的政治势力,像令尹子兰、上官大夫靳尚、夫人郑袖等人唯利是图又贪得无厌,且妒贤忌能,视进步势力为仇敌。在军国大事上,毫无主张,以进献谗言为能事,如有战事一开,必苟且偷安,不图进取。

那些结党营私者贪图享乐,政治昏暗前途充满危险。我难道害怕自身遭受灾殃,担心的是社稷覆亡不远。

诗人看在眼里,急在心头,虽自知在群小丛中,会遭受排斥打击,甚至有粉身碎骨的危险,但毫不畏惧,只是替君国担忧,“恐皇舆之败绩”,诗人担忧君位不稳,国事不举,那时国将不国矣!“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诗人耿介之忠,尤为感人。

[原辞]

忽奔走以先后兮,及前王之踵武。荃不察余之中情兮,反信谗而齌怒

[注释]

① 忽:匆忙。奔走以先后:指在楚王身边前后奔走。

② 前王:指楚庄王,曾为霸主。踵(zhǒng)武:踩着前人的足迹走,比喻效法或继承前人的事业。踵:脚跟。武:足迹。

③ 荃:石菖蒲一类的香草,比喻君主。中情:同“衷情”,内心的真情。

④ 齌(jì)怒:暴怒。齌:用猛火煮饭。

[赏析]

此写君昏使诗人受到的不公正的待遇。“忽”,疾快的样子,用走路的情态形容诗人忙而轻快,为振兴国家而努力。诗人为国事操劳,目的是想使楚怀王像楚庄王那样成为列国霸主。有史料表明,屈原的美政理想,是要促成楚国统一天下,使百姓过上安居乐业的太平日子。但是,诗人的热心、赤心、真心,却被别有用心的奸佞描绘成黑心、野心。

我匆匆奔走在君王前后,为赶上圣明先王的步伐。君王不体察我的一片忠心,反而听信谗言怒气大发。

司马迁《史记·屈原列传》载:“上官大夫与之同列,争宠而心害其能。怀王使屈原造为宪令,屈平属草稿未定。上官大夫见而欲夺之,屈平不与,因谗之曰:王使屈平为令,众莫不知。每一令出,平伐其功,曰以为‘非我莫能为也。’王怒而疏屈平。”从中也可以窥见一点消息,即屈原平时是一个很自信的人,对自己杰出的才能颇为自负。屈原的自信并不算什么缺点,而恰恰是古往今来许多有才能的青年政治家对自己的事业充满信心,勇于进取的表现,但是却引来了一帮庸臣的妒忌。

妒忌是一种非常可怕的丑恶情感。“匹夫无罪,怀玉其罪”。苏轼兄弟就是被一群庸众的妒忌,逼得转辗流徙,受尽苦楚。阿乙的《作家的敌人》,讲述了一个名利双收、享有极高声誉的老作家,发现了一个极有天赋的新人,因此备受折磨,精心计划着阻止新人崭露头角的阴谋。嫉妒的庸众,在一个有杰出才能的人面前,空前一致地团结起来。就像《丑小鸭》中的鸡鸭,用无所不至的恶毒手段,拼命地打击本为天鹅的“丑小鸭”。寻找强大的权力者打压杰出者,是嫉妒者惯用的伎俩。找茬子、栽赃、进谗言、造谣、诽谤、颠倒黑白、混淆是非,是他们的看家本领。

阿来《尘埃落定》写到,一个王者的自尊是极其脆弱的。身居高位者尤为看重自己的权威,绝不肯稍稍退让。尤其在他心里承认自己实不如某个属下,当他听说这个属下扬言比自己强,“王者”会加倍地打击他。随着这个下属的斥退,进谗者反而得到更多的宠幸。上官大夫就是抓住了“王者”的这个心理,对屈原施加打击。当“王者”对某个属下以怒相向时,这个属下的悲剧就来了。任何地方,最不缺乏的就是势利小人。卑鄙之人趁机落井下石,即使良善之人,以趋利避害计,也会远离他。

韩非子说,在官场,分分钟就能搞死一个对手。谗言足以“杀人”。楚平王时,令尹斗成然恃功自傲,楚平王对此深感不满。费无忌极善察言观色,迎合楚平王之意说了不少斗成然的坏话,终于导致楚平王将斗成然处死,另任阳匄为令尹。当大家以此攻讦费无忌时,实际上楚平王都看做是对自己的攻讦。从而,维护费无忌就等于是维护自身的权威。所以,任流言肆虐,费无忌一直安然无恙,而且更得宠信。他随后推荐的鄢将师也被楚平王重用,任命为右领之职。

屈原少年得志,为人正直,才能杰出,经常代国君宣布号令,本来就得罪了一些朝臣。实施改革不免触犯一些权贵的利益,令嫉妒的政敌在其后施放暗箭,绝非上官大夫所指一端。诗人清晰地指点、殷情地规劝、辛勤地操劳,换来的却是楚王的“大怒”和疏远。

[原辞]

余固知謇謇之为患兮,忍而不能舍也。指九天以为正兮,夫唯灵修之故也

[注释]

① 謇謇(jiǎn):忠贞;正直。

② 正:通“证”。“指九天以为正”乃发誓用语,接近后世所言苍天作证。

③ 灵修:比喻君王。指楚怀王。

[赏析]

诗人自知直言劝谏会给自己招致祸患,但出于忠君爱国之心,却还是忍不住说出来了。“舍”,放弃说真话。诗人知道什么是真话,也知道这些真话说出去就是祸,却仍然“强谏”,这正是忠君爱国的体现。但楚怀王相信小人的谗言,导致诗人见疑遭疏,使他心痛不已。

我本知正直敢言会惹祸端,但忍下心来不能放弃。指着九重天宇为作明证,确实是为君王我才如此。

诗人无以洗脱,情急之中呼天作证。司马迁说:“痛极则呼天。”此见谗言暗箭之浓密,诗人之无奈。

[原辞]

初既与余成言兮,后悔遁而有他。余既不难夫离别兮,伤灵修之数化

[注释]

① 成言:互相约定的话。

② 悔遁:翻悔;变心。有他:改变原有主意。

③ 伤:痛惜。数化:屡次变化,反复无常。

[赏析]

此怨楚怀王言而无信,反复多端,有类小人之行。《史记》多次写到楚怀王在用人、外交上反复无常。施政,要在“取信于民”;用人,要在“不疑”。施政反复无常,则民不知所止,就会逐渐丧失民心;用人反复无常,则政事不立,这是改革、美政无法实施的根源。“余既不难夫离别”言怀王疏远了屈原,屈原深感可惜的美政理想中途夭折,楚之富国强兵的梦想化为泡影,尤其令屈原痛心。

当初已经同我有所约定,后来又反悔另有主张。离开朝廷我并不感到为难,伤心的是君王反复无常。

明汪瑗解云:“此章言人君始信任己,相与约言,共谋国政,终成治功。中道改移,而反生他志,以疏乎己。君苟弃己不用,则我之离而去盖亦不难,而爵位利禄,何足以縻之。所以恋恋不忍去者,盖伤君之反复无常,用舍倒置,而国事日非耳。”(《楚辞集解》)

[原辞]

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衡与芳芷。冀枝叶之峻茂兮,愿俟时乎吾将刈。虽萎绝其亦何伤兮,哀众芳之芜秽

[注释]

① 滋:栽培。畹:亩。

② 树:作动词,种植。

③ 畦:作动词,分田块开垦种植。留夷、揭车:皆香草名。留夷,即芍药。

④ 杂:作动词,套种,间种。杜衡、芳芷:皆香草名。

⑤ 冀:希望。峻茂:高大茂盛。

⑥ 俟:也作“竢”,等待。时:时机。刈:收割。

⑦ 萎绝:枯死。伤:哀痛。

⑧ 芜秽:荒芜腐烂。此引申为人才变质、腐败。

[赏析]

此言贤人同道变节投靠恶势力。诗人为怀王实现美政积蓄力量,培植了许多贤人,与前“昔三后之纯粹兮,固众芳之所在”相呼应。史载,怀王早期,屈原曾任三闾大夫之职。王逸云:“三闾之职,掌王族三姓,曰昭、屈、景,屈原序其谱属,率其贤良,以励国士。”(《离骚序》)三闾大夫掌答典籍、宗教,职在教育王族子弟,培植人才分内之责。

我已播种了九畹秋兰,又栽上了百亩香蕙。畦垄上种留夷和揭车,还套种杜衡芷草点缀。

“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言人才数量之多,范围之广;“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衡与芳芷”,言人才种类之多,细大不捐。诗人为国培育人才,可谓尽忠竭力,精心浇灌。面对这满园桃李,诗人该是多么欣慰啊。诗人原打算,等这些人才养成后,作为实施美政改革的中坚力量,“愿俟时乎吾将刈”。

希望这些香草枝叶茂盛,愿等到收获时我来割取。即使枯萎了也没什么可怕,痛心的是众香草一片荒芜!

孰料,随着诗人的见疏,培养的人才和改革的同道,全都变节投靠邪恶、保守势力。在势利面前,情义、道义本不堪一击。诗人最感哀痛的,是富国强兵的改革大业中途夭折,美政理想付诸流水,其哀伤岂能用言语形容?

游国恩云:“以上八句,盖谓昔之汲引众贤、并居朝列者,原冀其与己同心协力、赞助美政;乃竟不然,昔之引为同志者,今皆反颜以事仇,同流而污。推其所以然者,皆诸人势利萦心,中虚易夺之故。因念此辈苟保其芳香之质,虽至枯萎凋落,亦复何伤;乃竞相率而变为芜秽,与恶草同其祸害,此则深可哀痛也。盖必当时有此实事,而今不可考矣。”(《离骚纂义》)

以上为第一大段的第二层:首先述三后以戒今王,接着陈尧舜以示典范。承接上文,阐明自己的政治观点和立场,以及事君不合的经过。

[原辞]

众皆竞进以贪婪兮,凭不厌乎求索。羌内恕己以量人兮,各兴心而嫉妒。

[注释]

① 众:指楚国朝中的众官吏。竞进:竞相钻营。贪婪:贪财图利。

② 凭:满。不厌:不满足。这句说,私囊已满还不满足地贪求索取。

③ 羌:楚方言,发语词。恕己:对自身宽恕。量人:对他人苛求。

[赏析]

“小人们竞相钻营十分贪婪,索求财物名位总不满足。”首二句描画出朝中大小官吏的贪婪行径。他们像一群疯狂的野兽,竞相争夺高位、权力,永远难以填满他们贪婪的巨壑。“众皆竞进以贪婪”,一个“皆”写无一例外,见世之“溷浊”;“竞进”状他们一心谋高位、私利的兽相,用“以”连接“贪婪”,穷形尽相地刻画出他们啃啮、吞噬国家的兽行。

“他们放纵自己而苛求他人,个个动着坏心思满怀嫉妒。”后二句写群小的心术。他们自己竞进、贪婪,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视别人为自己一样的小人。他们看见有超过他们的强项,就心生嫉妒,大泼污水,百般诋毁,直到把强者踩到脚下而大快。故苏轼说,歪脖子树才得人爱。朝中官吏之所以如决堤之洪水猛兽,乃因国家丧失了法度。治国的根本在于治吏,官吏如此,国家的根本已摇动矣!

[原辞]

忽驰骛以追逐兮,非余心之所急。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苟余情其信姱以练要兮,长P20SS颔亦何伤

[注释]

① 驰骛(chí wù):奔跑。追逐:指你追我赶地追求利禄。

② 冉冉:渐渐地。

③ 修名:美名。立:建立。

④ 落英:落花。这二句比喻诗人洁身自好,不同于流俗。

⑤ 苟:假如。信姱:确实美好。练要:谙练而深得事理。王夫之《楚辞通释》:“练,习事熟也;要,得事之理也。”“信姱”是就美德说,“练要”是就明智、才能说。

P20F颔(kǎn hàn):面黄肌瘦。何伤:有何伤害。

[赏析]

浊流滚滚,独享清流。势利汹汹,此心不昧。占有更多的利益,占据更高的地位,往往被世俗称为人精、智者;你追我赶地追求利禄,则被称为有上进心。然而,此非诗人所看重。

急急忙忙奔走追逐私利,这不是我心中着急的事情。老迈之年渐渐地逼近,我深恐此生难留下美名。

诗人独求立德流芳,“恐修名之不立”。“修名,修洁之名也。屈子非贪名者,然无善名以传世,君子所耻。”(洪兴祖《楚辞补注》)“老冉冉”言诗人抱洁守操,坚忍不拔,自珍自爱,积极进修,以求“修名”立于世。

早上饮了木兰坠下的露水,晚上吃着秋菊落下的花瓣。只要我的情感确实美好专一,长期面黄肌瘦也不必伤叹!

饮露餐英,言诗人高洁脱俗,广泛吸收各方面的文化精华,求善至真,谙于事理,提高才智,即使面黄饥瘦亦不以为意,即所谓“君子忧道不忧贪”,“朝闻道夕死可矣”。与竞进贪婪的“党人”“硕鼠”恰成对比。读诗人此语,仿佛可见诗人高洁、自爱、坚贞、安详、质朴而睿智的形象。

[原辞]

擥木根以结茝兮,贯薜荔之落蕊。矫菌桂以纫蕙兮,索胡绳之纚纚。謇吾法夫前修兮,非世俗之所服。虽不周于今之人兮,愿依彭咸之遗则

[注释]

① 擥(qiān):通“揽”,采摘。木根:香木之根。

② 薜(bì)荔:香木名,常绿藤本植物,一名木莲。

③ 矫:举。

④ 索:绳索,此处作动词,有编结绳索之意。胡绳:香草,茎叶可做绳索。纚纚(xǐ):美丽而长长下垂的样子。

⑤ 謇(jiǎn):句首语气词。法:效法。前修:前贤。

⑥ 服:指配戴上文所说的香草,引申为进用、从事。

⑦ 不周:不合。

⑧ 彭咸:商朝贤臣,谏君不听,投水而死。

[赏析]

前四句以采摘花草象征诗人修德修能。

采了木兰的根须绾结白芷,用薜荔来贯穿落下的花蕊。弄直了菌桂联缀香蕙,将胡绳草搓成条索垂垂。

诗人广泛汲取文化素养,他的作品涉及古代历史、神话、文学、语言、天文、地理、历法、动植物各个知识领域,在当时确实是一个“大百科全书式的人物”。

在汲取丰富的学养的同时,诗人更注重人格的修炼。诗人自述自己如何修炼伟大的人格:

我效法前代的那些贤人,这不是世俗之人所愿做。虽然不合于当今庸人的看法,愿依照彭咸遗留的准则。

这是真正的“灵修”,那种虔诚的身姿,证明世间确有不灭的圣火。“从血管里喷出的是血。”如果说屈原的浪漫主义文学是猛然隼入华夏文明的瑰丽彩虹,那么他崇高的人格更是千年不灭的爝火。

[原辞]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余虽好修姱以P22SS羁兮,謇朝谇而夕替。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揽茝。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注释]

① 太息:叹息。掩涕:掩面拭泪。

P22F羁(jī jī):马缰绳和络头。指受到牵连拖累。比喻束缚。

③ 谇(suì):进谏。替:罢黜,免职。

④ 纕(xiānɡ):佩带。

⑤ 申:加上。与上句谓撤换的原因,是因为自己进德修业而遭人指责。

⑥ 九死:死亡多次。极言处境的艰危。同后文所谓“体解”(古代的肢解酷刑)。

[赏析]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每读到这一句,无不为诗人的忠肝热肠所动容,就好像捧着诗人那一颗滚烫的心,又好像从昏昧的尘世中悚然惊醒。“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战国是一个群星璀璨、百家争鸣的时代,也是一个战争频繁、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的时代。

我长长叹息不断地拭泪,哀伤人生的路途如此艰难。我只是喜好美洁能自我约束,却早上直谏晚上就被斥贬。

诗人从政是为了振兴邦国造福苍生,拯民于水火,然而,宏志未遂,即遭罢黜。与党人竞进谋取高位、私欲不同,身处逆境的诗人,以卓然独立的精神,以悲天悯人的情怀,为天下苍生的艰辛生活掩面落泪。这种心忧天下苍生的大美情怀,舍弃小我为大众的宽广胸襟,怜贫恤苦的民间立场,自内心深处流出的至真至纯的情感,为世人所敬重。千载之下,朝代变化,但无论是文人士大夫,还是布衣百姓,都深深为之感佩,奉为圭臬。

诗人孜孜不倦地吸收人类优秀文化,不断提高自己的徳能,努力在各个方面做到杰出,力图做古代那样的贤臣,想不到正是自己的美德和才干连累了自己,这是多么可笑可悲,令人心寒啊!更令人伤感的,是君王的无情无义,翻云覆雨。自己忠心为君分忧,所谏皆为君国,却不料,朝谏而夕罢!而指责诗人的罪过,竟是诗人不同于党人爱好污秽腥臭的“佩戴蕙草,爱好采集茝兰”。

我因为佩带蕙草而被解职,又因为采摘白芷而被加罪。但只要是我所向往喜欢的,即使死去九次也不会后悔!

诗人以“好姱”喻修饰美德,以“蕙、茝”为心中追求的美善,诗人广采众善,编织起心中的天空、律令,犹如星空中的北斗,浊流中的磐石,是其所是,非其所非,“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真惊天动地之语,非忠贞刚毅之士不能道!勇敢追求,无所畏惧,舍生忘头,百折不回,这也是楚人蛮霸精神的体现。故项燕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原辞]

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固时俗之工巧兮,偭规矩而改错。背绳墨以追曲兮,竞周容为以度

[注释]

① 浩荡:本形容水大无边,引申为茫然无思虑貌。

② 众女:喻朝廷中群小。蛾眉:蚕娥之须细长而弯曲,用来形容女子眉毛之美。

③ 谣诼(zhuó):造谣毁谤。

④ 工巧:善于作伪取巧。

⑤ 偭(miǎn):违背。规矩:画圆形和方形的工具,这里比喻法度。错:同“措”,措施。

⑥ 绳墨:木工用作取直的染墨的绳,亦比喻法度。

⑦ 竞:争着。周容:苟合取容,即“阿容”,“阿谀”。度:常态;法则,处世方法。

[赏析]

“怨”是《离骚》的感情基调之一。与屈原同样受到君权迫害、凌辱的司马迁,第一个认为《离骚》的创作盖自“怨”:“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屈平之作《离骚》,盖自怨生也。”(《史记·屈原列传》)

屈原第一次流放与张仪有密切关系。当时的情况是:“横成则秦帝,纵成则楚王。”名士苏秦提出合纵,即联合楚、齐、燕、赵、韩、魏六国一同抗秦,屈原积极参与此事。外交上,屈原坚持联合六国抗秦,积极促合六国齐集郢都结盟,并使楚怀王成为联盟主。在五国攻秦时,屈原又促成楚怀王为纵约长。虽然五国攻秦并没有实质性的成果,但让秦国看到了难以突破的力量。秦国占领岸门后,韩、魏两国双双屈服秦国,昔日的“五国”变成了三国。

屈原看到,联合齐国是楚国的不二选择,他说服楚怀王,并为齐楚结盟奔走。齐楚结盟后气势很盛,向秦、韩、魏三国发起全面进攻,周赧王三年(前312年),楚柱国景翠率军围攻韩国的雍氏(今河南禹县东北)。秦师东出崤塞以救韩。齐国也派兵配合楚军进攻秦军驻守的曲沃(今河南陕县曲沃镇)。同时,齐军又在东面联合宋军进攻魏国的煮枣(今山东东明县南)。

齐、楚联盟咄咄逼人的攻势,令秦惠文王十分忧虑,于是派张仪出使楚国,实施其欺楚、弱楚,割断齐、楚联盟关系的计谋,用外交手段来配合秦国的军事行动。

早在秦国出兵巴蜀前,张仪就认为“得蜀即得楚”,“秦之所欲弱者莫若楚”。张仪对外声称辞去了秦相国,带着秦国供他“策反”的大量金银财宝,衣锦荣归般、得意洋洋地来到楚国。

张仪并非第一次来到楚国。早在他初出道,还是个“瘪三”时,曾来楚国谋前程。从那时起,张仪就与郑袖、靳尚等群小结下了亲密的关系。张仪来到楚国后,很快得知:屈原是合纵政策的坚定支持者,而怀王的小儿子子兰和上官大夫等人是反对派。

有郑袖、靳尚等人配合,张仪很快得到楚王的接见。张仪对楚怀王说:秦王对您最钦佩,对齐王最憎恶。大王如能闭关与齐绝交,秦愿献出商於(今陕西商县、商南一带)之地六百里给楚。秦楚娶妇嫁女,结盟修好,长期成为兄弟之邦,这样可以削弱齐国,利于秦楚。

楚国一帮阿谀奉迎的大臣这时都向楚王表示祝贺,只有深具战略眼光的陈轸、屈原等极少数人看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们指出,秦国的醉翁之意是拆散齐楚联盟,孤立楚国,献地不过是骗人的幌子。为此,他们又提议,为了戳破张仪献地的阴谋,可以表面与齐绝交,暗地里仍保持联盟。同时派人随张仪赴秦。秦若献地,楚再与齐绝交也不迟。若不献地,则与齐共谋伐秦。

楚怀王急欲得到秦商於之地,对于陈轸、屈原等人的万全之策不予理会,而对张仪则“厚赂之”。他一面派人随张仪回秦接收土地,一面迫不及待地派人同齐国绝交。

张仪回到秦国之后,伪装因车祸受伤,三个月没有上朝。楚怀王以为秦国怀疑他与齐绝交的决心,就派一名勇士去齐国当面把齐宣王辱骂一通。齐宣王一怒之下,便断绝了与楚国的联盟关系。

齐、楚断交之后,张仪的计谋得逞,便自食其言,说仅有六里俸邑献给楚怀王。楚怀王大怒,要发兵攻秦。这时陈轸又献策说:现在与其出兵攻秦,不如索性送一个有名的都邑给秦国,联合秦国一起攻齐。失于秦的土地还可从齐取得补偿。现在,已和齐绝交,再出兵攻秦,就会促使秦齐联合攻楚,那样,楚国就会吃大亏了。陈轸联秦攻齐之计虽说不是什么上策,但在当时形势下,也是楚国减少损失的唯一选择了。可是,就是这样的建议,盛怒之中的楚怀王也根本听不进去,一心只想着报复张仪,于是冒然发兵攻秦。然而交战中楚国的七十余人被秦军俘虏,还被占去汉中大片土地。这时怀王稍有醒悟,“悔不用屈原之策”,“于是复用屈原”,让他出使齐国,重修楚齐之盟。

秦两次大败楚军之后,也怕齐、楚复交,于是主动提出退还汉中之地的一半以求和。楚怀王恨透了张仪,提出不要汉中地,只要张仪头。秦惠王本不同意,张仪却胸有成竹地说:“以我张仪一个人就能抵得上汉中的土地,臣愿意到楚国去。”张仪到楚以后,贿赂了郑袖、靳尚之流,在楚怀王面前一番花言巧语之后,糊涂透顶的楚怀王居然又把张仪给放了;还和秦王结下了婚姻关系。等到屈原使齐回来,说明利害,怀王想追回张仪,张仪早已走得无影无踪了。

前305年,楚怀王二十四年,楚又一次背齐合秦,去秦迎亲;第二年,怀王还与秦王会于黄棘、接受了秦退还的上庸之地。当时屈原虽竭力反对,结果不但无效,反而遭到了第一次流放,流放到了汉北地区。

诗的前四句直陈所“怨”:

怨君王太放荡邪僻,始终不知考察民心。一群坏女人嫉妒我的妩媚,竟造谣中伤说我好淫。时俗本就喜欢投机取巧,规矩既违背措施又变更。离开准绳墨斗追求邪曲,以苟合取容作为处世标准。

屈原竭诚为君,忠心辅国,改革变法,培植人才,朝夕劝谏,与各种邪恶势力作斗争,事实昭昭;楚怀王看不见这些事实,却因奸佞的谗言中伤将其罢黜,屈原能无怨言吗?首“怨”怀王随心所欲,思无定准,不能体察善恶;次“怨”佞臣出于妒忌造谣毁谤,翻“美”为丑。这帮庸人有四般手段,其一曰:善于投机取巧,如同做戏;其二曰:放弃是非标准,随俗浮沉;其三曰:急功近利,图眼前效益;违背事物发展的规律,胡作乱为;其四曰:见风使舵,阿谀奉迎:“比赛着他们苟合取容的媚态成为他们生活的惯例”。诗人对官场党人的手腕看得真,看得细,概括精准。从君到臣到巧佞之风,诗人将官场江湖扫描了一遍:以“浩荡”描画楚王,“浩荡”者,糊涂也,宽泛无际,行无起止,操无定准,不查善恶,不知民心;以“妒女”喻谗人,以“谣诼、工巧、追曲、背绳墨、周容”概括群小的丑行;以“美人”自拟,以“蛾眉”比喻过人的长处,新颖贴切,且与前文“美人迟暮”句相呼应。

诗的后四句,诗人揭示了治国的一个重要道理:必须依法度。这个思想是诗人对现实深刻观察后得出的沉痛结论,在当时是先进的,即使到今天仍有现实意义。

[原辞]

忳郁邑余侘傺兮,吾独穷困乎此时也。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

[注释]

① 忳(tún):烦忧的样子。郁邑:“与‘於邑’通,读如‘呜咽’”(王夫之《通释》),愁闷得喘不上气的样子。侘傺(chà chì):失意的样子。

② 溘(kè)死:忽然死去。流亡:指魂离魄散。

③ 此态:指上文所说“周容”苟合之态。

[赏析]

“忳郁邑余侘傺”许多字面,极写穷困之状。“独穷困乎此时”,即《诗经·正月》“不自我先,不自我后”(苦难不早也不晚,此时恰落我头上)之意,以至于“顾影自伤,歔欷欲绝”(清人王邦采《离骚汇订》)。

“愤懑抑郁我失神而立,唯独我现在如此穷困。”首二句慨叹生不逢时。“此时”是个含义很丰富的特定时间词,战国那个混战的时期,错杂复杂的国际背景,楚国朝廷内部污秽争斗,君昏臣庸,这些都是诗人所处的“此时”。因此,诗人慨叹的“生不逢时”不仅仅是自己的才华得不到施展,更是对整个血腥污秽的楚国乃至战国时代的谴责,具有深刻的时代意义。有些论者以为屈原贪恋高位,或曰,若诗人身居高位,才华得以施展,他还会谴责这个时代吗?历史没有假设。若果真那样,楚国或将为霸主,或能统一天下,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屈原愿已足矣,必将含笑九泉。事实是,屈原自沉后几十年,楚国被灭,这足以说明屈原的感慨绝不仅是抒发个人的“不遇”。“独穷困”,“独”,独抱忠贞高洁之操,“穷”,窘困,穷途末路也,陷身孤危绝地无法腾跃而起。诗人的孤独像一面镜子,照见整个朝廷乃至世俗的污浊。像是被扔进一个巨大的蒸笼里,或者说被扔进一个粪坑里,诗人感到窒息、烦闷、忧愁、苦闷欲绝。“忳郁邑余侘傺”,以双声连绵词如呜咽哭泣,绵绵不绝,表达了诗人惆怅失意之情态。诗人的苦闷不仅是个人的苦闷,也是楚国陷入困境的写照。

“宁肯忽然死去让灵魂飘泊,我不忍做出丑态苟且偷生!”后二句写宁死不与朝中污浊群小为伍的节操。眼见群小苟且偷安、阿谀奉迎、丧失人格的丑态,诗人以为奇耻大辱。“不忍为”,内蓄巨大的悲愤。诗人宁愿突然死去,即使死了,连灵魂也要逃离此处。在“流亡赴死”与“卑恭求荣”之间,哪个更难?诗人对此污浊之世、小人之态深恶痛绝。句末连用两个“也”字,切齿愤恨之情溢于言表,诗人悲愤心情再也压抑不住,感慨良深而正气凛然!

一个怀抱孤洁、才华横溢的人,独自面对汹涌而来的冷漠、虚伪、自私、妒忌、诽谤、诬陷、嘲弄、泼污水、扔石子、放冷箭、集体抛弃,一个人独自面对整个世界的敌视,是真正生活在黑暗中的人。是冰清玉洁的诗人错,还是世界错,还是诗人生错了世界?

[原辞]

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何方圜之能周兮,夫孰异道而相安?屈心而抑志兮,忍尤而攘诟。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

[注释]

① 鸷(zhì)鸟:猛禽。不群:不与凡鸟合群。

② 方:指方的榫头。圜(yuán):同“圆”,指圆孔。周:重合。

③ 孰:谁。

④ 屈:委屈。抑:按捺;压抑。

⑤ 尤:过;责怪。攘:含;承受。诟(ɡòu):辱。

⑥ 伏:通“服”,保持。死直:为正道而死。

⑦ 厚:重视;称赞。

[赏析]

在楚国茫茫的田野下,一个性格偏于软弱而又意志格外刚强的人,一个内心充满无穷矛盾的人,他安慰或平抚自己的方法或许很多。他不仅有怨诉,还有自我申辩;有一再地自我强调、自我叮咛、自我立志的方法;他总是直言不讳地诉说自己的忧愁烦闷和失意不安,指出自己的孤独和贫困,他义无反顾地发出如此铿锵的言辞:即使马上死去,也不做媚俗之事。

性情专一的雎鸠不合于群,在以前的时代就是如此。方的圆的怎么能够吻合,志趣不同哪会相安无事?

他自比鸷鸟,嘲笑燕雀,而且自以为继承了一种传统,即“自前世而固然”。他认为方与圆“何之能周”,故此绝不愿像很多人所说的那样“外圆内方”。他认为道不同不能相安,故毅然决然地与旁门左道的群小决裂。

内心委屈强自压抑情志,忍受罪名而遭小人侮辱。保持清白为正道而死,正是为前代圣贤所推许。

放眼天下,世俗的浊水不会淹没诗人,他能独享清流,俯仰自如。诗人委屈身心,压抑情感,“屈心而抑志兮”。然而,火热燃烧着的情感是如何能遏止啊,未曾遏止,也从来没有遏止。显然,他宁愿让生命燃烧,宁愿纵身跃进这水中,以这滚烫之身让浊水为之沸腾。流转不息的世俗之水,裹挟着千载难逢的人物;裹挟着正直,抱负,明德,修身;裹挟着丰富与神秘;裹挟着一个伟大精灵的全部,浩荡几千年,经久不息!

以上为第一大段的第三层:叙述自己在政治斗争中的客观遭遇,并分析其原因。下文展开了剧烈的思想斗争而终于取得胜利,就是确立在这样一个坚实基础上的。

[原辞]

悔相道之不察兮,延伫乎吾将反。回朕车以复路兮,及行迷之未远。步余马于兰皋兮,驰椒丘且焉止息。进不入以离尤兮,退将复修吾初服

[注释]

① 相(xiànɡ):视。相道指观看道路。

② 延:引颈长望。伫(zhù):站立。反:同“返”。

③ 复路:走回头路。

④ 及:趁。

⑤ 兰皋(ɡāo):长满兰草的水边高地。

⑥ 椒丘:长有花椒木的山丘。

⑦ 进:仕进。不入:不被接纳。离尤:遭罪。“离”通“罹”。

⑧ 退:归隐。初服:比喻宿志。指继续进修原来的品德。

[赏析]

遇到“竖子不可教也”的昏君,只图觅食而善于妒嫉、打击忠贤的庸臣、奸佞,仕途坎坷崎岖,理想渺不可及,诗人顿生退隐之心。深悔当初没有看清现实,就踏入仕途。伫立良久,引颈而望,诗人想掉转车头,回到当初未仕时。

后悔当初把路看得不仔细,引颈远望我要马上回返。调转我的车头折向旧路,趁着迷失方向还不太远。解辔放我的马在兰皋散步,又在椒丘奔驰后休息一阵。想迈进难以前行反而获罪,只有重理我当初衣服而退隐。

诗人庆幸的是,“及行迷之未远”。陶渊明《归去来兮辞》有云:“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即承屈原此意,屈子真乃开山鼻祖也!“步余马于兰皋兮,驰椒丘且焉止息”互文见义,这是诗人想象退隐后的美好境界:在长满兰花的山上策马安闲缓行,在长满椒香的山丘驱车疾行,香气动地。肋生双翼,何等惬意,屈原以游于芳草之间,既烘托自己的高洁形象,又与龌龊小人、污浊朝廷形成对照,表明自己退隐后进修自己。末二句可视为总结,对进退得失进行对比,流露出在朝不得意、不受重用的牢骚,要之,诗人明言欲退,实恋恋不舍。欲放下,焉能放下?

[原辞]

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芳与泽其杂糅兮,惟昭质其犹未亏

[注释]

① 芰(jì):菱。

② 芙蓉:莲花。裳:下衣。

③ 岌岌:高貌。

④ 陆离:明亮闪耀。以上四句以服装佩饰的芳洁特异来比喻自己高尚出群的德操。

⑤ 芳:服饰的芳香。泽:污垢。杂糅(róu):混杂一处。

⑥ 昭质:清白的本质。

[赏析]

此写诗人坚守正道,情愿退隐自修,也绝不同流合污,屈从世俗。

裁剪荷叶制成绿色的上衣,缝缀荷花再把它制成下裳。没有人了解我也毫不在乎,只要我内心情感确实芬芳。让我的切云冠高高耸起,让我的佩饰长长垂地。内在芳香与外表光泽糅合,只有我光明的品质没有毁弃。

诗人放纵想象之马,进一步铺写退隐后的情景。穿着荷叶做的上衣,芙蓉做的下裳,比喻高洁脱俗,想象奇特,首开以花喻人,其意象遂成经典之笔。周敦颐《爱莲说》云:“莲之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后世许多写荷花的意象即远承于此,《红楼梦》大量以花喻人,亦与此相若。一个男子,嗜香花芳草——犹贾宝玉嗜胭脂——倒也罢了,竟裁芰荷做衣,采集荷花做下裳,真令人脑洞大开:诗人独抱孤芳高洁,皎皎之质,岂如群小泼污水所言?“高余冠”“长余佩”,以示不同于流俗,傲岸于世。陶渊明云:“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抒发退隐后的愉悦心情,其“舟、衣”皆被动之物,屈原“制、集、高、长”都是主动为之,二者相去甚远。诗人为何要这般奇装异服呢?末二句作了响亮的回答。诗人自谓在朝为官,自己是“芳”,群小是“泽”,自己与群小共处犹如芳香与污垢混杂在一处。这样比喻不唯指“何方圜之能周兮,夫孰异道而相安”“忍尤而攘诟”,尤其指芳草在杂草中会抑郁而死。诗人还要证明,自己虽在污垢的环境沉浸日久,即使到退隐后,自己皎洁的本质还没有被玷污。此与林黛玉“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的悲情控诉颇类,然,诗人早道出两千年矣!

[原辞]

忽反顾以游目兮,将往观乎四荒。佩缤纷其繁饰兮,芳菲菲其弥章。民生各有所乐兮,余独好修以为常。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

[注释]

① 游目:纵目远眺。

② 佩:指佩饰。繁:繁盛。

③ 菲菲:芬芳的样子。弥章:益加显明。章:同“彰”,显著。

④ 好修:喜好修洁。

⑤ 体解:即肢解,古代酷刑。

⑥ 惩:改。

[赏析]

首二句写诗人退隐后云水胸襟,身如不系之舟,无牵无挂、自由自在的心情。“游目”写诗人无挂碍、悠然自得的心情,“将往观乎四荒”,去各地观光。次二句与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意同,诗意稍逊,而胸襟胜之。观光时,诗人盛装出游,满缀芳花,很远就能闻到他身上散发的芳香。“佩缤纷其繁饰”写诗人的自珍自爱,人自薄之,我自厚之;人自污之,我自洁之;人自毁之,我自重之;人自弃之,我自贵之,仿佛与昏君、奸佞、恶俗挑战。“芳菲菲其弥章”,言退隐后自己的美德会更加彰显,芳名远播。

忽然回过头来纵目眺望,决定去四方荒远之地探察。佩饰五彩缤纷花样繁多,香气更新鲜浓烈向周围散发。人生各有所喜好的事情,我只是爱好修洁习以为常。即使肢体分解也不会更改,难道我的心会因受打击而变样!

后四句写诗人把修炼自己作为嗜好,万死不能改变。诗人从比较中托出自己的爱好,大千世界,每人都有自己的爱好,诗人的爱好独独不与众同。这个“独”是诗人的独特个性,独立特行。有道是,优秀是一种习惯,那么诗人就具有优秀的习惯,这就是“好修以为常”。“修”,善;美好。诗人所谓的“修”,其中饱含的意义很广泛,如修身,改造身体;修心,改造心灵;学问,品行方面钻研、学习、磨炼,使完善;虔诚地学习教义,并付诸行动;遵循,《韩非子·五蠹》:“是以圣人不期修古,不法常可。”等等。诗人修炼出不惧邪恶的浩然正气,光明正大的坦荡人格,精纯的学术道德,大无畏的人格操守,故而“就算把我的躯体进行肢解啊,我的心中还有何恐惧”?

以上为第一大段的第四层:承上文说,既然理想不能实现,则退隐可以独善其身;为个人计,又何尝不心安理得?可是这种知其不可为而不为的逃避现实的态度,和屈原的个性是绝不相容的。这使他暂时宁静下来的情感又掀起无限的波澜;在波澜起伏中一步步展开了内心深处的矛盾、彷徨、苦闷与追求,以及在这种心情中的斗争过程。

至此,为长诗《离骚》的一大段落,即第一部分。清人蒋骥说:“民生四句,总承篇首至此之意而结之,以起下文,实一篇之枢纽也。”(《山带阁注楚辞》)王夫之《楚辞通释》亦云:“此上(按指‘岂余心之可惩’)原述己志已悉。自‘女媭’至末,复设为爱己者之劝慰及鬼神之告,以广言之,明己悲愤之独心,人不能为谋,神不能为决也。”王邦采《离骚汇订》曰:“文势至此为第一段大结束,而全文已包举。后两大段虽辟神境,实即第一段之意而反复言之,所谓言之不足又嗟叹之也。”

这一大段从开头至“岂余心之可惩”。该部分作为对往事的追忆,偏重于叙写现实。是从自己的世系、品质、修养和抱负写起,回溯了自己辅佐楚王所进行的改革弊政的斗争及受谗被疏的遭遇,表明了自己决不同流合污的政治态度与“九死未悔”的坚定信念。这部分内容从起始历述了修能以事君,遭谗而被疏,退守而志不移;下文则转为“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心路历程。

[原辞]

女媭之婵媛兮,申申其詈予。曰:“鲧婞直以亡身兮,终然殀乎羽之野。汝何博謇而好修兮,纷独有此姱节?薋菉葹以盈室兮,判独离而不服。众不可户说兮,孰云察余之中情?世并举而好朋兮,夫何茕独而不予听B11?”

[注释]

① 女媭(xū):有几种说法:第一种认为是屈原的姐姐或妹妹;第二种认为是女巫;第三种认为是女伴或侍女;第四种认为是妾;第五种认为泛指女性。婵媛:也有几种说法:第一种认为是叹息,表示情绪激动;第二种认为是形容女媭的容貌;第三种认为是情意绵绵;第四种认为是言语婉转。

② 申申:反复。詈(lì):骂。予:我。

③ 鲧(ɡǔn):大禹之父,因治水不力而被处死。婞(xìnɡ)直:刚直。

④ 殀(yāo):死。

⑤ 博:广博,引申为过度。謇:忠直。

⑥ 姱节:美好的节操。

⑦ 薋(cí):蒺藜。菉(lù):王刍。葹(shī):苍耳。三者都是杂草。

⑧ 判:指屈原分离出众。服:用。

⑨ 户说:挨户而说。

⑩ 并举:互相荐举,指任人唯亲。朋:朋党。

B11 茕(qiónɡ)独:孤独。不予听:“不听予”的倒装,即不听我的话。

[赏析]

女媭未必真有其人,女媭与屈原的对话,可能只是屈原心中两个自我的交战。“婵媛、申申、詈”运用细节刻画,写出了女媭对诗人的关切、忧虑,她担忧诗人因直招祸,责备他不能从俗保身,可见诗人内心激烈的矛盾冲突。

姐姐女媭气喘吁吁地长叹,一遍又一遍将我骂詈。她说:“鲧刚直而忘却自身,终于早死在羽山的野地。你为何处处直言喜好修洁,独有那许多美好的佩饰?生刍和苍耳堆积满屋,你却坚决离去不愿佩戴一试。庸人不能挨家挨户去劝导,谁会认真体察我的衷情?世人都起而结党营私,你为何保持独立我劝都不听?”

女媭提出了四个要求:一是要求诗人放弃忠直的美德;二是随俗入世,放弃自己高洁的操守;三是不求人理解,不期望别人了解他的忠心;四是世人都喜欢相互推举结党营私,要求诗人加入党人团伙。女媭的这些话正中诗人的要害,看似很有道理,十分中肯。诗人这样写是为了引出自己的回答,从而进一步申述上文的旨意。

“女媭”一段语句不多,但颇状情态、语吻逼真。“婵媛”“申申”“汝何”“孰云”“而不予听”,模拟一位年长妇女指责、婉劝的情态口吻。而“众不可户说”一语,足以使一切蒙冤莫辩者心寒,唯有“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者屈原,能置此而并不顾。明贺贻孙曾评此段文字说:“自‘鲧婞直以亡身’,至‘夫何茕独而不予听’八句,呢喃絮叨,无限亲爱,酷似妇人姑息口气。无端插此一段作波澜,妙甚!尤妙在不作答语,便接以‘依前圣以节中’云云,盖吾行吾意,付之不辩也。笔法高绝!《史记》聂政姊一段波澜,从此脱出。”(《骚筏》)

[原辞]

依前圣以节中兮,喟凭心而历兹。济沅湘以南征兮,就重华而陈词

[注释]

① 节中:节制中和。

② 喟(kuì):叹。凭:愤懑。历兹:至此。

③ 济:渡水。沅(yuán)、湘:皆湖南境内流入洞庭湖的河流。

④ 重华:舜名。

[赏析]

回顾诗人的初衷,始终是无悔,可内心是有怨有恨的。可悲的是诗人心中的怨与恨竟无人可倾诉。姐姐女嬃的关怀虽然是情深意切,可是诗人既然放不下自己原有的高洁操守,两人的意见就是相去天渊,所以女嬃善意的规劝只是徒然。这就连唯一关心屈原的人都不能倾诉,悲痛欲绝的处境正如清朱冀《离骚辩》所说:“大夫此时,守初服而不变,则恐伤贤姊之心;闻懿训而改图,又重违宗臣之谊。进退维谷,千难万难,而国无其人,莫可控诉,故不得已而折中于前圣。此真无可奈何之至情,亦极奇幻之妙文也!”

我依从前代圣人来作评判,喟叹愤懑如今遭此忧患。渡过沅水湘水更向南行,到帝舜重华的灵前献言。

去向重华陈词,以史为鉴,纵观历代的兴衰成败,还看今朝的王者不明,寥慰心中的郁忿苦闷。重华陈词真的是诗人无奈可悲之举,就如他自己也明白“哀朕时之不当”,有志之士生不逢时没有遇上贤君来辅佐,这难道不是一个怀才不遇的悲剧吗。

[原辞]

启《九辩》与《九歌》兮,夏康娱以自纵。不顾难以图后兮,五子用失乎家巷。羿淫游以佚畋兮,又好射夫封狐。固乱流其鲜终兮,浞又贪夫厥家。浇身被服强圉兮,纵欲而不忍。日康娱而自忘兮B11,厥首用夫颠陨B12。夏桀之常违兮B13,乃遂焉而逢殃B14。后辛之菹醢兮B15,殷宗用而不长B16。汤禹俨而祗敬兮B17,周论道而莫差B18。举贤才而授能兮,循绳墨而不颇B19。皇天无私阿兮B20,览民德焉错辅B21。夫维圣哲以茂行兮,苟得用此下土。瞻前而顾后兮,相观民之计极B22。夫孰非义而可用兮?孰非善而可服?阽余身而危死兮B23,览余初其犹未悔B24。不量凿而正枘兮B25,固前修以菹醢。曾歔欷余郁邑兮B26,哀朕时之不当。揽茹蕙以掩涕兮B27,沾余襟之浪浪B28

[注释]

① 启:禹子,夏代开国君主,相传曾做客天庭,向天帝进献三个美女,换得天庭乐舞《九辨》《九歌》,然后把二卷偷往人间。

② 夏:即夏启。康娱:寻欢作乐。自纵:任情恣肆。

③ 顾难:考虑祸患。图后:谋及将来。

④ 五子:启子武观,曾于夏启晚年作乱。巷:通“哄”。家巷即内乱。

⑤ 羿(yì):即后羿,有穷国君,一度推翻夏朝。淫:过度。佚:逸。畋(tián):田猎。

⑥ 封狐:大狐。

⑦ 乱流:淫乱之流。鲜(xiǎn):少。终:善终。

⑧ 浞(zhuó):寒浞,后羿家臣。厥:其。家:妻室。寒浞谋杀后羿,强取羿妻而生浇、豷二子。

⑨ 浇:寒浞长子。被服:穿戴,此处有具备之意。强圉(yǔ):强横。

⑩ 不忍:不能自制。

B11 自忘:忘记自身的危险。

B12 首:头颅。用:所以。颠陨:坠落。

B13 违:违背天道。

B14 遂:终于。焉:因此。逢殃:遭祸。

B15 后辛:殷纣。菹醢(zū hǎi):古代酷刑,把人剁成肉酱。此句指纣王暴虐。

B16 宗:宗祀,此指王位。

B17 汤、禹:商汤、夏禹,皆古贤君。俨:庄重。祗:敬。

B18 周:此指周文王、周武王。论道:讲究治国之正道。莫差:无偏差。

B19 绳墨:喻法度。颇:偏颇。

B20 私阿:私心偏袒。

B21 民德:指人君的德行。错:通“措”。“错辅”指安置辅佐。

B22 相观:察看。计:谋虑。极:终极。

B23 阽(diàn):临危。

B24 初:初衷。

B25 量:衡量。凿:斧孔。正:削正。枘:斧柄嵌入斧孔的一端。

B26 曾:同“层”,不断的意思。歔欷(xū xī):抽噎的声音。

B27 茹:柔软。

B28 浪浪(lánɡ):泪流貌。

[赏析]

诗人首咏夏商周兴亡史,开咏史诗的先河。这段咏史对楚国来说,具有划时代意义。楚国直接承于殷朝,相信天命,故巫风盛行。当中原文化已经走出天命论时,僻处荆山的楚国还非常迷信,甚至敌国攻进楚国都时,楚王还在祭天,相信上天会保佑他们,赶走敌军。在这个背景下,博学的诗人列举了一系列史实,从中总结出国君、国家兴衰成败的道理,可以说,诗人是楚国的先知先觉者。

夏后启制成《九辩》《九歌》之曲,从此国人享受逸乐荒淫放纵。不考虑困难图谋久远,五个儿子因此闹起内讧。

后羿沉湎游荡迷恋田猎,还喜欢射杀那硕大的野狐。政治昏乱固然少有好下场,何况寒浞又贪他的妻室家属。

寒浞之子浇身披着坚甲,却纵欲过度不能抑制自我。天天寻欢作乐忘乎所以,他的脑袋因而被人砍落。

夏桀行事常常违背正道,于是遭到杀身灭国的祸殃。殷纣王的酷刑把人剁成肉酱,商朝的宗祀因此也难以久长。

诗人先从反面列举了夏启、后羿、浇、夏桀、纣王的身死国灭的原因,他们都是受命于天的国君,然而,由于他们纵情淫逸,残害忠良,弄得祸患不绝,江山倾覆。

商汤夏禹处世谨慎恭敬,周文王武王讲道义没有差错。推举贤者而任用才士,遵循法度一点也不偏颇。

接着诗人又从正面列举商汤、夏禹、文王、武王的国家昌盛的原因,在于他们为君严谨恭敬,遵守治国之道,进而总结出治国的根本在于选贤任能,遵循法度。“举贤才而授能兮,循绳墨而不颇”是诗人的美政理想的核心。这个治国思想在当时是很深刻的。诗人列举这个例子,也是在警告楚王:我可以不说真话,但时间会说真话。任用奸佞,驱逐、残害忠良,最终受害的是国君自己和他的江山。

诗人进一步总结,并非国君受命于天,上天就因此偏袒他。诗人震聋发聩地说:“上天对人公正不偏袒啊,观察人的品德才给予佐助。”这对于相信君命受于天的楚王,无异于狠狠掴了一巴掌。然而,这是残酷的事实和真理。诗人率先提出,天命不可信,上天并不特别偏袒某一个人。那么,国家兴衰成败的根源在哪里?诗人一针见血地指出:只有那深具贤良睿智美德的人,才能拥有天下。

诗人把人们迷信上苍的目光拉回大地,把命由天定转向自己去掌握命运,以人事代替天命,主张人要积极作为,充分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探索、认识和遵守规律,主动创造,这是一次翻天覆地的思想革命。前车之鉴,真理在握,诗人对自己遭遇的奇耻大辱并不恐惧,并相信阴险狡诈的群小“多行不义必自毙”:“细看前朝回顾后世啊,审视人世成败的最终归向。谁多行不义却被重用啊?又有谁多行不善却被礼遇”?因此,在蒙受奇冤,甚至面临死亡之际,诗人自视初心,回望平生,显得异常镇静:“我身处险境几近赴死啊,静想初衷永不后悔。”一个人在一件事,尤其是国家重大事务上,事隔多年以后仍不后悔,是需要非常的睿智、沉毅和决断力的,其正确率之高堪称英明。推而言之,若一个人愿意把自己的一生重来一次,至少他自己认为是值得过的一生。

既然初衷昭昭如日月,无怨无悔,那么,如何看待自己遭此大难呢?诗人说:“不度量榫孔就去削榫头啊,这就是前贤因此被剁成肉酱的原因。”既怨自己没有看清楚王,更怨楚王昏庸,损害忠良。想起自己的不幸遭遇,诗人只好怨自己生不逢时:“我唏嘘而忧伤啊,哀叹自己生不逢时。拿起柔软的蕙草擦拭眼泪啊,泪水婆娑浸湿了衣襟。”“始因姊言而自疑,至是益自信,信非余之过,乃朕时之不当也。然予何以遂当此时乎?固不禁其哀感而泣涕矣。”(钱澄之《屈诂》)诗人一腔热血,却生不逢时,既是人生之咏叹,更是对现实之愤慨。诗人的悲剧,是时代的悲剧,也是楚国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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