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浅金色的阳光透过樟树叶子，稀疏地洒落在长长的水泥路上。

有凉风吹动树叶的声音，沙沙地响着，在宁静的清晨听起来格外清晰明朗。

夜雨踩着脚踏车，从一棵棵樟树边经过。脚踏车咯吱咯吱的声音伴着沙沙的树叶声，落在我心里，让我觉得这条路长得似乎不会有尽头。时间变得漫长起来，于是，如水一般柔软的回忆一层层剥开，那些最深的记忆在我的心里如花瓣一样绽放开来。

我抬头，望着夜雨哥哥宽大厚实的双肩，脑中闪过好多画面：在我睡不着的晚上，是夜雨轻声为我唱催眠曲；在我不开心的时候，凝雪扮小丑逗我笑；而在我最不安无助的时候，月霜永远，永远都会在那里，他会在那里，等着我，抱着我……

吻我。

从没想过有一天，这一切，会消失。

从没想过有一天，这一切会不属于我。

从没想过……

如果吻过、爱着、深爱着，如果没有血缘关系，如果我已经长大，真正地长大，这一切还可以继续吗？

还能吗？只是想在一起，就这样在一起而已，我的要求真的很简单，很简单。哪怕每一次和他的对视都会很奇怪、很难过，哪怕每一天都会面临不同的尴尬和不得不继续下去的逃避，也想在一起，只要能在一起就好了!

只要能在一起就好了。

只要在一起，拼了命地在一起就好了，一切都会好的，会的!

我握紧双手，在心里一遍遍默默地告诉自己。突然，脚踏车紧急刹车。

我低叫一声，脑袋撞在了夜雨哥哥的背上。

“夜雨哥哥，你干吗？好好骑车啊。”我揉揉自己可怜的鼻子说。

“拜托，我的骑车技术可是全校女生公认的第一名，明明就是你发呆去了。怎么，高考来了还是有点儿害怕吧，要不要我在校门外等你，陪你啊？”夜雨笑嘻嘻地对我说。他说话有点儿毒，手却温柔地抚摸着我撞到的地方，好像那样疼痛就会悄悄消失。

“我才没有，是你技术太差!”我轻轻打了一下他的后背，以示不满。

“喂喂喂，你这个没良心的丫头，我一大早拼命骑车送你去考试，你却这么狠心对我……”夜雨哥哥夸张地大叫起来，“呜呜呜……我那个善良可爱的晨曦妹妹去哪里了？今天坐在我脚踏车上的一定是个陌生人，而且还是一个好狠心的陌生人。”

“对啊，我就是陌生人，就是狠心的陌生人。”

我作势啪啪啪地在夜雨哥哥的后背上一连打了好几下，只不过每次都是轻轻的，没用多少力气。

“哇哇哇……真舒服啊!”夜雨哥哥可爱地耸了耸肩，突然换了语气，装出一副十分舒服的模样，说，“再上面点儿……还有左边……啊啊啊，右边也有点儿痒了……呵呵，我们晨曦的敲背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打得我好舒服啊!”

“哥哥!”我气恼地叫道，对他的赖皮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却也惊奇地发现我的心情似乎瞬间好了很多。

又往前骑了几步，车子咯吱一声，在考试的学校门口停下了。

“晨曦，高考期间，学校禁止车辆进入，所以我的‘大奔车’也只能送你到这儿了。”夜雨哥哥从车上下来，拍拍脚踏车车头，微笑着看向我，深黑的发丝在阳光下闪着温暖的光泽。

“知道了，谢谢您——‘大奔车’司机叔叔。”我一个九十度鞠躬道。

“什么司机叔叔？”夜雨顿时睁大双眼“瞪”着我，完全不知道他假装生气的样子会引来多少女生的尖叫。

“嘿嘿嘿……”我得意地笑了几声，跑离他几步远之后，才回头，对他喊，“夜雨哥哥，其实——我真的没有紧张噢!不过，你这一路逗我笑的那些话，让我很开心就是了。”说完，我也没看他的反应，转身飞快地跑进了学校。

夜雨的反应，其实仅凭想象，我就可以很清楚地知道了。我就是想对他好点儿，尽可能地好，这样我们就能在一起，永远在一起了。想着这些，我微笑着，朝着自己所在的考场走去。

走进考场，我位子左前方，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家伙。那家伙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的小西装，把一双长腿从课桌的侧边伸出来，招摇一般地晃动着。他好像不知道自己有多帅，也不知道这里是高考的考场，居然还悠闲地摆出单手撑太阳穴这样的帅哥专用姿势，悠然地打量着我。

“道润!”喊出他的名字，我也弄不懂心里是惊讶还是无奈。这个家伙什么时候才会长大点儿，而且他居然就坐在我的斜对面，太神奇、太巧合了吧!

“嘿，晨曦。”一见我进来，道润哥哥便挥着手，开心地跟我打招呼，“待会儿考试，祝你成功噢。”

他笑得眉眼弯弯，丝毫不理会我看到他时惊讶无比的表情。

“道润哥哥，你，你不是去了法国吗？为什么……”我呆呆地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应该站在香榭丽大道上，观赏着属于法国的地道浪漫风景的道润，此刻居然坐在中国高考的考场上，还挥着手大声跟我问好。

“我不去了。”道润哥哥耸耸肩，摆出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

可事实不是这样的，我心里很清楚，道润哥哥对于服装设计的执著，并不比我少。以他的条件，明明就可以毫无牵挂地去法国留学，为什么他会跟我一样留下来呢？

“道润哥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是法国那边……”

“笨蛋晨曦，你现在脑袋中想的那些猜测，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一定都是错的。”道润哥哥伸手，手指轻轻弹了一下我的额头，说，“我没有去法国是因为……就在我走进飞机场的那一刻，我突然想明白了——服装设计其实在哪里都可以学的，可是妹妹只有这里才有，不是吗？”

道润指指自己坐的位子，双眼如水般温柔地看着我。

“道润……哥哥……”鼻子一酸，我开口，又多了一份感动。

“我先声明，如果你感动得想哭的话，待会儿要是监考老师觉得你可疑，不让你参加考试，我可是不负责的噢。”见我的眼眶开始泛红，道润哥哥摸着我的头说。

“我才不会哭呢。”我撅着嘴，知道他是为了调节我的紧张情绪才这么说，心里越加觉得温暖起来。

我突然间觉得，自己真的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了，幸福到生命里已经装满了幸福，所以上帝伯伯啊……能不能让这样的日子就此定格，永远不要变呢？

“晨曦，晨曦，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发起呆来？”见我一阵恍惚，道润关心地拍拍我的肩，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只是突然想到，现在的我实在是太幸福了，每天都可以听到好多好消息，看到好多我爱的人陪在我的身边。”

我看着他，想表现得坚强点儿，想表现得和在其他三个哥哥面前一样，却又不自觉地说：“道润，太幸福的日子背后，是不是意味着马上会出现很糟糕、很糟糕的事情呢？”

因为太幸福，太渴望继续拥有，所以就会跟着很害怕改变和失去。那种感觉是如此折磨人，好像用裁纸的刀慢慢切开一块鲜活的血肉一样。

“傻瓜，当然不会啊。”道润的手指再次弹了一下我的额头，这次有点儿重，似乎是想用疼痛把我从自己所想象的忧郁中痛醒过来。不过，他明显还不够狠心，因为我并没有因此而转换心情。

“你呀，就是想得太多了。算了，有个好消息我本来想等高考结束后再说的，看你这副忧郁的模样，我就提早透露一点儿，让你高兴一下吧。”道润低头，神秘兮兮地看着我说。

“什么好消息？”这话比任何安慰都要有用。我无比期待地看着道润哥哥，“快点儿告诉我啊，道润，我的好哥哥!”

可能是我的声音实在太大了，监考老师咳嗽了两声。

“各位考生，请安静，考试马上就要开始了。”说完，老师将装着试卷的牛皮纸袋子往桌上一放，朝我和道润的方向狠狠地瞪了一眼。

道润得意地看了我一眼，说：“都说了考试后再告诉你啊。”

什么啊……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看了他一眼，却也不得不按照监考老师的指挥，安静地等待考试时间的正式来临。

“加油!”道润用手比画了一个加油的手势送给我。

“嗯，加油!”我跟着有样学样地为他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