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又是一个周末,我提着大包小包的零食从超市里走出来。
夏已醒出差去了,家里只剩下我和夏已爵。我血购了一堆乱七八糟的零食,慢吞吞地走回花园别墅。
突然,我的手臂吃痛。我回过头,一个男生嬉笑着将我轻而易举地抱了起来。
“喂,你是谁?”我从他怀抱里挣脱,皱着眉怒视他。
“牧牧,你真的去整容了?”那个男生被我骂得呆了三四秒,又呵呵笑了,“好啦,小牧牧,整容就整容吧,不过脾气还是原来那样柔柔的好哦。”
我不爽地推开他:“你认错人了!”
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三色堇花香,如同精心调匀般精致。我仿佛看到三色堇大片大片地盛开在他微微扬起的俏皮嘴角,绚烂芬芳。
“可是我觉得你很眼熟啊。”男生死死地盯着我,“你是不是叫夏岚?”
“不是……”
“尹幽?”
“不是……”
“苏微总是了吧?”
“我叫向葵,我从来没有见过你。”我无可奈何地说道,“我可以走了吗?”
在静静的日光照耀下,他暖茶色的短发落下温暖的光芒,温和的风轻拂起他的刘海,露出饱满的额头。他的眼眸带着一抹淡淡的苍穹蓝,仿若是夏日晴朗天气下的地中海,神秘而绝美,温和而耀眼。
少年在被风氤氲成白光的背景中伫立,无辜地说道:“可是我真的、真的、真的认识你啊,我们是不是小时候见过?你是不是失忆过?”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又贪婪地注视了他几秒,随后感叹道:“我的确失忆过,或许你存在于我丢失的回忆里,可是对不起,我真的不记得了。”
“啊……”他应了一声,笑意从他的嘴边无限扩大,“我要回去好好想想,我想我一定认得你,我有预感我们会再见面的。”
他温柔地松开了我,朝我挥挥手,奔跑着消失在街头的转角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在就读的临岽学校总是碰到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
拿课本的时候会从书包里爬出一大堆蠕动的毛毛虫,在午餐的便当盒里会发现恐怖的死老鼠,在上体育课的时候找不到球鞋,甚至被教务处的主任叫到办公室语重心长地告诫:“不要欺负其他同学。”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哼,又是那群超迷Summer的傻瓜女生做的吧?
我冷冷地笑,无动于衷。因为我不想和她们斗。女生之间勾心斗角,暗藏硝烟,我没那个精力,也没那个兴趣。
我背着书包懒洋洋地向教室走去。突然发现我的座位旁边围满了人。我快步走了过去。
只见我的课桌被刀子刻得乱七八糟,上面凌乱地写着一些肮脏的话。
“我抢了我姐姐苏的男朋友Summer,我真是个贱女人。”一个同学无意识地读出了那上面的句子,随后好奇地问旁边的人,“向葵真的抢了她姐姐的男朋友吗?”
“是啊!”
“她怎么那么坏啊?”
“就是,还装得一脸清高,真是恶心!”
……
流言飞语,议论纷纷。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突兀跳动的太阳穴,冷酷地喊道:“全部给我走开!”
同学们一个个像见到了瘟神一般离开我的座位。
我狠狠地踢了一脚桌子,桌板里有恶心的肉虫子被震了出来,在地上慢慢地蠕动。我皱了皱眉,有一种想要吐的欲望。
随后,我拿起被砍得伤痕累累的桌子,准备去储藏室换一张新的。
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无所谓。破坏掉我的一切吧,我不会愤怒,因为,这一切我都不在意。
走到操场的时候,一个女生拉住了我。
“呀,向葵,你的桌子是怎么啦?”娇滴滴的声音。
我不耐烦地回过头,是一张熟悉的脸孔,戴着淡紫色的隐形眼镜,校服裙子穿得歪歪扭扭——是那天想要打我的韩紫希。
“承蒙你的照顾啊。”我冷淡地瞥着她。
“哟,照顾?我可不敢照顾您!一个寄人篱下的坏心肠家伙!”韩紫希露出一抹骄傲的笑意。
“你再说一遍!”眼眸骤然一冷,我抿着嘴死死盯着她,只可惜傻瓜是不会有智商的。
“再说一遍?好啊!我就再说一遍!哼,你这个没有人要的贱人,苏的妈妈好心把你这个家伙捡回家,你居然还敢恩将仇报,诱惑苏的男朋友!你这个寄人篱下的垃圾、野种、坏女人!真不知你爸你妈怎么会生出像你这么不知羞耻的人……这莫非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哈哈哈……”她淡紫色的眼睛里露出一抹得意的光芒,是揭穿他人不堪回忆的兴奋光芒。
太阳穴跳动得更加厉害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你们逼我的,再无动于衷,再受欺负,都无所谓,可是每个人都有底线,我再容忍,再淡泊,终究也有我自己的尊严和骄傲。
我妖娆地笑着,将手中的破桌子朝她的脸上砸去——桌子上有被人刻意装上去的钉子和玻璃碎渣。
“啊——”韩紫希蹲在了地上,捂着鲜血淋漓的脸惊慌失措地大叫,“啊……啊……”操场上回荡着她恐怖的尖叫。
同学们渐渐围了上来。
“天哪,这是怎么回事?韩紫希的脸怎么了?”
“好像是向葵砸的!好恐怖啊!”
“她会不会毁容啊?”
……
人群中传出的“毁容”两个字,让韩紫希叫得更大声了。
“紫希——你怎么了?”苏匆匆赶来。
记忆之中似乎很久没看见苏了,她穿着红色的校服短裙,衬得她肤白如雪,眸魅似妖。
原来是一伙的。我冷眼望着苏。韩紫希断断续续在她耳边诉说着,苏皱起了眉。有鲜血顺着韩紫希的脸滴落到苏白皙的肩膀和干净的裙子上,但是苏丝毫没有介意,她的脸上是从未对我展现过的温柔和耐心。
我的心突然很疼很疼。
从未情愿面对过真实的自己,可是我确确实实是希望被爱的。我希望被姨妈爱,希望被姨父爱,希望被表姐爱。可是他们从来没有真正爱过我。所以我才恨他们,他们有那么多爱,却连一点点,一点点也不肯分给我。
眼眶里有温热的液体冲了上来,我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抬起头,不想让旁人看到我软弱的样子。
“韩紫希,你的脸怎么了?”闻讯赶来的教导主任望着一脸鲜血的韩紫希,立刻找人送她去医院。
韩紫希哭哭啼啼地被扶走了,教导主任望着我们吼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对同学下这样的毒手?”
“是向葵!她拿椅子砸了韩紫希的脸。”苏脱口而出,不屑地斜睨着我,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我定定地站着,望着美丽的苏。在那一刻,她仿佛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人。上天作证,我宁愿这句话是其他任何一个人说的,也不希望是苏,我的表姐——苏。
呼呼的风声将我们之间的距离拉得远远的,远远的,直到最后她去天涯,我至海角。
等到我从钝痛的幻觉中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被教导主任拉到了教务处。望着他唾沫横飞的大嘴,我厌恶地抹了一把脸,试图抹掉那些肮脏的唾液。
就在这时,教务处的门开了。
门外站着两个又高又瘦的身影。是夏已醒和夏已爵。
“你们是向葵的家人吧!大致情况我在电话里也和你们说了!你们瞧瞧她这个样子!前不久就有女同学举报她敲诈勒索,今天又砸得另外一个同学满脸鲜血!你们再不管教她,她就堕落得不行了!”
我一言不发。因为主任不会相信我的话,所以我根本不必多费唇舌解释。
“向葵,你说话啊,你为什么这么做?”主任恶声恶气地问道,仿佛我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她侮辱我。”我简简单单地吐出四个字。
“她侮辱你,你就可以用桌子砸人家的脸吗?一脸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你也太嚣张了吧!”主任大声吼我。
“好了,这里留给我处理,爵,你带向葵出去。”夏已醒低声说道。
夏已爵点了点头,走到我身边,和我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们默默地走出了教务处,向校外走去。
在学校的林荫道里,我和他并排走着。
道路两旁的树依旧十分繁茂和巨大,我望着那些阴影中飘浮不定的光斑,赌气般将它们踩在脚下。
仿佛可以听到嘎嘎的光影碎裂的细微声响,像人的骨头断裂一般清晰。
夏已爵突然拉住了我。我转头,只见他漆黑眼眸中弥漫起了很大的雾气,拨开那些雾,闪现的是一抹危险的眼光。我胡乱地猜测着,他会和我说什么呢?责骂我的鲁莽?反感我给他们带来麻烦?还是对我彻底痛恨?
然而都错了。
“一个人憋着很好受吗?”他皱着眉头说。
我想对他绽放一个无所谓的笑容,眼眸中却突兀地掉下了一滴泪。
“没关系的,小事而已。”我的声音已经微微哽咽了。
他黑漆漆的眼眸里的雾渐渐散去,深幽的眼里是清晰可见的柔软神情。
“夏已爵,让我抱一抱。”
没等他回答,我便凑了上去。
淡淡的、清新的香气顿时包围了我。
我颤抖着抱住他,紧紧地,如同一个溺水之人拼命地抓住一块浮木。
他的拥抱那么温暖。
夏已爵生硬地抚着我的背,良久,他凑近我的左耳。我听到他说出了一句含糊不清、极不自然的单句,如同一缕安静的栀子花香飘入我的耳朵——
“以后我会一直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