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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新历死后,陈炳芝开始尝试做小生意,煎胡豆、豌豆卖,一分钱一勺;卖凉水,一分钱一杯。她守在小学门口的黄葛树下,等放学的时候学生来买。
后来陈炳芝陆续做过各种小生意,她乐于投入,曾经托人花了两千多块买煎花生的机器,一天能卖出去十几、二十斤花生。“可惜现在没人要,只能当废铁卖几块钱。”她也买过绞肉机,一千多块钱买的最后三百多就卖了,还有绞糖机等各种机器。 她还特别敢于尝试,但凡听到或者看到可以赚钱的小生意,就毫不犹豫去做。
做生意需要投入资金,镇上的人都靠民间借贷,彼此约定好利息、期限,便可放贷。陈炳芝在这点上极具魄力,她做生意的设备和本金全是借贷而来,只要约定了还钱期限,到期之后即使没有赚到钱,她也会从另外的邻居那里再拆借,多付利息也要履行承诺。这使得她的信用极高,邻居们都愿意借钱给她。
在仙市小学的钟老师心中,陈炳芝做生意敢想敢为,就是“仙市上的董明珠”;媒婆王大孃也把陈炳芝称为“仙市的女强人”。镇上的人都见识过她开猫儿店生意兴隆的“盛况”:茶馆的门敞开着,每个桌子面前都坐满了老头,他们挨着那些小姐,嬉笑放松,叶子烟的味道浓郁呛鼻。茶馆的门廊处,陈炳芝也支了一个摊子,卖些鱼线、渔网等渔具——她不会浪费任何能赚钱的可能性。
90岁的陈炳芝身上,精于算计的女强人形象在打牌的时候就会表现得非常明显。“那是她唯一的娱乐活动。”二儿子小理说。菜市场附近的一个茶馆,坐满了乡镇赶来的中老年人。这种茶馆投入极低:简易的桌子,塑料板凳,几副麻将就行。陈炳芝显然受到了特殊的待遇,她是整个茶馆唯一坐木头靠椅的人,老板还给她特意垫上了棉垫。
陈炳芝坐在一群年龄比她小二十多岁的老头中间,身量瘦小,几乎有点小学生上桌的感觉。她身上穿着明显用于节假日的笔挺外套,白头发一丝不苟梳到脑后,用发夹钳住鬓间的碎发,甚至穿了双干净的黑布鞋。和趿着拖鞋、露出粗糙脚后跟,满不在乎的老头们相比,她的妆扮堪比女王。坐在对面那个浑身印满“Boss”花纹的老头今年也70岁了,他是陈炳芝第二任丈夫张运成在和她结婚之前的孩子,陈炳芝一言不发,没有一点寒暄的意思。她只死死盯着桌上的纸牌。
这是一种只在沿滩乡下流行的纸牌游戏“猫儿牌”,一副牌去掉一对黑8和一对黑9,保留2到7,再加上四张K,也就是所谓的“金”,一共三十二张,四个人打。打法有点类似于比大小,到三轮后才可以“拖金”,就是出的牌大过于其他家再加上手头的K,就可以直接赢钱。当然最后出的“接牌”也很重要,就是如果手头只剩下两张,一张大过其他家,一张是K,那也可以稳赢。
老头们嘻嘻哈哈、东拉西扯、出牌随意,陈炳芝目光锐利,戴着手表的手腕不管不顾地在牌桌上翻动,她终于忍不住跟“Boss”花纹老头说:“你是头家,前面出过一条‘金’,肯定还有三条‘金’在外面,你明明有一对,就应该尽量出一对噻!出个这么小的单牌,让他逮住机会拖了三条‘金’,你咋子这样不讲究,不然我们输不了这么多……”
那一刻,好像有另外一个人从她那个弱小的皮囊里钻出来,那是一个经验丰富、察觉一切的猎人,随时可以在变幻莫测的牌局中运筹帷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