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的“月令”

秦国名相吕不韦是一位行迹奇异的历史闻人。他资助秦始皇的父亲登上王位，成为中国历史上以个人财富影响政治进程的第一人。以“定国立君”之功封侯的吕不韦又为秦国实现统一作出了贡献。他的另一突出功业，是招致天下之士，著书《吕氏春秋》。《吕氏春秋》有《十二纪》，《吕氏春秋·序意》写道，有人问这部书中《十二纪》的思想要点，吕不韦有明确的回答，即要调整天、地、人的关系使之和谐，要点在于无为而行。吕不韦的这段话，很可能是当时说明《吕氏春秋》中《十二纪》写作宗旨的序言，全书的著述意图，自然也可以因此得到体现。

《吕氏春秋》的《十二纪》系统地写述了一年十二个月的天象规律、物候特征、生产程序以及应当分别注意的诸多事项。其中涉及生态保护的内容，特别值得我们重视。

例如，孟春之月，“命祀山林川泽，牺牲无用牝。禁止伐木，无覆巢，无杀孩虫胎夭飞鸟，无麛无卵”。就是说，要祭祀山林川泽之神，所献祭品不得用雌性禽兽，当月还禁止伐树，不得毁坏鸟巢，不得杀害怀孕的动物，不得杀害幼小的动物，不得取禽类的卵。仲春之月，“无竭川泽，无漉陂池，无焚山林”。禁止破坏水源，也禁止焚烧山林。季春之月，“田猎罼弋，罝罘罗网，餧兽之药，无出九门”，“无伐桑柘”。禁止各种形式的猎杀禽兽行为，也不许伐取桑树和柘树。此外又有孟夏之月不许进行大规模的围猎，仲夏之月不许烧炭，季夏之月禁止砍伐山林等规定。

《逸周书》的《周月解》《时训解》《月令解》等篇，以及《礼记·月令》《淮南子·时则训》等，也有大体相近的内容。

汉初名臣晁错在一篇上奏皇帝的文书中发表了有关生态保护的言辞。其中说道：“德上及飞鸟，下至水虫草木诸产，皆被其泽。然后阴阳调，四时节，日月光，风雨时。”“德”及草木，万物“皆被其泽”的说法，当然是儒学的宣传。论者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四时节”“风雨时”。这其实是值得重视的体现当时生态观的表述。应当说在生态保护史上，发表了一种开明的见解。

《汉书》卷七四《魏相传》记载，汉宣帝时，御史大夫魏相上书引述《明堂月令》的内容，主张顺应阴阳四时执政，他说：执政者的行为“奉顺阴阳”，则“风雨时节，寒暑调和”，“灾害不生”，五谷丰登，“民不夭疾，衣食有余”。否则即“风雨不时”，“农桑伤，则民饥寒”。所谓“风雨时节”，是汉代民间对理想生态的习惯表达形式。《淮南子·览冥训》说到“风雨时节，五谷丰孰”。《汉书》卷二八下《地理志下》说到地方地理人文条件“有和气之应”时，也使用了“风雨时节，谷籴常贱”的说法。汉代铜镜铭文中常见“风雨时节五谷孰”“风雨时节五谷熟”的文句，或者又写作“风雨常节五谷熟”，“风雨时，五谷孰，得天力”，“风雨时节五谷成，家给人足天下平”等，都表达了对气候正常的祈祝。袁宏《后汉纪》卷二二载汉桓帝延熹八年（165）刘淑对策，以“仁义立则阴阳和而风雨时”为主题，也体现了同样的社会愿望。

以“月令”指导政策，可能在西汉中期以后更为明确。《汉书》卷八《宣帝纪》记录元康三年（前63）六月诏：“其令三辅毋得以春夏擿巢探卵，弹射飞鸟。具为令。”春夏两季不得破坏鸟巢，探取鸟卵，射击飞鸟，正是“月令”所强调的保护生态环境的禁令。如《吕氏春秋·孟春纪》：“无覆巢，无杀孩虫胎夭飞鸟，无麛无卵。”《礼记·月令》：“毋覆巢，毋杀孩虫胎夭飞鸟，毋麛毋卵。”成书于西汉中晚期的《焦氏易林》有“秋冬探巢”的内容，说明“毋得以春夏擿巢探卵”的制度确实得以实行。

《汉书》卷九《元帝纪》记载，汉元帝初元三年（前46）六月，因气候失常，“风雨不时”，诏令：“有司勉之，毋犯四时之禁。”又永光三年（前41）十一月诏书以地震雨涝之灾，责问：“吏何不以时禁？”唐代学者颜师古解释说，所谓“时禁”，就是“月令”中所规定严令禁止的内容。《汉书》卷一〇《成帝纪》也记载：阳朔二年（前23）春季，气候寒冷异常。汉成帝颁布诏书指责公卿大夫等高级行政长官“所奏请多违时政”，要求“务顺四时月令”。对于所谓“多违时政”的指责，有学者解释说，“时政”就是“月令”。汉哀帝初即位，李寻就灾异频繁发表意见，以为“四时失序”，与“号令不顺四时”有关。他批评“不顾时禁”的行政失误，强调应当“尊天地，重阴阳，敬四时，严月令”。他说：“今朝廷忽于时月之令。”又建议皇帝身边的臣下都应当“通知月令之意”，如果皇帝颁布的命令有不合于“时”的，应当及时指出，“以顺时气”。李寻的奏言，也强调了“月令”的权威。李寻自称曾经“学天文、月令、阴阳”，可知西汉时“月令”已经成为专学，被列入教育内容之中。

近年甘肃敦煌悬泉置汉代遗址发掘出土的泥墙墨书《使者和中所督察诏书四时月令五十条》，其中有生态保护的内容。如“孟春月令”有“禁止伐木”的条文，又解释说，直到八月，大小树木都不得砍伐，待秋后“草木零落”时，才可以有选择地砍伐。当月又有不许破坏鸟巢的禁令，规定甚至空巢也不许毁坏。破坏空巢的禁令执行到夏季。如果巢中有鸟和鸟卵，则全年都禁止破坏。又规定，只要不伤害人类的蛇虫，在九月之前都不得杀害。不许杀害怀孕有胎的动物，则是全年“常禁”。不得杀害幼鸟的规定，也同样是全年“尽十二月常禁”。保护幼弱走兽的禁令，则执行至九月底。这篇文字开篇称“大皇大后诏曰”，日期为“元始五年五月甲子朔丁丑”，时在公元5年，是明确作为最高执政者的最高指令——诏书颁布的。书写在墙壁上，是为了扩大宣传，使有关内容能够众所周知。

悬泉置壁书《四时月令五十条》（局部）

《明史》卷七四《职官志三》写道：“荐新，循月令献其品物。”太平天国文献中也可以看到这样的内容：“特命史官作月令，钦将天历记分明；每年节气通记录，草木萌芽在何辰。”说明“月令”作为一种文化存在，有久远的历史影响。当然，其中有生态保护意义的内容，在不同的时代，所受到重视的程度也是不同的。

原载于《学习时报》2002年11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