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双明砚”小记并铭

茗花斋杂俎 作者:王星琦


“双明砚”小记并铭

 

 

乙酉清明前一日,有皖南之行。恰值一年好景,春色宜人之际,一路赏春,其乐融融。近午,在西递村游览古民居。偶于一小肆之中,见一椭圆形歙砚置几上,其形端正大气,线条流畅洗练,与不同材质、无端镌龙雕凤之俗砚,不可同日而语。此砚长尺有盈馀,宽逾五寸,高约二寸许,重足有十数斤。且砚堂宽敞阔大,砚池深凹形美。擎于阳光下视之,天然纹理清晰可见:左有一圆环形,环中隐约见一楔形斑点,分明一个象形“日”字;右为一弯月形,类橘瓣而弦弧大,活脱一甲骨文之“月”字。左右匹配,距离相当,合而为一古文字“明”,周遭尚依稀布几丝云纹。反复摩挲,心中慨叹:天工之妙,似此曷极!更妙在砚池乃依月形纹理而凿,亦是月形,而砚堂则整体上依势成圆形,因又呈一“日”字。于是,砚堂与砚池又构成一更大之“明”字。未知砚工是否发现这一秘密,余一旦悟出,遂叹为观止。

是时,肆中只一女孩料理。询其值,答曰:“两百六

十。”忖度之,已觉开价并不高,购意已定。适同行者中二三同好一再砍价,谓只值零头。女孩曰:“石料来价每市斤五元,制砚不过赚些工夫钱,果有意购之,非百元不能出手。”诸同好遂携余做离去意,终以八十元成交。一路细想,家庭小作坊凿磨此砚已属不易,那女孩亦是百般无奈,曾嗫嚅:“半月未开张矣。”况满歙地砚台汗牛充栋,填街塞巷,生意之清淡不言而喻。而眼下微机横陈,鼠标键盘铺天盖地,其数量更胜于砚台多多,连硬笔已近废弃,谁还视一顽石为宝?便是喜翰墨者,终是极少数,且彼等当不缺砚石。余得此已是二十馀方,端、歙、澄泥、鲁、蜀诸砚置于匣中,不过收藏罢了。想至此,不免心中顿起一丝悲凉,亦觉肆中女孩似有不尽委屈。

归来细赏,此“双明砚”委实大妙。翻阅邓之诚《古董琐记全编》,多有述及歙砚者。始知歙砚多无纹理,亦无端溪所谓“眼”者。此砚天然纹理,凑成天趣,实属罕见。又云:大约明以前歙产砚式率端方正直,有雕琢文饰者至罕。而“双明砚”古朴端庄,浑然天成,大有古风,亦属佼佼者。又检宋陶穀《清异录·文用》,知歙砚古即有所谓月研(砚)者:“月研,形象之,歙产也。”宋赵希鹄《洞天清录集·古砚辨》则云:“歙溪龙尾旧坑,色淡青黑,湛如秋水,并无纹,以水湿之,微似紫,干则否,细润如玉,发墨泛油,并无声……故难得,大者极不过四五寸,多作月研,就其材也。”可知所谓“月研”,是就整体形状而言,而“双明砚”中藏“月”字乃在纹理,其大逾尺,且一应均为手工琢磨,就更属极为难得,当以宝之矣。因是故,铭之曰:

 

日月炳焕,砚边细裁。发墨如漆,纸上云霭。天公之美,人巧不乖。摩挲再三,陋室添彩。偶然得之,喜出望外。顾二娘a知,倾羡再再。传与子孙,代有文脉。

a 顾二娘:明末清初制砚名家。黄莘田有诗赞之曰:“古款遗凹积墨香,纤纤女手带干将。谁倾几滴梨花雨,一洒泉台顾二娘。”又阮吾山《茶馀客话》云:“吴门顾青娘,王幼君治(制)砚,名闻朝野,信今传后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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