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浪湖秋韵

杨先金

又一个中秋，我走进故乡，走进这座“气白而藏万物”的湖泊——牛浪湖。

这座面积为二十多平方公里，蓄水三千多万立方米的袖珍湖泊，恰似上帝撒下的一颗耀眼珍珠，亮晶晶地镶嵌在湘鄂交界处的澧县与公安县交界处，肩负着排涝防旱、用“奶水”滋养湖区十万生灵的使命。每当秋至，这湖就似一个镶着金边的果盘，装满着沉甸甸的硕果，奉献给这丰收的季节。

秋水如镜

湖泊，上吞众水而下哺江河，大气磅礴以波动日月。上百年前，一道永和大堤将江水隔离，从此，失去母系的长江水与澧北的溪水相聚，汇合在黄土高岗与低凹的流沙之间形成湖泊，湖水在漫长的熏蒸过程中，就净化成了质如牛奶的湖水，加之湖形又似那牛乳模样，也就有了一个令人垂涎的美名——牛浪湖（又名牛奶湖）。

湖水在接收春天百溪之水的涌入与荡漾之后，呈现出容纳万物而不争的境界，将那些水中的生命、岸边的精灵滋养得水灵而舒展。进入秋季，湖水则一如平镜般地躺在大地上，静静地欣赏自己创造的美景。

这景色美得极致。水下，鱼儿追逐嬉游；水上，荷花、菱花、芦花在秋色中绽放；鹤鸟漫游湖面，鸭鹅拨波吟唱；朝霞升起，漫无边际的稻菽在秋风中腾起金色的千重浪；夕阳下，红透的柑橘、柚子，像绣球、像灯笼似的挂满山林，在余晖的照映下，染红了西边的那些山岗。落日时升起袅袅炊烟，餐桌上就摆满了鱼、蟹、鹅、鸭、莲藕、茭瓜……这些美味佳肴，全是来自湖水的恩赐。

上善若水，水泽四方。在这里，天旱不着，水涝不着，没有地震，没有瘟疫，连鸟儿都不感冒，全仰仗这湖水的庇佑。

秋水如镜。来到湖边，用那清澈的湖水照映身影，兴许会洗涤心灵的尘埃；掬一捧“奶水”，就会感知水的甘甜……

秋鱼肥硕

好水养好鱼，这“牛奶湖”的水，是鱼儿生长的天堂。

秋水渐凉，那些害怕感冒的鱼儿纷纷游离深潭，来到湖汊浅滩晒太阳，一汊汊一弯弯的鲫鱼、鳊鱼、鲩鱼……就像那蜷缩在墙角下晒太阳的老汉，一动不动地歇在那里。当突遇鸬鹚和水鸟来袭，只听见“哗哗”的击水声，只看见翻涌的波浪，只觉得湖泊在颤抖，吓得人打起了“鱼摆子”。

在这个季节里，渔民们开始下湖捕鱼，数十种渔具，十八般武艺，在湖水中各显神通。一天下来，满载而归。没有渔具的人，在湖边用棒槌砸，用竹篮网，也能获得一桌的鱼味。1978年冬天，牛浪湖采用“拖尾式登坡大网”（由146片架子网组成，全长2190米），一次捕鱼11.25万斤。渔民们以打鱼为乐，把酒祭天，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之中。

八月十五中秋节，走丈人的后生们挑着沉甸甸的担子，一头装着月饼和美酒，一头挂着比幼儿还长的两条红尾巴鲤鱼，划船过渡，好不热闹。

秋菱鲜美

“身上穿件红衣裳，两头尖尖白肉香。”小时候，我的婆婆就教我猜这样的谜语。孟秋时节，湖水上的菱叶泛黄，小不点的白色菱花已渐凋零，采菱姑娘双手如浆，划着腰盆，小手翻开菱藤，将大把大把的菱角摘入盆舱，手一扬，撩起了刘海儿，露出红润润的脸蛋，好似出水的红菱。翌日清晨，姑娘们挎着筐子来到早市，那满筐的菱角换回的是满心的喜悦。

菱角有家菱、野菱之分，家菱个大体红，壳薄肉嫩，可当水果食用。《红楼梦》三十七回中有表述，袭人听说，便端过两个小掐丝盒子来，先揭开一个，里面装的是红菱和鸡头两样鲜果。看来，美人是爱红菱的，当掰开壳儿，将那白嫩如玉的果肉放入皓齿，就有了人间甜蜜的味儿。

野菱个小壳硬，且长有四只角儿，煮熟吃极佳。这看似丑陋、壳硬扎嘴的东西，却有着香糯无比的味道。

世上之事就是如此的神奇。浮在水面不香不艳的小花，却能结出鲜甜怡人的果实。我养的那盆昙花，花朵硕大，可开一日即香消玉殒，没有了影儿。

秋藕丝长

“交流四水抱成斜，散作千溪遍万家。深处种菱浅种稻，不深不浅种荷花。”我不清楚清人阮元到没到过牛浪湖，他却把湖光景色及务农的规矩，表述得淋漓尽致。

在牛浪湖的不深不浅处，到处种着莲藕，这藕就盘根错节地伸展在秀水沃泥中，架起一座座通往两湖的地下桥梁。秋水中，荷叶褪去了翠绿，耸拉下华冠，荷梗关闭了通向莲藕的气道，使莲藕在深睡中保持着充足的养分。这时的莲藕，最嫩最甜且藕丝最长，是“藕断丝连”的最佳时期，开春失水后的莲藕，藕丝不长且易断了。

杜甫诗云：“公子调冰水，佳人雪藕丝。”莲藕是吉祥之物，定亲结婚一般都会选择八月十五、十六这两个吉日来“联（莲）姻”, “偶思”（藕丝）也最长。宴席上，凉拌藕片、爆炒藕片藕丁、清蒸灌藕、炸藕鸡腿、炸藕丸子、排骨炖莲藕，让人大饱口福。一只莲藕，可以做出十来道佳肴。

一支残荷，一只莲藕，朝上的是灵魂，朝下的是肉体。灵魂与肉体是不能分离的，即使分离，也会藕断丝连。

秋云野鹤

“秋云野鹤”是秋之神韵。移动在秋天的云朵，没有了“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气势，锐减了“行云流水”的速度，在蔚蓝的苍穹，展现出一副天高云淡的“闲”景。被视为“湖泊王子”的白鹤，舒展着舞姿踱步在岸边田间，觅见鱼虾，长嘴一啄，胃囊就隆起一个包包，填饱了肚子，濯净了双腿，几声鹤唳，两扇宽长的翅膀缓缓鼓动，后伸的长腿就像飞机尾翼，倏地腾飞云天，一番长空舞蹈后，吟哦而来，凤凰山的树桠上就歇满了凤凰，白鹤村的原野里就有了移动的白云。

野鹤之美，淡如秋水，远如秋山，高如秋云，是很难捕捉的一种高雅与飘洒，当得起一个十足的“逸”字。“闲”与“逸”，正是秋之本色。

会欣赏这本色的人，就能松鹤延年而鹤立鸡群了。

秋之乡情

久居城市，生命的淳朴之美随着钢筋水泥的混合而消减，食用的那些不安全食品，又让人忧心忡忡。于是，高傲的现代人向往起“东篱”的田园生活，想回归先祖临水而居的生活方式了。于是，那些农家乐、采菱乐、观荷乐、垂钓乐、踩藕乐、采橘乐就应运而生。

一日，表弟带我去了湖边一家专营螃蟹的“流水山庄”，只见溪水潺潺而流，螃蟹横行其间，红焖大蟹的浓郁香味溢满山庄，“有朋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亲戚朋友一大围桌，说着家乡话，叙着故乡情，品着家乡味，久久凝聚的“故乡情结”，在此瞬间爆发，顺着这溢香的美味，飘逸在原野……

“秋天月又满，城阙夜千重。还作江南会，翻疑梦里逢。”三杯敞口大曲下肚，我就吟出了这首唐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