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魯紀年(行朝錄之四)

台湾文献丛刊025 赐姓始末 作者:


  餘姚黃宗羲太沖撰

  ·卷上·

  監國魯王,諱以海;高皇帝十世孫。父閩王壽鏞;崇禎十五年壬午,北兵陷兗州,自縊死。崇禎十七年甲申二月甲戌,王嗣位。北變後,南下。宏光元年四月,命移江廣,暫住台州。

  五月十日宏光避位,首輔馬士英以皇太后至杭州。左都御史劉宗周曰:『士英亡國之罪不必言矣,焉有身為宰相,棄天子、挾母后而逃者!當事既不能正名定罪,國人曷不立碎其首乎?賈似道死於鄭虎臣,今求一虎臣亦不可得,可嘆哉』!時潞王監國(王諱常芳,穆宗之孫),劉宗周令分守台紹道于穎上疏,請急誅馬士英;不報。宗周與穎書曰:『監國舉動,全無足恃。此等疏朝上,即宜夕下;何至四、五日尚無進止。明府不必候旨,再疏、三疏申大義於天下而已』。無何,潞王降。宗周遂絕食而死;右僉都御史祁彪佳、諸生王毓蓍、潘集、周卜年皆投水死。浙東郡、縣降附,易置官吏。

  閏六月初九日,餘姚攝印官發閭左為馳道,執撲以行役者而抶其不勉者,役者反抶攝官,眾譁不能定;九江僉事道孫嘉績乘眾怒,遂斬攝官,建義旗,閭左少年輟耕而從者數千人。其明日,而諸生鄭遵謙應之於紹興。遵謙少喜任俠,不為繩墨之士所禮。閹人屈尚忠逃至越,遵謙箠殺之;曰:『吾聞諸劉先生(謂宗周):凡系逃官皆可殺也』。紹興守、會稽令皆新署,遵謙挾之而起,召其故所知豪傑從。初,王期陞為太守,夢有持謁入者;覺而記其姓殷。以問推官陳子龍,子龍曰:『越亂兆矣,此殆會稽守殷通也』。至是,而驗。又明日,而刑部員外郎錢肅樂應之於寧波。時定帥王之仁已授降表,肅樂大會縉紳士子於城隍廟,召募義勇;謝三賓陰致書之仁,謂:『一、二庸妄書生,恐為禍階;須以公之兵威脅之』!之仁至寧,陳兵教場,受約於肅樂,出書誦於壇上;三賓戟手欲奪之,之仁色變。有為三賓解者,使之任餉而止。

  時兵部尚書張國維已至台州,與陳函輝、宋之普、柯夏卿共請王出監(國)。即日移紹興,以分守公署為行在。列兵江上,分地戍守:方安國當七條沙,王之仁當西興,鄭遵謙當小舋,孫嘉績、熊汝霖、錢肅樂當瓜里。群臣皆奉表勸進;上曰:『孤之監國,原非得已;當俟拜孝陵,徐議樂推未晚也』;固讓不許。以張國維、朱大典、宋之普為東閣大學士;國維督師江上,大典鎮守金華,之普司票擬。未幾,起舊輔方逢年,之普謝事;起章正宸為左侍郎署吏部事,李白春戶部尚書,王思任禮部尚書,余煌兵部尚書,張文郁工部尚書,陳函輝吏部右侍郎;加孫嘉績、熊汝霖、錢肅樂皆督師、右僉都御史,進方國安鎮東侯,封王之仁武寧侯。上皇太子號曰悼皇帝;弘光曰赧皇帝、潞王曰潞閔王。

  七月,張國維復富陽,命姚志卓守分水。江上之兵,每日蓐食,鳴鼓放船,登陸搏戰。未幾,又復轉拖還戍,率以為常。惟熊汝霖以五百人渡海寧,轉戰數日夜,至司橋,士卒殘破略盡,乃還。當是時,孫、熊二帥皆書生不知兵,迎方、王二帥拱手而讓之。國成,凡原設營兵衛軍,俱隸方、王;而召募之街卒、田兒,則身領之。方、王既自專,而反惡孫、熊之參決;於是分餉、分地之議起。分餉者,以孫、熊之兵謂之義兵;食義餉;以方、王之師謂之正兵,食正餉。正餉田賦所出,義餉勸助無名之征也。分地者,某正兵食某地正餉,某義兵支某邑義餉也。有旨會議,方、王司餉者皆至,殿陛譁然。戶部主事董守諭面奏『分餉、分地,非也。當以一切正供,悉歸戶部覈兵而後給餉、覈地而後酌給之先後;所謂義餉者,雖有其名,不可為繼』。戶部主事邵之詹議以紹興八邑已有義師專供本郡,寧波專給王藩,以金華歸朱閣部,以五府歸方藩;然方、王終不可。統計浙東錢糧六十餘萬,兩藩自分;義師或散、或留,聽其自為徵勸。於是新安王兵散,督師所領之營亦不過數百人而已。

  八月,兵部尚書田仰從海道至,留為東閣大學士。

  十月壬辰,北兵至,方國安嚴陣以待,張國維率步兵接應,裨將王國斌、趙天祥繼之;北兵大敗,追至草橋門下。

  隆武皇帝遣兵科給事中劉中藻頒詔於越。張國維曰:『今日之事,凡為高皇帝子孫皆當同心戮力;成功之後,入關者王。此時未可言上下也』。熊汝霖曰:『吾知奉主上而已;不知其他』。皆不奉詔。中藻廢然而返。

  十一月,進方國安為荊國公、王之仁為寧國公、鄭遵謙為義興伯。上勞軍於江上,駐蹕西興。築壇拜方國安,命各營皆受節制。時馬士英、阮大鋮竄入方營,欲朝見,上不許;下群臣會議,多言士英當誅。熊汝霖曰:『此非殺士英時也!正欲令其自贖耳』。兵部主事宗羲曰:『非不當殺,但不能殺耳。然春秋之義,孔子亦豈能殺陳恒,固不可言不當殺也』。

  十二月,上回越城。以謝三賓為禮部尚書;尋入東閣。鑄「大明通寶」錢。兵部主事王正中進某所造監國魯元年大統曆。

  魯元年丙戌正月己酉朔,上在紹興。以柯夏卿、曹維才為使,奉書閩中。

  二月,張國柱掠餘姚,其部曲張邦寧掠慈溪。國柱者,劉澤清之標將也;航海至東浙,依王鳴謙於定海。國柱有弓箭手五百人,其力足以制嗚謙,乃劫之入內。行朝震恐,議以伯爵縻之。宗羲與孫嘉績裁量,署為勝虜將軍;始返定海。

  總兵陳梧敗於檇李,渡海掠餘姚之鄉聚;王正中遣兵擊之鄉聚相犄角,殺梧。朝議罪正中;宗羲言『梧之見殺,犯眾怒也;正中保守地方,不當罪』。乃止。

  三月十九日,毅宗大祥。董守諭請朝堂哭臨,三軍縞素一日;從之。

  北兵決壩放船入錢塘江,張國維嚴飭各營守汛。王之仁率水師襲戰,乘風碎北船數十隻,鄭遵謙獲鐵甲八百餘副。

  四月,王正中率師渡海鹽,破澉浦城。

  五月,加孫嘉績、熊汝霖東閣大學士。兩督師所將皆奇零殘卒,不能成軍;嘉績以其兵盡付宗羲,宗羲與王正中合師三千人。西浙來受約者,尚寶司卿朱大定、太僕寺卿陳潛夫、兵部主事吳乃武、查繼佐,又數百人附之。渡江劄譚山,將取海寧;以江上兵潰而返。

  六月丙子朔,兵潰。時夏旱水涸,有浴於江者,徒涉往返。北兵驅馬試之,不及於腹;數十騎過江,而列戍驚擾,走死不暇矣。上由江門出海,令保定伯毛有倫扈元妃、世子由定海而出,張國維、陳函輝、余煌、王之仁皆死之;方國安、方逢年、馬士英、阮大鋮皆降,從征福建。方、馬至半途,伏誅。大鋮未降之前,先同逆案之馮銓巳書其姓名囑諸南征者,懸內院之缺以待;大鋮初降,不知也。其同邑潘應奎(逆案潘汝楨之子)時為委署杭嚴道,名位下大鋮數等。大鋮入謁,應奎故作聲色,欲斬以靳之;大鋮不覺屈膝。既而示以銓書,則大喜過望。踰仙霞嶺,見雷縯祚索命,墜馬折頸而死。

  朱大典猶守金華不下。北兵驅民間耕牛載砲集城下,苗頭惟向一處,晝夜不絕聲。城崩,北兵隨煙而入,大典自焚死;屠其城。自金華陷,而全閩無一矢之拒矣。

  史臣曰:當義旗初建,士民喟然有吞吳、楚之氣。方、王肯受約束,趨死不顧利害,竟渡錢塘江;此時北師之席未煖,三吳豪彥尋聲而響臻,未必不可與天下爭衡也。宗羲嘗與王之仁言:『公等不從赬山以下進師,而攻其有備;意蓋在自守也。蕞爾兩府以供十萬之眾,即北師坐視不發一矢,一年之後亦滌地無類矣』!之仁韙其言而不能用,日與兩督師爭長短,一死不足贖也。

  ·卷下·

  監國魯元年丙戌六月丙子朔,浙河兵潰。上發紹興,富平將軍張名振棄石浦以舟師扈上出海,投肅虜伯黃斌卿於舟山;斌卿不納,飄泊外洋。保定伯毛有倫扈張妃、世子至,為叛將張國柱劫去。會永勝伯鄭彩至舟山,遂奉上入閩。

  十月丁酉,上發舟山。十一月丙寅,上次中左所(即廈門也)。時鄭芝龍方降北,令彩執上以降;彩不可,而以南彝貌類上者服上冠服,居舟中,謂守者曰:『苟事急,則縊死以示之』。北人挾芝龍去,乃已。芝龍之子鄭森,思文帝賜姓名曰朱成功,不肯隨父,復建義旗於海上,而以中左所為營。然亦不欲奉上;改明年為隆武三年。於是,鄭彩奉上改次長垣;改明年為魯監國二年。海上遂有二朔。

  二年丁亥正月癸卯朔,上在長垣;熊汝霖為相。辛未,上為禡火師;提督楊耿、總兵鄭聯皆以兵來會。進鄭彩為建國公、張名振定西侯、楊耿同安伯、鄭聯定遠伯、周瑞閩安伯、周崔芝平彝伯、阮進蕩胡伯。周崔芝復海口,以參謀林學舞、總兵趙牧守之。

  二月壬申朔,克海澄。明日,攻漳平;失利。又明日,北師救海澄,南師退入於海。丙子,克漳浦;以閩人洪有文為令。五日而陷,有文死之。鄖西王某復建寧,率其裨將王祁復邵武。祁營山中,取民間几桌數百張,每張懸火線數十炷,黑夜順流環城而過;守者謂祁兵薄城,砲石交下,遲明方知其偽。守者習之,不疑;一日祁至,遂破。

  四月,海口陷;林學舞、趙牧死之。周崔芝退保火燒■〈山奧〉。

  六月,攻漳州;南師失利。

  七月,上親征,次長垣;會鄭彩、周瑞、周崔芝、阮進之師攻福州,敗績。

  八月丙戌,克連江。

  十月,長樂、永福、閩清皆下;羅源知縣朱丕承、寧德知縣錢楷皆以城降。

  以馬思理為東閣大學士,林正亨為戶部尚書,錢肅樂兵部尚書,沈宸荃工部尚書,

  劉沂春右副都御史,吳鍾巒通政司,余颺左都御史,林嵋吏科給事中,黃岳吏部考功司郎中。

  大學士劉中藻起兵福安,攻福寧州。將破,其帥涂登華欲降,第謂之曰:『豈有海上天子、船中國公』!錢肅樂致書謂:『將軍獨不聞有宋末年二王不在海上,文、陸不在舟中乎?後世卒以正統歸之;而況不為宋末者乎?今將軍死守孤城,以言乎忠義,則非其主也;言乎保身,則非其策也。依鼎沸以稱安、巢危林而自得,計之左矣』。登華得書,乃降。

  辛未,鄧藩審理陳世亨以一旅復安固。援兵不繼,被執;罵賊而死。

  吏部文選司主事林垐、兵部左侍郎林汝翥攻福清;兵敗,皆死之。垐不避矢石,日暮敵衝其營,被殺;汝翥被執,北人欲降之,不屈,除夕服金屑死。初,垐於隆武朝主銓政;曰:『此潤色太平之事,顧今日之所急耶』?乃辭去。募兵數千人,為鄭芝龍所阻,不得志;復散兵入山,制棺一具、布衣一襲,書「大明孤臣之柩」以待死。聞上至而起兵。

  禮部尚書兼通政司吳鍾巒請申明職掌;言『遠近章奏,武臣則自稱「將軍」、「都督」,文臣則自稱「都御史」、「侍郎」,三品以下不計。江湖遊手之徒,則又假造符璽,販鬻官爵。偃臥邱園,而云聯師齊、楚;保守妻子,而云聚兵數萬。請加嚴核:募兵起義者,則當問其冊籍、花名;原任職官者,則當辨其敕書、紮付』。上是之。

  三年戊子正月丁酉朔,上在閩安鎮。同安伯楊耿、大學士朱繼祚攻興化;克之。興化分守道彭遇颽,故宏光時御史也;令其守將出戰,而登陴立「大明」赤幟,守將不敢入。

  癸丑,鄭彩殺大學士熊汝霖及義興侯鄭遵謙。汝霖票擬,每右周瑞而左彩;彩積恨之。已而,彩與遵謙交惡。上次閩安,從亡諸臣之室俱保琅琦。守琅琦李茂者,彩之裨將也;汝霖奴子與之爭口。元夕,汝霖自上所歸沐,熊、鄭兩家簪珥相問遺。李茂以熊、鄭合謀奔告,汝霖遂為所害。彩以遵謙同姓弟,畜之;使領陸兵於牛田。鄭氏故以商舶為事,遵謙強取二舶,貲萬計;由此交惡。汝霖見殺,謙復不秘其辭色。彩乃詐撲部將吳輝,輝扶傷就謙求書投鴻逵;謙過輝船送之,被擒。輝既擒(遵謙)而難於面之,伏艙底不出;謙呼曰:『汝,鄭彩廝養,殺我豈出汝意而相避乎』?輝出,謙乞隻雞、盂黍哭奠汝霖;既畢,蹈海死。謙之妾金四姐者,故娼也;嘗笞殺其婢王氏,下於獄,謙以千金出之。謙死,金四姐束藁像彩,每饋食,斬像人以侑哭;彩聞,沈之於海中。

  二月,以錢肅樂為東閣大學士。北帥郭天才來降。江西金聲桓遣天才援閩,與巡撫佟養鼐有郄,故降;封為忠勤伯。

  三月,興化陷,吏科給事中林嵋自縊;興泉守道楊棻緋衣坐堂上,遇害。莆田陷,大學士朱繼祚、知縣郁廷諫死之。永福陷,兵科給事中郭正畿賦絕命詞,投水死;御史林逢經亦投水死。長樂陷,御史王恩服毒死;妻李氏同死。建寧陷,王祁巷戰死。上在閩中先後復三府、一州、二十七縣,北調江廣之兵及兩浙之兵來救,所復州、縣皆陷。至是,僅留寧德、福安二城。

  六月戊戌,大學士錢肅樂卒。初,塗登華以福寧州降鄭彩,受之。然福寧危而後安,降由於劉中藻,故幕府立焉;彩反掠其地。肅樂與中藻書,每不直彩。彩聞之,恨甚;肅樂故有血疾,亦念其恨也,疾動而卒。

  十月,大學士馬思理卒。以沈宸荃、劉沂春為東閣大學士。

  四年己丑正月辛酉朔,上次沙埕。

  三月,寧德陷。

  四月,福安陷;大學士劉中藻死之。中藻在福安,北師前後來攻,所殺傷數千人;北師乃傅城十里掘壕樹柵圍之。中藻不得出戰,食盡,為文自祭,吞金死。部將董世南等同死者數百人。

  六月,召張名振復建跳所。

  七月壬戌,上次建跳所。閩地盡陷,鄭彩亦遂棄上而去。名振逆之至浙,從亡者為大學士沈宸荃、劉沂春、禮部尚書吳鍾巒、兵部尚書李向中、兵部侍郎孫延齡、左副都御史宗羲、兵部職方司郎中朱養時、戶部主事林瑛,每日朝於水殿。而吳鍾巒漂泊所至,試其士之秀者入學;率以見上,襴衫巾條,拜起秩秩。

  壬午,北師圍建跳;蕩胡伯阮進率其樓船數百至,金鼓動天,北師解去。

  封王朝先為平西伯。朝先初同張國柱、王之仁出海,黃斌清留之部下,不任以事。朝先,故土司;調征塞上;累立戰功。不肯鬱鬱居閒,請徇邊海;至奉化之鹿頭(一作頸),四、五月而聚眾數千,邊海為之出賦。

  八月壬辰,世子生。

  九月丁酉,張名振、阮進、王朝先共殺黃斌卿。建跳乏食,阮進以百艘泊舟山告急;斌卿不應,亦不使人至建跳奔問宮守。於是合攻舟山,斌卿與二女皆赴水死。

  十月己巳,上駐蹕舟山。劉沂春還閩,以張肯堂為東閣大學士、朱永佑吏部侍郎、孫延齡戶部尚書。

  五年庚寅正月乙卯朔,上在舟山。

  九月,周瑞、周崔芝樓船三百餘艘分屯溫之三盤,以為舟山犄角。亡何,瑞、芝有郄,上使武陵人胡明中往解之;明中至三盤,搆之益甚。瑞遂南依鄭彩,芝亦北依阮進。彩與朱成功爭中左,彩大敗,泊沙埕,具表請援;芝、進既怨彩、瑞,而名振欲結歡於成功,反擊破彩之餘兵。

  十月辛巳朔,日有食之。

  六年辛巳正月己卯朔,上在舟山。

  二月乙卯,張名振殺王朝先。當黃斌卿之破也,阮進收其水師、朝先收其陸兵,軍資、甲仗一不以付名振,嫌郄遂成。鄭彩之敗,振、進因而墮之;朝先不與合。是時朝先居守舟山,名振治兵南田。朝先不虞其見襲也,士卒散遣民舍;名振猝至,朝先手格殺數十人而死。

  台州分守道耿應衡遣奸細入舟山託於日者,謂上之祿命宜禳災星;張名振設醮,請上行香。兵部郎中朱養時上疏爭之;謂『如此舉動,使敵人聞之,當曰行朝無一人矣』。

  北師會攻舟山,松江張天祿出涔闕、金華馬進寶出海門,而陳錦總督督全師以出定海。行朝聞之,定西侯張名振、蕩胡伯阮進扈上發舟山,舟泊道頭。

  八月辛酉,北人試舟海口。南師以三舟突陣,獲樓船一隻、戰艦十餘,馘十一人而縱之。丙寅,天大霧;北人悉抵螺頭門,守陴者方覺。先是,阮進詣海門議和,北欲誘之,進以數船脫歸。值北帥金礪之舟,進以火毬投礪;風轉篷腳,反擊進面,創甚,投水,北人刺取之。安洋將軍劉世勳、左都督張名揚統兵五百、義勇數千背城力戰,殺傷北師千餘人。

  九月丙子,城陷。北人相謂曰:『吾兵南下所不易拔者,江陰、涇縣合舟山而三耳』。思文帝嘗聞涇縣、江陰之以守見屠也,嘆曰:『吾家子孫遇此二縣,三尺童子亦當哀而敬之』。大學士張肯堂蟒衣南面,視其妾周氏、方氏、姜氏、璧姐、子婦沈氏、孫女茂漪皆縊死,然後題詩自縊。禮部尚書吳鍾巒居普陀聞變,曰:『吾從亡之臣,當死行在』;渡海入城,別肯堂,自縊於孔廟。吏部侍郎朱永佑被執,北帥令薙髮活之;曰:『吾髮可削,何待今日』!砍其脅死。僕負屍出城,流血沾服;僕哭曰:『主生前好潔,今無知耶』?血遂止。兵部尚書李向中居舟山(一作夏城)城外,北師購得之;向中縗絰翔武,殺之。通政使鄭遵儉、兵科給事中董志寧、兵部郎中朱養時、戶部主事林瑛、江用楫、禮部主事董■〈糸,丨代小〉、兵部主事李開國、朱萬年、顧珍、工部主事顧宗堯、中書舍人蘇兆人、安洋將軍劉世勳、左都督張名場、工部所正戴仲明、錦衣衛指揮王朝相、內監太監劉朝、定西參謀顧明楫、諸生林世英皆死之。

  七年壬辰正月癸酉朔,定西侯張名振、大學士沈宸荃、兵部左侍郎張煌言扈上至中左所;尋居金門。沈宸荃艤舟南日山,遭風失維,不知所之。

  八年癸巳正月戊辰朔,上在金門。

  三月,上自去監國號。

  丁酉,上在南澳。

  己亥六月,上遣官祭故光祿寺卿陳士京(後遭風溺於海;或云為鄭成功所沈,蓋忌者誣之)。

  史臣曰:上自浙河失守以後,雖復郡邑,而以海水為金湯、舟楫為宮殿;陸處者,惟舟山兩年耳。海舶中最苦於水,侵晨洗沐,不過一盞。艙大,周身穴而下,兩人側臥,仍蓋所下之穴,無異於棺中也。御舟稍大,名「河艍」;其頂即為朝房,諸臣議事在焉。落日狂濤,君臣相對;亂礁窮島,衣冠聚談:是故金鼇橘火、零丁飄絮,未罄其形容也。有天下者,以此亡國之慘,圖之殿壁,可以得師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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