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第十三

论衡校释 作者:(东汉)王充著;黄晖校释


  效力篇广雅:“效,考也。”

  程才、量知之篇,徒言知学,未言才力也。

  人有知学,则有力矣。文吏以理事为力,而儒生以学问为力。

  

  或问杨子云曰:“力能扛鸿鼎、揭华旗,知德亦有之乎?”答曰:“百人矣。”见法言孝至篇。李轨注:“此力百人便能敌之。”夫知德百人者,与彼扛鸿鼎、揭华旗者为料敌也。说文:“料,量也。”言两者为量相均。夫壮士力多者,扛鼎揭旗;儒生力多者,博达疏通。故博达疏通,儒生之力也;举重拔坚,壮士之力也。梓材曰:“彊人有王开贤,厥率化民。”梓材,尚书篇名。此今文经也。古文经:“肆往奸宄杀人历人宥。肆亦见厥君事,戕败人宥。王启监,厥乱为民。”惠栋九经古义曰:“梓材:‘戕败人宥。王启监,厥乱为民。’今文尚书曰:‘彊人有王开贤,厥率化民。’古‘宥’字或作‘有’。(古“有”字皆作“又”。王制曰:“王三又,然后制刑。”郑注云:“又当作宥。”管子书又以“侑”为“宥”。)‘开’本‘启’字,避汉帝讳,故作‘开’。以‘乱’为‘率’,以‘为’为‘化’,(古“货”字作“●”,“讹”字作“讹”,或从“化”,或从“为”,字本相通。)古今文之异如此。”段玉裁曰:“‘彊’、‘戕’音同,‘有’、‘宥’音同,‘启’、‘开’音同,‘为’、‘化’音同。‘率’古读‘律’,与‘乱’双声,且古文‘乱’字作‘●’与‘率’相似。而‘败’字则古有今无。‘贤’与‘监’则形略相似。”孙星衍曰:“以‘彊’为‘戕’,‘宥’为‘有’者,说文云:‘能,兽坚中。故称贤能,而彊壮称能杰也。’是知彊人为彊壮人,谓贤杰也。中庸:‘子路问强。’又云:‘发强刚毅,足以有执。’是彊为美德也。‘开’者,韦昭注晋语云:‘通。’‘率’义同‘帅’。王开贤,厥率化民者,言彊能者有为王所通达之贤,在其督帅化民之事。汉旧仪,丞相御史大夫初拜策皆曰:‘往悉乃心,和裕开贤。’用此经文。”皮锡瑞曰:“郑注尚书大传云:‘天于不中之人,恒耆其味,厚其毒,增其病,将以开贤代之也。’亦用今文‘开贤’字。”江声、王鸣盛讥为谬妄,赵坦疑为佚文,并失之。此言贤人亦壮彊于礼义,故能开贤,其率化民。化民须礼义,礼义须文章。“行有余力,则以学文。”论语学而篇孔子语。集解马曰:“文者,古之遗文也。”皇疏:“即五经六籍。”释文郑曰:“文,道艺也。”按此义,是文谓文章,与郑、马义近。论语述何、四书剩言并谓文为文字,疑非。能学文,有力之验也。

  

  问曰:“说一经之儒,可谓有力者?”曰:非有力者也。陈留庞少都每荐诸生之吏,常曰:“王甲某子,才能百人。”太守非其能,不答。少都更曰:“言之尚少。王甲某子,才能百万人。”太守怒曰:“亲吏妄言!”少都曰:“文吏不通(一)经一文,先孙曰:“经”上“一”字,疑涉下而衍。不调师一言;诸生能说百万章句,非才知百万人乎?”太守无以应。夫少都之言,实也,然犹未也。何则?诸生能传百万言,不能览古今,守信师法,虽辞说多,终不为博。殷、周以前,颇载六经,儒生所(不)能说也。秦、汉之事,儒生不见,力劣不能览也。“儒生所不能说”,当作“儒生所能说”。“不”字盖涉上下文衍。此言儒生通经,经载殷、周前事,故儒生能说。秦、汉之事,未见于经,故不能览。谢短篇云:“夫儒生之业,五经也,究备于五经,可也。五经之后,秦、汉之事,不能知者,短也。”与此义同。且下文只云:“周、秦以来,儒生不知。”则此文不当言殷、周以前儒生不能说,明矣。周监二代,监,视也。二代,夏、殷。汉监周、秦,周、秦以来,儒生不知,汉欲观览,儒生无力。使儒生博观览,则为文儒。文儒者,力多于儒生。如少都之言,文儒才能千万人矣。

  

  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见论语泰伯篇。由此言之,儒者所怀,独已重矣,志所欲至,独已远矣,身载重任,至于终死,不倦不衰,力独多矣。夫曾子载于仁,而儒生载于学,所载不同,轻重均也。夫一石之重,一人挈之,十石以上,二人不能举也。世多挈一石之任,寡有举十石之力。儒生所载,非徒十石之重也。地力盛者,草木畅茂,一亩之收,当中田五亩之分。苗田,二字有误。人知出谷多者地力盛,不知出文多者才知茂,失事理之实矣。

  

  夫文儒之力,过于儒生,况文吏乎?能举贤荐士,世谓之多力也。然能举贤荐士,上书日(白)记也。“日”当作“白”。校见下。盼遂案:“日”当为“占”之形讹。占者,隐度也。汉书游侠陈遵传:“口占书吏。”注:“口隐其辞以授吏也。”后汉书袁敞传:“占狱吏上书自讼。”注占谓口述也。文选陶征士诔:“式遵遗占。”李注:“口隐度其事,令人书也。”是“占记”与“上书”自为俪文。今本误“日记”,所宜亟正。能上书日(白)记者,文儒也。“日记”无义。“日”当作“白”,形近而误。“下记”、“奏记”、“白记”,汉人常语也。文选永明十一年策秀才文注引作“白记”,是其证。文儒非必诸生也,“诸生”,疑当作“儒生”。贤达用文则是矣。谷子云、唐子高章奏百上,笔有余力,极言不讳,文不折乏,汉书谷永传:“谷永字子云。”又游侠传:“长安号曰:谷子云之笔札。”(“之”字今本脱,依王念孙校补。)唐林字子高,见汉书鲍宣传、儒林传。非夫才知之人不能为也。孔子,周世多力之人也,作春秋,删五经,秘书微文,无所不定。山大者云多,泰山不崇朝办(办)雨(雨)天下。孙曰:“办”当作“辨”,“辨”与“遍”通。衍一“雨”字。原文当作:“泰山不崇朝辨雨天下。”明雩篇云:“不崇朝而辨雨天下,泰山也。”亦作“辨雨”。文选陆士衡文赋注引正作“辨雨天下”,并其切证。晖按:朱校元本“办”正作“辨”。类要二十一名臣之文类,引作“便雨天下”,不重“雨”字。(夫)然则贤者有云雨之知,此文不当有“夫”字。宋本“夫”作“而”,朱校同。盖“而”、“然”字通。此文本作“而”,“然”字为旁注误入正文,校者则妄改“而”为“夫”矣。文选文赋注、齐故安陆昭王碑文注、类要二十一引并无“夫”字,是其证。又“贤者”,文赋注引作“贤圣”,疑是。此承上唐子高、谷子云、孔子为言。类要引作“圣贤”,盖以意乙。(本书言“圣贤”,多作“贤圣”,说见答佞篇。)齐故安陆昭王碑文注引同今本。故其吐文万牒以上,“故”下旧校曰:一有“曰”字。晖按:“曰”字不当有,文选注、类要引并无。又文赋注、类要引“故”并作“彼”。齐故安陆昭王碑文注引同今本。可谓多力矣。

  

  世称力者,常褒乌获,乌获之力,孟子告子下篇、荀子富国篇、韩非子观行篇、秦策三范睢说昭王、燕策一苏代说燕昭王、司马相如谏猎书皆称之。孟子赵注:“乌获,古之有力人也。”梁玉绳汉书人表考曰:“文子自然篇,老子曰:‘用众人之力者,乌获不足恃。’是古有乌获,后人慕之以为号也。”按:史记秦本纪谓为秦武王力士,淮南主术训注因之。盖非实也。然则董仲舒、杨子云,文之乌获也。秦武王与孟说举鼎不任,不任,力不堪也。绝脉而死。史记秦本纪:“武王与孟说举鼎绝膑。八月,武王死。族孟说。”少文之人,与董仲舒等涌胸中之思,“等涌”,元本作“较其”,朱校同。疑“涌”当作“较其”二字。必将不任,有绝脉之变。王莽之时,省五经章句,皆为二十万,博士弟子郭路御览二三六、又三七六、又五四八引“路”并作“略”。夜定旧说,死于烛下,精思不任,绝脉气灭也。初学记十四、御览三七五、又五八四引“绝脉”并作“脉绝”。颜氏之子,已曾驰过孔子于涂矣,劣倦罢极,发白齿落。书虚篇曰:“颜渊发白齿落,用精于学,勤力不休,气力竭尽,故至于死。”夫以庶几之材,易系辞传曰:“颜氏之子,其殆庶几乎。”论语后录曰:“庶几,犹云冀近于知几也。知几者唯圣人,颜子亚圣,但近之。”犹有仆顿之祸,孔子力优,颜渊不任也。御览八九七引新论曰:“颜渊所以短命,慕孔子所以伤其年也。若庸马良马相追,至暮共列,(疑是“到”字。)良马鸣食如故,庸马垂头,不复食。何异颜渊与孔子优劣。”才力不相如,则其知思(惠)不相及也。吴曰:“知思”无义。“思”当作“惠”。“知惠”即“智慧”。量知篇云:“御史之知,有司之惠也。”是其证。勉自什伯,鬲中呕血,失魂狂乱,遂至气绝。书五行之牍,书十奏之记,盼遂案:此句当是“奏十言之记”,后“言”讹为“书”,而又误与“奏”倒,遂不通矣。其才劣者,笔墨之力尤难,况乃连句结章,篇至十百哉!力独多矣!

  

  江河之水,驰涌滑漏,席地长远,无枯竭之流,本源盛矣。知江河之流远,地中之源盛,不知万牒之人胸中之才茂,旧校曰:一有“无”字。迷惑者也。故望见骥足,不异于众马之蹄,蹑平陆而驰骋,千里之迹,斯须可见。夫马足人手,同一实也,称骥之足,不荐文人之手,不知类也。夫能论筋力以见比类者,则能取文力之人立之朝廷。各本作“庭”,今从王本、崇文本。

  

  故夫文力之人,助(因)有力之将,乃能以力为功。此言文儒因有力之将相荐举乃能为功。作“助”,失其义也。“助”,元本作“因”,当从之。宋本、朱校元本并作“固”。盖“因”之误。有力无助,以力为祸。何以验之?长巨之物,彊力之人乃能举之。重任之车,鲁语注:“任,负荷也。”彊力之牛乃能挽之。是任车上阪,彊牛引前,力人推后,乃能升逾。如牛羸人罢,任车退却,还堕坑谷,有破覆之败矣。文儒怀先王之道,含百家之言,其难推引,非徒任车之重也。荐致之者,罢羸无力,遂却退窜于岩穴矣。

  

  河发昆仑,江起岷山,水力盛多,滂沛之流,“之”,钱、黄、王、崇文本作“不”,误。浸下益盛,不得广岸低地,不能通流入乎东海。如岸狭地仰,沟洫决泆,说文:“泆,水所荡泆也。”散在丘墟矣。文儒之知,有似于此。文章滂沛,不遭有力之将援引荐举,亦将弃遗于衡门之下,固安得升陟圣主之庭,论说政事之务乎?火之光也,不举不明。有人于斯,其知如京,意林引“京”作“源”,疑是。韩诗外传五云:“智如泉源。”御览四三二引作“倾”。其德如山,力重不能自称,称,举也。须人乃举,而莫之助,抱其盛高之力,窜于闾巷之深,宋、元本“深”作“滞”,朱校同。何时得达?奡、育,古之多力者,奡、育注语增篇。身能负荷千钧,手能决角伸钩,使之自举,不能离地。智能满胸之人,宜在王阙,须三寸之舌,一尺之笔,盼遂案:民国辛未冬,西北科学考察团团员贝格曼于蒙古额济纳河西岸发现汉代木简,中间附有一笔,笔管及毫通长公尺二寸三分二厘。马叔平先生校定刘歆铜斛尺,每尺当今公尺二寸三分一厘。汉笔约得汉尺一尺之度。则论衡一尺之说,信有征矣。至若杨子云把三寸弱翰,本以取便怀挟,非常制也。然后自动,御览四三二、又六0五引“动”并作“通”。不能自进,进之又不能自安,须人能动,待人能安。两“能”字并读作“而”。道重知大,位地难适也。

  

  小石附于山,山力能得持之;在沙丘之间,小石轻微,亦能自安。至于大石,沙土不覆,山不能持,处危峭之际,则必崩坠于坑谷之间矣。大智之重,遭小才之将,无左右沙土之助,虽在显位,将不能持,则有大石崩坠之难也。或伐薪于山,轻小之木,合能束之。“能”读“而”。类聚八十引作“而”。至于大木十围以上,引之不能动,推之不能移,则委之于山林,收所束之小木而归。由斯以论,知能之大者,其犹十围以上木也,人力不能举荐,其犹薪者不能推引大木也。孔子周流,无所留止,非圣才不明,道大难行,人不能用也。故夫孔子,山中巨木之类也。旧本段。

  

  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管仲之力。见论语宪问篇。管仲有力,桓公能举之,可谓壮彊矣。吴不能用子胥,楚不能用屈原,并注命义篇。二子力重,两主不能举也。举物不胜,委地而去,可也。时或恚怒,宋本“或”作“惑”,朱校同。斧斫破败,此则子胥、屈原所取害也。渊中之鱼,递相吞食,度口所能容,然后咽之,口不能受,哽咽不能下。故夫商鞅三说孝公,后说者用,前二难用,后一易行也。注逢遇篇。观管仲之明法,察商鞅之耕战,耕战,篇名。注超奇篇。固非弱劣之主所能用也。

  

  六国之时,贤才之臣,入楚楚重,出齐齐轻,为赵赵完,畔魏魏伤。韩用申不害,行其三符,三符,申子篇名。淮南俶真训注:“申不害,韩昭侯相,着三符之命,而尚刻削。”又泰族训云:“申子之三符。”注:“申不害治韩,有三符验之术。”汉志法家:“申子六篇。”其书南宋已亡,今只三符、大体、君臣三篇存目。兵不侵境,盖十五年。不能用之,又不察其书,兵挫军破,国并于秦。“之”,宋本作“韩”,朱校元本同。无“用”字。“察”上有“能”字。按:此文疑误。史记韩世家:“昭侯八年,申不害相韩。二十二年,申不害死。”计十五年。汉志班固注亦云:“相韩昭侯,终其身,诸侯不敢侵韩。”是十五年后,申子已死,不当言“不能用之”也。盖“不能用”句上,尚有脱文,非指申子言也。(韩非子定法篇云:“申不害讬万乘之劲韩,十七年而不至于霸。”“十七”误作“七十”,今依顾校。与史记、论衡并不合,不足据。)殷、周之世,乱迹相属,亡祸比肩,岂其心不欲为治乎?力弱智劣,不能纳至言也。是故□(碓)重,一人之迹不能蹈也;“□”当作“碓”。“碓”、“堆”字通。“□”、“堆”古今字。(说文:“●,小阜也。”徐铉曰:“今俗作‘堆’。”河东风陵堆,戴延之谓之“风□”。)说文:“碓,所以舂也。”段注:“不用手而用足谓之碓。”桓谭新论:“宓牺制杵臼,后世加巧,借身践碓。”(御览八二九,又七六二。)此云:“一人之迹不能蹈”,其义正合。说文:“蹈,践也。”□(硙)大,一人之掌不能推也。“□”同“磕”,石声也。义不可通。“□”为“硙”形误。(率性篇“闿导牖进”,今“闿”讹作“阖”。此“硙”讹作“□”,正其比。)说文:“硙,□也。”“碓”、“硙”义相类,故并举为文。盼遂案:“重”与“大”二字宜互易。贤臣有劲彊之优,愚主有不堪之劣,以此相求,禽鱼相与游也。干将之刃,人不推顿,众瓠不能伤;篠□之箭,机不(能)动发,鲁缟不能穿。元本“推”上有“能”字,朱校同。孙曰:据上下文例校之,当有“能”字。晖按:“推”上不当有“能”字。此文以人不推顿喻君不用贤,义无取于“能”也。荀子性恶篇:“繁弱钜泰,古之良弓,不得排●,则不能自正;干将莫邪,古之良剑,不加砥砺,则不能利,不得人力,则不能断。”韩诗外传三:“剑虽利,不厉不断。”其立意并与此同。“动”上“能”字,乃为衍文,不得据为句例而过信元本也。御览九七九引作“干将之刃未磨,瓜瓠不能伤”。类要三四士未遇类引作“干将之刃未磨,故瓜瓠不能伤,篦簬之机不发,鲁缟不能穿”。“未磨”、“不发”,正与“人不推顿”、“机不动发”义相合。又“刃”字,张刻御览引作“剑”。“剑”、“箭”对文,疑是。又“众瓠”当从御览、类要引作“瓜瓠”。(下文“众瓠”字,并当作“瓜瓠”。)众,蒋草也,生水上相连,与“瓠”不类。淮南主术:“人莫●玉石而●瓜瓠。”亦取瓜瓠为物易破。干将,吴剑名。“顿”读作“钝”。篠□,竹箭。“□”“簬”字同。汉书韩安国传注:“缟,素也。曲阜之地,俗善作之,尤为轻细。”尔雅曰:“缯之细者曰缟。”盼遂案:“动”上“能”字衍文。上句“干将之刃,人不推顿,众瓠不能伤”,无“能”字。知此亦无“能”字。元本于上句亦误沾“能”字。孙人和乃以元本为是,失之。仲任意谓干将之刃,若不加推顿,则虽众瓠之弱不能伤也。篠□之箭机,若不加动发,则虽鲁缟之轻细,亦不能穿也。非无干将、篠□之才也,无推顿发动之主,众瓠、鲁缟不穿伤,焉望斩旗穿革之功乎?故引弓之力不能引彊弩。说文:“弩,弓有臂者。”弩力五石,引以三石,筋绝骨折,不能举也。故力不任彊引,则有变恶折脊之祸;知不能用贤,宋本作“贪贤”,朱校同。则有伤德毁名之败。论事者不曰才大道重,上不能用,而曰不肖不能自达。自达者带绝不抗,“带”疑是“滞”误。自炫者贾贱不雠。

  

  案诸为人用之物,须人用之,功力乃立。凿所以入木者,盼遂案:“入”字上,依下文例,应是脱一“能”字。槌叩之也;槌、叩并击也。锸所以能撅地者,锸,今之铧锹。跖蹈之也。诸有锋刃之器,所以能断斩割削者,手能把持之也,力能推引之也。韩信去楚入汉,项羽不能安,高祖能持之也。能用其善,能安其身,则能量其力,能别其功矣。樊、郦有攻城野战之功,樊哙、郦商,事见史记本传。高祖行封,先及萧何,则比萧何于猎人,同樊、郦于猎犬也。见萧相国世家。夫萧何安坐,樊、郦驰走,封不及驰走而先安坐者,萧何以知为力,而樊、郦以力为功也。萧何所以能使樊、郦者,以入秦收敛文书也。众将拾金,何独掇书,坐知秦之形势,见萧相国世家。是以能图其利害。众将驰走者,何驱之也。故叔孙通定仪,叔孙通作仪品,注谢短篇。而高祖以尊;汉七年,长乐宫成,诸侯群臣皆朝,行仪,竟朝置酒,无敢讙哗失礼者。见通传。萧何造律,注谢短篇。而汉室以宁。案仪、律之功,重于野战;斩首之力,不及尊主。故夫垦草殖谷,农夫之力也;勇猛攻战,士卒之力也;构架斫削,工匠之力也;治书定簿,佐史之力也;论道议政,贤儒之力也。人生莫不有力,所以为力者,或尊或卑。孔子能举北门之关,不以力自章,“能举北门之关”,宋本作“力纠国门之关”。吕氏春秋慎大览:“孔子之劲,举国门之关,而不肯以力闻。”淮南道应训:“孔子劲扚(今从“木”,依王念孙校。)国门之关。”列子说符篇:“孔子之劲,能招国门之关。”(“招”,今误作“拓”,依文选吴都赋注引正。)并作“国门”。疑宋本为是。淮南主术训:“孔子力招城关,然而勇力不闻。”颜氏家训诫兵篇:“孔子力翘门关,不以力闻。”此云“北门关”,未详。毕沅曰:“此殆即孔子之父事也。左氏襄十年传:‘逼阳人启门,诸侯之士门焉。县门发,陬人纥抉之,以出门者。’非孔子也。”盼遂案:“章”与“彰”通,今作“彰”。知夫筋骨之力,不如仁义之力荣也。“力”,朱校元本作“为”。

  

  别通篇

  富人之宅,以一丈之地为内,内中所有,柙匮所羸(赢),“柙匮”,元本作“匮柙”,朱校作“柜柙”。“柙”与“匣”同。吴曰:“羸”当作“赢”,形近而误。晖按:宋本正作“赢”。缣布丝绵也。“绵”,宋本、朱校元本同。程、王、崇文本并作“帛”。盼遂案:“绵”为“帛”之误。又案:宋本“赢”不误“羸”。程本“帛”不误“绵”。贫人之宅,亦以一丈为内,内中空虚,徒四壁立,故名曰贫。夫通人犹富人,不通者犹贫人也。俱以七尺为形,通人胸中怀百家之言,不通者空腹无一牒之诵,贫人之内,徒四所壁立也。“贫”上疑有“犹”字。盼遂案:依上两句文例,此上宜有“富人之内,赢缣布丝帛”九字方合。又案:“所”字疑为衍文。慕料贫富不相如,则夫通与不通不相及也。孙曰:“慕”与“料”义不相属,不当连用。超奇篇云:“退与儒生相料。”又云:“如与俗人相料。”此“料”字与彼义同。“慕”字疑涉下文“慕富”、“可慕”诸“慕”字而衍。盼遂案:“慕料”二字为古成语,犹言概要,亦辜较也,或作“孟浪”。庄子齐物论:“夫子以为孟浪之言。”释文引李云:“孟浪犹较略也,亦作莫络。”文选吴都赋刘注:“孟浪犹莫络也,不委细之貌。”慕与孟、莫,料与浪、络,皆一声之转。孙氏举正乃谓慕字为衍文,殊失之。世人慕富不荣通,羞贫不贱不贤,不推类以况之也。

  夫富人可慕者,货财多则饶裕,故人慕之。夫富人不如儒生,儒生不如通人。超奇篇云:“博览古今者为通人。”元和姓纂鱼韵曰:“新论有通人如子礼。”御览天部引新论:“通人杨子云。”盖“通人”当时常语。通人积文,十箧以上,圣人之言,贤者之语,上自黄帝,下至秦、汉,治国肥家之术,盼遂案:礼记礼运云:“父子笃,兄弟慕,夫妇和,家之肥也。”与后世以发富为肥家异义。刺世讥俗之言,备矣。使人通明博见,其为可荣,非徒缣布丝绵也。先孙曰:“绵”,上文作“帛”,此误益“糸”形。晖按:先孙说非。上文宋、元、通津本正作“绵”,此文正与之合。萧何入秦,收拾文书,见萧何世家。汉所以能制九州者,文书之力也。以文书御天下,天下之富,孰与家人之财?

  

  人目不见青黄曰盲,耳不闻宫商曰聋,鼻不知香臭曰□。御览三六七引作“齆”。注云:“乌贡切。”广韵一送云:“鼻塞曰齆。”众经音义二十引埤苍曰:“齆,鼻疾也。”又引通俗文曰:“鼽鼻曰●。”则御览引作“齆”为是。“痈”乃痈疽之“痈”。说文:“痈,肿也。从疒,雝声。”释名释疾病:“痈,壅也,气壅否结裹而溃也。”俗言“鼻痈”,字亦当作“齆”。□、聋与盲,不成人者也。人不博览者,不闻古今,不见事类,不知然否,犹目盲、耳聋、鼻痈者也。儒生不〔博〕览,犹为闭闇,“博”字依朱校元本补。谢短篇曰:“夫总问儒生以古今之义,儒生不能知;别各以其经事问之,又不能晓,斯则坐守信师法,不颇博览之咎也。”效力篇:“使儒生博观览,则为文儒。”下文云:“或以说一经为是,何须博览。”并以“博览”连文。“儒生不博览”,承上“人不博览”为义。今本脱“博”字。况庸人无篇章之业,不知是非,其为闭闇,甚矣。此则土木之人,耳目俱足,无闻见也。涉浅水者见虾,其颇深者察鱼鳖,其尤甚者观蛟龙。足行迹殊,故所见之物异也。入道浅深,其犹此也。浅者则见传记谐文,深者入圣室观秘书。故入道弥深,所见弥大。人之游也,必欲入都,都多奇观也。入都必欲见市,市多异货也。百家之言,古今行事,“行事”犹“故事”。其为奇异,非徒都邑大市也。游于都邑者心厌,厌,足也。观于大市者意饱,况游于道艺之际哉?

  

  大川旱不枯者,多所疏也;疏,通也。潢污兼日不雨,泥辄见者,无所通也。是故大川相间,小川相属,东流归海,故海大也。海不通于百川,安得巨大之名?夫人含百家之言,犹海怀百川之流也,不谓之大者,是谓海小于百川也。夫海大于百川也,人皆知之,通者明于不通,莫之能别也。润下作咸,水之滋味也。禹贡曰:“水曰润下,润下作咸。”东海水咸,流广大也;西州盐井,源泉深也。裴矩西域记:“盐水在西州高昌县东。”书抄一四六引“大”作“润”,“西”下有“海”字“深”下有“润”字。并非。人或无井而食,或穿井不得泉,有盐井之利乎?不与贤圣通业,望有高世之名,难哉!法令之家,不见行事,谓无故事比决。议罪不(可)审;孙曰:“议罪不可审”,当作“议罪不审”。“可”字衍。盖“不”字草书作“●”,“可”作“●”,形误而衍也。下云:“章句之生,不览古今,论事不实。”文正相对。章句之生,不览古今,论事不实。

  

  或以说一经为是,盼遂案:吴承仕曰:“是疑应作足。后文‘其谓一经是者,其宜也’,亦应作足。”何须博览?

  

  夫孔子之门,讲习五经,五经皆习,庶几之才也。谓庶几圣道。颜渊曰:“博我以文。”见论语子罕篇。才智高者,能为博矣。颜渊之曰“博”者,岂徒一经哉?(我)不能博五经,“我”字无义,盖“哉”字讹衍。又不能博众事,守信一学,不好广观,无温故知新之明,而有守愚不览之闇,其谓一经是者,其宜也。开户内日之光,“内”读“纳”。日光不能照幽;凿窗启牖,以助户明也。夫一经之说,犹日明也;助以传书,犹窗牖也。百家之言,令人晓明,非徒窗牖之开,日光之照也。是故日光照室内,道术明胸中。开户内光,坐高堂之上,眇升楼台,“眇”疑“陟”字之误。窥四邻之庭,各本作“廷”,今从王本、崇文本。人之所愿也。闭户幽坐,向冥冥之内,穿圹穴卧,造黄泉之际,人之所恶也。夫闭心塞意,不高瞻览者,死人之徒也哉。

  

  孝武皇帝时,燕王旦在明光宫,欲入所卧〔处〕,户三(百)尽〔自〕闭,先孙曰:汉书燕刺王旦传云:“殿上户自闭,不可开。”又云:“因迎后姬诸夫人之明光殿。”当即此明光宫也。殿上户,不当有三百,此云“户三百尽闭”,疑当作“户三尽自闭”。今本“自”讹“百”,又误着“尽”上,遂不可通。孙曰:六帖十引“卧户”作“卧处”,“三百”作“三户”。疑此文当作“欲入所卧处,户三尽自闭”。刘先生曰:御览一八四引作“三户尽闭”。今本“三”字误置“户”字下,又衍“百”字耳。晖按:御览一八四、合璧事类别集十五引“卧”下有“处”字,与白帖同。孙补是也。“户三百尽闭”,白帖、合璧事类引与御览同。然“百”、“自”形近,作“自闭”又与汉书合。两孙说疑是,当从之。又按:时武帝已死,昭帝元凤元年事也。仲任云孝武时,误也。使侍者二十人开户,户不开。其后,旦坐谋反自杀。汉书本传:“以绶自绞。”夫户闭,燕王旦死之状也。死者,凶事也,故以闭塞为占。齐庆封不通,六国大夫会而赋诗,庆封不晓,其后果有楚灵之祸也。左襄二十七年传:“齐庆封来聘,叔孙与庆封食,不敬;为赋相鼠,亦不知也。”又昭四年传:“楚灵王伐吴,执齐庆封,尽灭其族。”夫不开通于学者,尸尚能行者也。亡国之社,屋其上,柴其下者,示绝于天地。礼记郊特牲:“天子大社,必受霜露风雨,以达天地之气也。是故丧国屋之,不受天阳也。”公羊哀四年传:“亡国之社,盖掩之,掩其上而柴其下。”注:“掩、柴之者,绝不得使通天地四方。”独断曰:“古者天子亦取亡国之社,以分诸侯,使为社以自儆戒,屋掩其上,使不通天,柴其下,使不通地,自与天地绝也。面北向阴,示灭亡也。”春秋薄社,郊特牲郑注:“薄社,殷之社,殷始都薄。”左氏、谷梁同。公羊何注:“先世之亡国,在鲁竟。”周以为城(戒)。朱校元本、程本亦误作“城”。天启、黄、王、钱、崇文本并作“戒”,是也。初学记十三、类聚二九引正作“戒”。谷梁哀四年传:“亡国之社,以为庙屏,戒也。”范注:“殷都于亳,武王克纣,而班列其社于诸侯,以为亡国之戒。”公羊何注:“以为有国者戒。”吕氏春秋贵直篇:“亡国之社,不得见于天,所以为戒。”韩诗外传十:“亡国之社,以戒诸侯。”白虎通社稷篇:“王者诸侯必有诫社者何?示有存亡也。明为善者得之,为恶者失之。”五行志:“董仲舒、刘向以为亡国之社,所以为戒也。”王莽传:“古者叛逆之国,既以诛讨,则四墙其社,覆上栈下,示不可通。辨社诸侯,出门见之,着以为戒。”是薄社着戒,乃春秋家旧说。此文作“城”,为“戒”形讹。夫经艺传书,人当览之,犹社当通气于天地也。故人之不通览者,薄社之类也。是故气不通者,彊壮之人死,荣华之物枯。

  

  东海之中,可食之物,集(杂)糅非一,“集”当作“杂”。“杂”一作“□”,字坏为“集”。语增篇:“悉诣守尉杂烧之。”元本作“□”,今本误作“集”,是其比。王念孙曰:“集、□字通。”盼遂案:“集”,古“杂”字。方言、广雅皆云:“集,杂也。”“杂”从“集”声。以其大也。夫水精气渥盛,朱校元本“夫”作“海”。故其生物也众多奇异。故夫大人之胸怀非一,才高知大,故其于道术无所不包。学士同门,高业之生,众共宗之。何则?知经指深,晓师言多也。夫古今之事,百家之言,其为深,多也,岂徒师门高业之生哉?上文:“百家之言,古今行事,其为奇异,非徒都邑大市也。”立文与此正同。此据博览经传为言,作“古今行事”,义长。疑后人不明“行事”之意,改作“之事”。

  

  甘酒醴,不酤(酟)饴蜜,未为能知味也。孙曰:“酤”字于义无取。“酤”当作“酟”,字之误也。文选张景阳七命云:“燀以秋橙,酟以春梅。”吕向注:“酟,和也。”李善注引刘梁七举曰:“酟以醢□,和以蜜饴。”又引广雅曰:“沾,溢也。”酟与沾同。(六臣本“溢”作“益”,与今本广雅同。)今本广雅作“沾,益也”。王念孙疏证曰:“王逸注招魂云:‘勺,沾也。’‘勺’与‘酌’通。”是酟为调和之意。此云:虽有甘酒醴,而不调以饴蜜,未为能知味也。若作“酤”,失其旨矣。耕夫多殖嘉谷,谓之上农夫;其少者,谓之下农夫。学士之才,农夫之力,一也。能多种谷,谓之上农;能博学问,〔不〕谓之上儒,吴曰:当作“不谓之上儒”,脱“不”字,寻义自明。盼遂案:“问”字下疑当有“不”字。是称牛之服重,不誉马速也。誉手毁足,孰谓之慧矣?元本作“夫”,朱校同。属下为文。

  

  县道不通于野,野路不达于邑,骑马乘舟者,必不由也。故血脉不通,人以甚病。夫不通者,恶事也,故其祸变致不善。是故盗贼宿于秽草,邪心生于无道。无道者,无道术也。医能治一病谓之巧,能治百病谓之良。是故良医服百病之方,服,用也。治百人之疾;大才怀百家之言,故能治百族之乱。扁鹊之众方,史记本传:“勃海郡郑人,姓秦氏,名越人。”周礼天官疾医释文引史记作“姓秦,名少齐,越人”。法言重黎篇:“扁鹊,卢人也。”李注:“太山卢人。”淮南齐俗训注:“扁鹊,卢人,姓秦,名越人。赵简子时人。”孰若巧〔医〕之一伎?吴曰:“巧”下疑夺一“医”字。上文云:“医能治一病谓之巧。”子贡曰:“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见论语子张篇。盖以宗庙、百官喻孔子道也。孔子道美,故譬以宗庙;众多非一,故喻以百官。由此言之,道达广博者,孔子之徒也。

  

  殷、周之地,极五千里,此今文家说也。注艺增篇。荒服、要服,勤能牧之。“勤”读作“仅”。礼记射义释文:“□音勤,又音觐,少也。”恢国篇:“周成之开匮,□能逮此。”(“□”今误作“励”。)“□”即“仅”异文。汉氏廓土,牧万里之外,要、荒之地,褒衣博带。言荒远向化也。褒、博并大也。礼记儒行:“衣逢掖之衣。”郑注:“逢犹大也。大掖之衣,大袂禅衣也。”周礼司服郑注:“士之衣袂皆二尺二寸,而属幅其袂尺二寸,大夫以上侈之。”列子黄帝篇释文向秀注:“儒服宽而长大。”夫德不优者,不能怀远;才不大者,不能博见。故多闻博识,无顽鄙之訾;深知道术,无浅闇之毁也。

  

  人好观图画者,图上所画,古之列人也。“列”,御览七五0引作“死”,下同。须颂篇云:“图画汉列士。”汉书景十三王传:“其殿门有成庆画。”注:“成庆,古勇士。”疑今本作“列人”不误。盼遂案:“列人”,古语。庄子至乐篇:“列士为天下见善矣。”汉书刘向“为列女传凡八篇”。列人、列士、列女同一语法。见列人之面,孰与观其言行?置之空壁,形容具存,人不激劝者,不见言行也。古贤之遗文,竹帛之所载粲然,岂徒墙壁之画哉?空器在厨,金银涂饰,其中无物益于饥,人不顾也;肴膳甘醢,土釜之盛,入者乡(飨)之。先孙曰:“乡”当为“飨”之坏字。古贤文之美善可甘,非徒器中之物也,读观有益,非徒膳食有补也。故器空无实,意林引作“器虚无食”。饥者不顾;胸虚无怀,朝廷不御也。

  

  剑伎之家,斗战必胜者,得曲城、越女之学也。史记褚补日者传曰:“齐张仲、曲成侯以善击刺学用剑,立名天下。”吴越春秋句践阴谋外传:“越有处女,出于南林,越王使使聘之,问以剑戟之术,号曰越女,乃命教军士。(本作“乃命五板之堕长高习之教军士”,义不能明。)当此之时,皆称越女之剑。”(本作“当世胜越女之剑”,此据书抄一二二引。)盼遂案:越女善剑事,见吴越春秋卷九,人习知之。曲成者,汉将虫达也。汉书高惠功臣表“曲成圉侯虫达,从起砀,定三秦,破项籍,击燕、代”,拔之。知达精于剑术矣。两敌相遭,一巧一拙,其必胜者,有术之家也。孔、墨之业,贤圣之书,非徒曲城、越女之功也。成人之操,益人之知,非徒战斗必胜之策也。故剑伎之术,有必胜之名;贤圣之书,有必尊之声。县邑之吏,召诸治下,将相问以政化,晓慧之吏,陈所闻见,将相觉悟,得以改政右文。“右”,宋本作“古”,朱校同。按:“右文”二字无义,疑涉下“圣”字讹衍。“圣”俗写作“圣”,因坏为“右文”耳。答佞篇“贤圣之君”,讹作“后又贤之君”,正其比。盼遂案:“右文”,宋本作“古文”,则应属下读。贤圣言行,竹帛所传,练人之心,聪人之知,非徒县邑之吏对向之语也。

  

  禹、益并治洪水,禹主治水,益主记异物,海外山表,无远不至,以所闻见,作山海经。吴越春秋越王无余外传:“禹遂巡行四渎,与益、夔共谋。所至(今误作“行到”,依路史后记十二注引正。)名山大泽,召其神而问之。山川脉理,金玉所有,鸟兽昆虫之类,及八方之民俗,殊国异域,土地里数,使益疏而记之,故名曰山海经。”刘秀上山海经奏,亦谓禹、益所着。按:此说杜佑已疑之。太史公时,只见“山经”,(详谈天篇注。)尚无“山海经”之目。惜抱轩笔记曰:“其书出于秦、汉之间。西汉流俗乃有以此为禹、益所作者。”所说近是。毕沅仍谓其中三十四篇为禹书,则昧于古矣。近人陆侃如曰:“山经,战国时楚人作。海内外经,西汉(淮南以后,刘歆以前。)作。大荒经及海内经,东汉、魏、晋(刘歆以后,郭璞以前。)作。”其余诸说,详吴任臣山海经广注杂述。非禹、益不能行远,山海不造。路史后记十二注引作:“非禹行远,山海经不造。”疑此文不当有“不能”二字。下云:“使禹、益行地不远,不能作山海经。”语意与此正同。若着“不能”二字,则文难通。然则山海之造,见物博也。董仲舒睹重常之鸟,孙曰:刘歆上山海经奏云:“孝武皇帝时,常有献异鸟者,食之百物所不肯食。东方朔见之,言其鸟名,又言其所当食。如朔言。问朔何以知之。即山海经所出也。”郭璞山海经序云:“东方生晓毕方之名。”并与仲任说异。又按“重常”,玉篇、广韵并作“●●”。刘子政晓贰负之尸,孙曰:刘歆上山海经奏云:“孝宣帝时,击磻石于上郡,陷得石室,其中有反缚盗械人。时臣秀父向为谏议大夫,言此贰负之臣也。诏问何以知之。亦以山海经对。其文曰:‘贰负杀窫窳,帝乃梏之疏属之山。桎其右足,反缚两手。’上大惊。朝士由是多奇山海经者。”郭璞山海经序云:“刘子政辨盗械之尸。”即此所云“晓贰负之尸”也。晖按:刘向引文,见海内西经。皆见山海经,故能立二事之说。使禹、益行地不远,不能作山海经;董、刘不读山海经,不能定二疑。实沉、台台,子产博物,故能言之;左昭元年传:晋侯有疾,郑伯使公孙侨如如晋问疾。叔向问曰:“寡君之疾病,卜人曰:‘实沈、台骀为祟。’史莫之知,敢问此何神也?”子产曰:“实沈,参神;台骀,汾神。”晋侯闻之曰:“博物君子也。”此引“台骀”作“台台”,水经注引同。龙见绛郊,蔡墨晓占,故能御之。见左昭二十九年传。杜注:“绛,晋国都。蔡墨,晋太史。”晓占,谓其举周易爻辞。“御”读作“御”,养也。然左氏未言其御龙。父兄在千里之外,且死,遗教戒之书。子弟贤者,求索观读,服臆不舍,盼遂案:“服臆”犹“服膺”也。臆、膺一声之转,同训为胸。“服臆不舍”,犹记中庸所谓“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楚策“骥服盐车,迁延负棘而不能上”,汉书陈汤传“策虑愊臆” ,后汉冯衍显志赋“心愊臆而纷纶”,文选张平子、左太冲赋“赑●”字,与“服臆”皆形异音义同之连语矣。重先敬长,谨慎之也;“之”下旧校曰:一有“力”字。不肖者轻慢佚忽,说文:“詄,忘也。忽,忘也。”广雅释诂曰:“忽、慌、詄,忘也。”“佚”与“詄”同。无原察之意。古圣先贤,遗后人文字,其重非徒父兄之书也,或观读采取,或弃捐不录,二者之相高下也,行路之人,皆能论之,况辩照然否者,不能别之乎?宋本“不”作“实”,朱校同。

  

  孔子病,商瞿卜期日中。绎史孔子类记四引庄子:“孔子病,子贡出卜。孔子曰:吾坐席不敢先,居处若斋,饮食若祭,吾卜之久矣。”商瞿卜,未闻。史记弟子传:“商瞿,鲁人,字子木。”师古曰:商瞿,姓也。司马贞曰:商姓,瞿名。王鸣盛曰:司马说是,子木其字也。孔子曰:“取书来,比至日中何事乎?”刘子崇学篇:“宣尼临没,手不释卷。”盖本此文。圣人之好学也,且死不休,且,将也。念在经书,不以临死之故,弃忘道艺,其为百世之圣,师法祖脩,“法”,宋本作“汉”,朱校同。盖不虚矣!盼遂案:“法祖”,宋本作“汉祖”,是也。“汉祖脩”,即汉人所称宣圣为汉制法也。自孔子以下,至汉之际,有才能之称者,非有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也,不说五经则读书传。书传文大,难以备之。疑当作“知”,与下“曾又不知”相应为文。卜卦占射凶吉,皆文、武之道。昔有商瞿,能占爻卦;史记弟子传:“孔子传易于瞿。”末有东方朔、翼少君,盼遂案:少君,翼奉字,汉书七十五有传。能达(逢)占射覆。“达”当作“逢”,校见道虚篇。翼奉字少君。道虽小,亦圣人之术也,“亦”,宋本作“微”,朱校同。属上为文。曾又不知。

  

  人生禀五常之性,御览六0七引“禀”作“怀”。好道乐学,故辨于物。御览引“辨”作“别”。按:“辨”读作“别”。言好道乐学者,则能与物相异。下文云:“是则物也。”又云:“与三百□虫何以异。”正与此正反为文。今则不然,饱食快饮,虑深求卧,腹为饭坑,肠为酒囊,是则物也。□虫三百,人为之长。大戴礼易本命:“□之虫三百六十,而圣人为之长。”“天地之性人为贵”,孝经圣治章文。贵其识知也。今闭闇脂塞,无所好欲,与三百□虫何以异?而谓之为长而贵之乎?上“而”读作“能”。旧本段。

  

  诸夏之人所以贵于夷狄者,以其通仁义之文,知古今之学也。如徒作(任)其胸中之知以取衣食,陈世宜曰:知不得言“作”,“作”当为“任”,字之误也。“任其胸中之知”,犹言用其胸中之知也。下文云:“任胸中之知,舞权利之诈,以取富寿之乐。”可为切证。经历年月,白首没齿,终无晓知,夷狄之次也。观夫蜘蛛之经丝以罔飞虫也,文选张景阳杂诗注引“经”作“结”,“罔”作“网”。又江文通杂体诗注引作“经”,与今本同。人之用作(诈),安能过之?刘先生曰:“作”当为“诈”,形近而误也。下文“任胸中之知,舞权利之诈”,即承此而言。若作“用作”,则非其指矣。御览九百四十八引正作“用诈”,尤其明证矣。晖按:文选张景阳杂诗注引作“用计”,盖亦“用诈”之误。任胸中之知,舞权利之诈,以取富寿之乐,无古今之学,蜘蛛之类也。含血之虫,无饿死之患,皆能以知求索饮食也。宋本作“之”,朱校同。

  

  人不通者,亦能自供,仕官为吏,亦得高官,将相长吏,长吏,注感虚篇。犹吾大夫高子也,论语公冶长篇:“崔子弑齐君,陈文子有马十乘,弃而违之。至于他邦,则曰:犹吾大夫崔子也。”释文引郑注:“鲁读‘崔’为‘高’。”惠栋九经古义曰:“此用鲁论语之言。”宋翔凤过庭录曰:“高、国为齐之世臣,当先讨贼而不能。陈文子有马十乘,下大夫之禄,力不能讨,故之他邦,以求为君讨贼,而无一应者,故曰‘犹吾大夫高子’。”盼遂案:论语公冶长篇:“犹吾大夫崔子也。”释文:“崔子,郑注云:鲁读崔为高。今从古。”知仲任所本出鲁论语也。崔子弑齐君,高氏为齐命卿而不讨贼,故陈文子恶之。安能别之?随时积功,以命得官,不晓古今,以位为贤,与文之(人)异术,吴曰:“文之”当作“文人”。超奇篇以俗人、儒生、通人、文人、鸿儒为差。此言非文人不能识通人也。安得识别通人,俟以不次乎?句不可通。盼遂案:待以不次之位,是汉人常语。黄晖云“句不可通”,失言。将相长吏不得若右扶风蔡伯偕、王本、崇文本“右”作“有”,非。地理志注:“太初元年,更名主爵都尉为右扶风。”十驾斋养新录十二:“此蔡伯偕未详其名,非陈留蔡邕也。”郁林太守张孟尝、东莱太守李季公之徒,心自通明,“自”,元本作“目”。览达古今,故其敬通人也如见大宾。燕昭为邹衍拥彗,见史记孟子荀卿传。索隐曰:“彗,帚也,谓为之扫地以衣袂拥帚而却行,恐尘埃之及长者,所以为敬也。”彼独受何性哉?东成令董仲绶,知为儒枭,海内称通,故其接人,能别奇律。“律”疑“伟”字之误。盼遂案:“律”当为“伟”,形近而讹。是以钟离产公,以编户之民,受圭璧之敬,知之明也。故夫能知之也,凡石生光气;不知之也,金玉无润色。

  

  自武帝以至今朝,下文称“孝明”,则“今朝”谓章帝也。数举贤良,令人射策甲乙之科。汉书儒林传赞:“自武帝立五经博士,开弟子员,设科射策。”法言学行篇:“发策决科。”汉书儒林传:“平帝时,王莽秉政,岁课甲科四十人为郎中,乙科二十人为太子舍人,丙科四十人补文学掌故。”又萧望之传:“望之以射策甲科为郎。”师古注:“射策者,谓难问疑义书之于策,量其大小署为甲乙之科,列而置之,不使彰显。有欲射者,随其所取得而释之,以知优劣。射之言投射也。对策者,显问以政事经义,令各对之,而观其文辞定高下也。”方以智曰:“由师古注论之,今尝以射策即对策者非矣。余以为,量其大小,列而置之,随人欲射之说,恐未必然,或似今出题试法耳。摭言且言题于几上,令士人以矢投之。此说尤非。”今按:汉书匡衡传:“衡射策甲科以不应令,除为太常掌故。”史记褚先生补匡衡传:“数射策不中,至九,乃中丙科。”汉书儿宽传:“以射策为掌故。”马宫、翟方进、何武、王嘉并以射策甲科为郎。儒林传:“房凤以射策乙科为太子掌故。”若董仲舒、唐子高、谷子云、丁伯玉,盼遂案:“丁伯玉”疑是刘伯玉之误。伯玉,刘棻字,歆之子也。马总意林三卷引桓谭新论:“刘子政、子骏、伯玉并呻吟左氏。”汉书杨雄传:“棻从雄问古文奇字。 ”是伯玉学术意必有大过人者,故仲任极推挹之矣。程荣本作“丁伯玉”,亦非也。策既中实,文说美善,博览膏腴之所生也。使四者经徒所摘(●),说文:“摘,拓果树实也。一曰指近之也。”义俱于此无施。“摘”乃“●”之形讹。“●”通“籀”,读也。程材篇:“儒生籀经。”今本“籀”讹作“擿”,正其比。笔徒能记疏,盼遂案:“记”字,盖后学者为疏字作注,误羼入正文耳。上句“经徒能摘”,亦四字句也。不见古今之书,安能建美善于圣王之庭乎?孝明之时,读苏武传,盖即汉书苏武传。班书作于显宗时,故得读之。见武官名曰“栘中监”,今汉书武传“监” 上有“厩”字。按昭帝纪、常惠传并云:“栘中监苏武。”新序节士篇云:“孝武皇帝时,以武为栘中监。” 并无“厩”字,与此合。盖古本汉书如是。昭帝纪注苏林曰:“栘音移,厩名也。”应劭曰:“栘,地名。监,其官也,掌鞍马鹰犬射猎之具。”如淳曰:“栘,尔雅:唐棣,栘也。栘园之中有马厩也。”按:郭注尔雅云:“似白杨,江东呼为栘。”以问百官,百官莫知。夫仓颉之章,小学之书,文字备具,艺文志六艺略:“苍颉一篇。”注:“上七章秦丞相李斯作,爰历六章,车府令赵高作,博学七章,太史令胡毋敬作。”序云:“汉兴闾里书师,合苍颉、爰历、博学三篇,断六十字以为一章,凡五十五章,并为苍颉篇。 ”至于无能对圣国之问者,是皆美命随牒之人“随牒”未明。多在官也。“木”旁“多”文字且不能知,“文”疑为“之”形讹。“‘木’旁‘多’之字”,谓“栘”字也。奇怪篇云:“乃为 ‘女’旁‘臣’,非基迹之字。”商虫篇:“‘凡’、‘虫’为‘风’之字。”立文正同。其欲及若董仲舒之知重常,刘子政之知贰负,难哉!

  

  或曰:“通人之官,兰台令史,后汉书班固传注引汉官仪:“兰台令史六人,秩百石,掌书劾奏。”职校书定字,对作篇曰:“汉立兰台之官,校审其书,以考其言。”比夫太史、太柷,宋本作“祝”。百官志:“太史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掌天时星历,凡岁将终,奏新年历;凡国祭祀丧娶之事,掌奏良日及时节禁忌;凡国有瑞应梨异,掌记之。”又云:“太祝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凡国祭祀,掌读祝及迎送神。” 职在文书,无典民之用,不可施设。是以兰台之史,班固、贾逵、杨终、傅毅之徒,后汉书班固传:“显宗诏诣校书郎,除兰台令史。”班超传、谢承书(御览四百八十四。)并云:“在永平五年。”周广业曰:“逵字景伯,毅字武仲,肃宗时敕为兰台令史。终字子山,孝明时上哀牢传,征在兰台。”华谭汉书:“贾逵字景伯,有赡才,能通古今学。神雀集宫殿,上召见,敕兰台令史。”魏文帝典论,班固与弟超书:“武仲以能属文,为兰台令史。”名香文美,委积不绁,周礼地官遗人注曰:“少曰委,多曰积。”疏曰:“若散言则多亦曰委。”〔无〕大用于世。”吴曰:“大”字上脱一“无”字。意林引云:“班固、贾逵、杨终、傅毅之徒,名芳文美,无大用也。”意林虽多删节,然不得与论指相反。寻检文势,亦当有“无”字。下文云:“委积不绁,岂圣国微遇之哉。”亦言其无大用也。文义相应。盼遂案:“绁”疑为“泄”之误。超奇篇:“口不能绁。”孙仲容校云:“宜为‘泄’。‘大’疑为‘失’之坏字。”曰:此不继。“继”疑当作“然”。超奇篇曰:“此不然,周世着书之人”云云,文例同。周世通览之人,邹衍之徒,孙卿之辈,受时王之宠,尊显于世。史记孟子荀卿传:“驺子重于齐。适梁,梁惠王郊迎,执宾主之礼。适赵,平原君侧行襒席。如燕,昭王拥彗先驱,请列弟子之座而受业。筑碣石宫,身亲往师之。齐襄王时,荀卿三为祭酒。适楚,春申君以为兰陵令。”董仲舒虽无鼎足之位,汉礼仪曰:(书抄五0。)“三公,三人以承君,盖由鼎有足,故易曰鼎象也。”知在公卿之上。周监二代,汉监周、秦。然则兰台之官,国所监得失也。书抄六二引作“监国得失”。汉官典职曰:“中丞掌兰台。”汉官解故:“建武省御史大夫,置中丞一人,总兰台之官。此官得举非法。”(书抄六二。)续汉书百官志注引蔡质汉仪曰:“执宪中司,朝会独坐,内掌兰台,督诸州刺史,纠察百寮。”故云“监得失”也。以心如丸卵,为体内藏;眸子如豆,为身光明。令史虽微,典国道藏,盼遂案:后汉书二十三窦章传:“是时学者称东观为老氏藏室,道家蓬莱山,遂荐章入东观为校书郎。”又百官志:“兰台令史六百石。”则东汉时兰台为经籍总汇,故足称典国道藏也。通人所由进,犹博士之官,儒生所由兴也。汉书仪云:“博士,秦官,博者通于古今,士者辨于然否。”汉旧仪云:“武帝初置博士,取学通行修,博学多艺,晓古文尔雅。”(并见书抄六七。)委积不绁,岂圣国微遇之哉?殆以书未定而职未毕也。

  

  超奇篇

  通书千篇以上,万卷以下,弘畅雅闲,朱校元本作“闭”,程本同此。王本、崇文本作“言”,非。御览四0四引作“敷畅壅闭”。审定文读,御览引作“义”。而以教授为人师者,通人也。杼其义旨,损益其文句,而以上书奏记,或兴论立说,结连篇章者,文人、鸿儒也。好学勤力,博闻强识,世间多有;着书表文,论说古今,万不耐一。“耐”、“能”古通。然则着书表文,博通所能用之者也。入山见木,长短无所不知;入野见草,大小无所不识。然而不能伐木以作室屋,采草以和方药,朱校元本有“者”字。此知草木所不能用也。夫通人览见广博,不能掇以论说,此为匿生书主人,句有衍误。孔子所谓“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者也,见论语子路篇。与彼草木不能伐采,一实也。“彼”下疑有“见”字。孔子得史记以作春秋,鲁史记。及其立义创意,褒贬赏诛,不复因史记者,眇思自出于胸中也。“眇”读“妙”。凡贵通者,贵其能用之也。即徒诵读,即,若也。读诗讽术,虽千篇以上,鹦鹉能言之类也。衍传书之意,出膏腴之辞,非俶傥之才,不能任也。俶傥,卓异貌。夫通览者,世间比有;着文者,历世希然。“希”读“稀”。近世刘子政父子、刘向、刘歆也。杨子云、桓君山,杨雄、桓谭也。其犹文、武、周公并出一时也;其余直有,往往而然,譬珠玉不可多得,以其珍也。

  故夫能说一经者为儒生,博览古今者为通人,采掇传书以上书奏记者为文人,能精思着文连结篇章者为鸿儒。孙曰:何休公羊序云:“是以治古学贵文章者,谓之俗儒。”徐彦疏云:“谓之俗儒者,即繁露云:‘能通一经曰儒生,博览群书号曰洪儒。’”今本繁露脱此文。疑儒生、通人、文人、鸿儒之分别,仲任盖依旧说也。故儒生过俗人,通人胜儒生,文人逾通人,鸿儒超文人。金楼子立言篇曰:“盖儒生转通人,通人为文人,文人转鸿儒也。”故夫鸿儒,所谓超而又超者也。以超之奇,退与儒生相料,文轩之比于敝车,锦绣之方于缊袍也,盼遂案:墨子公输篇:“有人于此,舍其文轩,邻有敝舆而欲窃之;舍其锦绣,邻有短褐而欲窃之。荆之地方五千里,宋之地方五百里,此犹文轩之与敝舆也。荆有长松、文梓、楩、楠、豫章,宋无长木,此犹锦绣之与短褐也。”论用其语。其相过,远矣。如与俗人相料,太山之巅墆,长狄之项跖,不足以喻。故夫丘山以土石为体,其有铜铁,山之奇也。铜铁既奇,或出金玉。然鸿儒,世之金玉也,奇而又奇矣。

  

  奇而又奇,才相超乘,皆有品差。

  

  儒生说名于儒门,过俗人远也。“人”,宋、天启、朱校元本同。程本以下作“元”,误。或不能说一经,教诲后生。或带徒聚众,说论洞溢,称为经明。或不能成牍,治一说。或能陈得失,奏便宜,言应经传,文如星月。其高第若谷子云、唐子高者,说书于牍奏之上,不能连结篇章。或抽列古今,“抽”与“籀”通。“列”,诔列也。纪着行事,往事也。若司马子长、刘子政之徒,累积篇第,文以万数,其过子云、子高远矣,然而因成纪前,无胸中之造。若夫陆贾、董仲舒,论说世事,由意而出,不假取于外,然而浅露易见,观读之者,犹曰传记。阳成子长作乐经,孙曰:对作篇作“阳成子张”。此即补史记之阳城衡也。御览八十五引桓子新论云:“阳城子姓(姓字衍文。)张名衡,蜀郡人。”通志略引风俗通:“阳城氏,汉有谏议大夫阳城衡。”即子长也。成城、长张并通。华阳国志作“阳城子元”。盼遂案:章士钊云:“后汉书班彪传有阳城衡,即子长也。又桓谭新论云:‘阳城子张名衡,蜀人,与吾俱为祭酒。’仲任所说,殆即其人。”杨子云作太玄经,造于助(眇)思,先孙曰:“助”当为“眇”,形近而误。上文云:“眇思自出于胸中也。”极窅冥之深,非庶几之才,不能成也。孔子作春秋,二子作两经,所谓卓尔蹈孔子之迹,鸿茂参贰圣之才者也。

  

  王公(子)问于桓君山以杨子云。君山对曰:“汉兴以来,未有此人。”先孙曰:此“王公”即王莽也。“子”字衍。此文出桓谭新论。御览四百三十二引新论云:“杨子云何人邪?答曰:才知开通,能入圣道,汉兴以来,未有此人也。”即仲任所本。谭尝仕王莽,故新论多称莽为王翁。(见意林。)此“王公”,犹云“王翁”也。御览引新论,不着所问之人,此可以补其缺。君山差才,可谓得高下之实矣。采玉者心羡于玉,“羡”,疑当作“美”。钻龟者知神于龟。“者”字,通津本作“能”,今从王本。荀子王制篇注:“钻龟,谓以火爇荆菙灼之也。”盼遂案:“能”当为“者”,涉下文“能”字而误。上句“采玉者心羡于玉”,“羡”释为“长”,与此为对文。能差众儒之才,累其高下,累,序累也。贤于所累。又作新论,后汉书桓谭传:“谭着书言当世行事,二十九篇,号曰新论。”按:此论南宋时已轶,今有孙冯翼辑本。论世间事,辩照然否,虚妄之言,伪饰之辞,莫不证定。彼子长、子云论说之徒,君山为甲。自君山以来,皆为鸿眇之才,故有嘉令之文。笔能着文,则心能谋论,文由胸中而出,心以文为表。观见其文,奇伟俶傥,可谓得论也。由此言之,繁文之人,人之杰也。

  

  有根株于下,有荣叶于上;有实核于内,有皮壳于外。文墨辞说,士之荣叶、皮壳也。实诚在胸臆,文墨着竹帛,外内表里,自相副称。意奋而笔纵,故文见而实露也。人之有文也,犹禽之有毛也。毛有五色,皆生于体。苟有文无实,是则五色之禽,毛妄生也。选士以射,心平体正,执弓矢审固,然后射中。文本礼记射义也。论说之出,犹弓矢之发也。论之应理,犹矢之中的。夫射以矢中效巧,论以文墨验奇。奇巧俱发于心,其实一也。

  

  文有深指巨略,君臣治术,身不得行,口不能绁(泄),先孙曰:“绁”当为“泄”,形声相近而误。表着情心,以明己之必能为之也。孔子作春秋,以示王意。文选答宾戏注引春秋元命包曰:“孔子曰:丘作春秋,始于元,终于麟,王道成也。”淮南主术训:“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亡国五十二,杀君三十六,采善锄丑,以成王道。”春秋繁露俞序篇:“仲尼之作春秋也,上探正天瑞,王公之位,万物民之所欲,下明得失,起贤才,以待后圣。”然则孔子之春秋,素王之业也;困学纪闻八曰:“家语齐太史子余叹美孔子云:‘天其素王之乎。’素,空也,言无位而空王之也。董仲舒对策云:(见汉书本传。)‘见素王之文。’贾逵春秋序云:‘立素王之法。’郑玄六艺论云:‘自号素王。’卢钦公羊序云:‘制素王之道。’皆因家语之言,而失其义。”晖按:文选思友人诗注,引论语崇爵谶曰:“子夏共撰仲尼微言,以当素王。”御览六百十引钩命决:“子曰:吾作孝经,以素王无爵之赏,斧钺之诛,与先王以讬权。”淮南主术训:“专行孝(一作教。)以成素王。”春秋纬:“孔子作春秋,立素王之法。”(贾逵注左传“九丘”。)后定贤篇亦云:“孔子不王,素王之业,在于春秋。”公羊哀十四年疏引孝经说:“丘以匹夫徒步,以制正法。”亦即此义。盖孔子殷人,又天纵将圣,时人谓当受命为王,而孔子亦以为己任,故有素王之说。王应麟谓皆因家语本姓解为说,失之。诸子之传书,素相之事也。观春秋以见王意,读诸子以睹相指。故曰:陈平割肉,丞相之端见;见史记陈丞相世家。叔孙敖决期思,令君(尹)之兆着。先孙曰:“期”下当挽“思”字。“君”当为“尹”。淮南子人间训云:“孙叔敖决期思之水,而灌雩娄之野。庄王知其可以为令尹也。”晖按:各本“期”下并有“思”字。盖孙氏所见本不同。“君”当作“尹”,孙说是也。朱校元本正作“尹”。“叔孙”当作“孙叔”,传写误倒。春秋地名考略:“期思,故蒋国,楚灭之,为邑。今在河南光州固始县西北七十里。”后汉王景传:“景为庐江太守,郡界有楚相孙叔敖所起芍陂稻田。”芍陂即期思陂也。孙叔敖本期思人。(据荀子非相篇、吕览贤能篇。)盼遂案:当是“思”下脱一“水”字,孙氏误笔也。观读传书之文,治道政务,非徒割肉决水之占也。足不彊则迹不远,锋不铦铦,利也。则割不深。连结篇章,必大才智鸿懿之俊也。

  

  或曰:着书之人,博览多闻,学问习熟,则能推类兴文。文由外而兴,未必实才学(与)文相副也。“学文”二字连文未妥。“学”为“与”字形讹。(汉志:礼古经。班注:“与十七篇文相似。”今“与”讹作“学”。)仲任以为实才与文,表里相副。上文云:“皆为鸿眇之才,故有嘉令之文。”又云:“实诚在胸臆,文墨着竹帛,外内表里,自相副称。”此云“未必实才与文相副”,即设或难以破其义也。初学记二一、御览五八五并引“学”作“与”,是其明证。四库写本因“与”讹“学”,乃妄改“文”为“问”,更谬矣。且浅意于华叶之言,孙曰:语意不明。文选陆士衡文赋注引作:“虚淡意于华叶之言。”疑此文有脱误。晖按:初学记二十一引与今本同。无根核之深,汉书五行志师古注:“核”亦“荄”字。不见大道体要,故立功者希。安危之际,文人不与,无能建功之验,徒能笔说之效也。

  

  曰:此不然。周世着书之人,皆权谋之臣;汉世直言之士,皆通览之吏,岂谓文非华叶之生,根核推之也?句有脱误。心思为谋,集扎为文,“扎”,朱校元本从“木”,是也。情见于辞,意验于言。商鞅相秦,致功于霸,朱校“功”作“力”。作耕战之书;“耕战”,商君书篇名。案书篇曰:“商鞅作耕战之术,管仲造轻重之篇。”以“轻重”例之,是“耕战”篇名。史记商鞅传赞:“余尝读商君开塞、耕战书。”开塞乃其书第七篇。(从焦竑说。索隐非。)则“耕战”为篇名,明矣。汉志:“商君二十九篇。”今亡三篇。刑约篇存目,六法篇目见群书治要。第二十一篇无目,或即此。虞卿为赵,决计定说,行退作□□□□。春秋之思,起(赵)城中之议;先孙曰:“虞卿”二句,有挩文。“春秋之思”四字,疑当重。“起”,元本作“赵”,是,当据正。晖按:宋本、朱校元本“起”并作“赵”。孔丛子执节篇:“虞卿着书,名曰春秋。”史记十二诸侯年表序曰:“赵孝成王时,其相虞卿,上采春秋,下观近世,亦着八篇,为虞氏春秋。”艺文志:“虞氏春秋十五篇。春秋虞氏微传二篇。”刘向别录:“虞卿作抄撮九卷。”(杜预春秋序正义。)耕战之书,秦堂上之计也。陆贾消吕氏之谋,与新语同一意;陆贾为陈平画策,结欢绛侯,以弭吕氏谋。粗述存亡之征,凡着十二篇,号其书曰新语。见史记本传。正义引七录云:“ 新语二卷,陆贾撰也。”艺文志:“陆贾二十三篇。”十七史商榷云:“本作十二,作二十三,误。”顾实曰:“志云二十三者,兼他着言之。”按:见存新语,二卷十二篇。桓君山易晁错之策,与新论共一思。谭易错策,未详。本传载谭上疏云:“夫更张难行,而拂众者亡,是故贾谊以才逐,而晁错以智死。”疑即此文所指。观谷永之陈说,唐林之宜言,“宜”,元本作“直”,朱校同。作“直言”疑是。汉书鲍宣传:“沛郡唐林子高数上疏谏正,有忠直节。”刘向之切议,以知为本,“知”读“智”。笔墨之文,将而送之,诗烈祖笺:“将犹助也。”岂徒雕文饰辞,苟为华叶之言哉?精诚由中,故其文语感动人深。是故鲁连飞书,燕将自杀;燕将攻下聊城,固守不去。齐田单攻之,岁余不下。鲁连乃为书,约之矢,以射城中,遗燕将。燕将见书泣,计归燕降齐俱不可,乃自杀。见齐策六、史记鲁仲连传。抱朴子曰:(今本佚,书抄一0三引。)“鲁连射书,以下聊城,是分毫之力,过百万之众。”邹阳上疏,梁孝开牢。邹阳游梁,羊胜等嫉之,谗于梁孝王。王怒,下之吏,将欲杀之。邹阳乃从狱中上书。孝王遂使人出之。见史记本传。书疏文义,夺于肝心,“夺”疑为“奋”字形讹。奋,动也。上文云:“意奋而笔纵,故见而实露。”即此义。非徒博览者所能造,习熟者所能为也。

  

  夫鸿儒希有,而文人比然,将相长吏,安可不贵?岂徒用其才力,游文于牒牍哉?州郡有忧,能治章上奏,解理结烦,使州郡连事。“连事”疑当作“无事”。下文云:“事解忧除,州郡无事。”盼遂案:“连事”疑为“从事”之误。古“从”字作“●”。有如唐子高、谷子云之吏,出身尽思,竭笔牍之力,烦忧适有不解者哉?“适”疑当作“曷”,何也。字一作“遏”,与“适”形近而误。说日篇:“遏而见其中有物曰乌乎。”“遏”误作“通”,正其比。古昔之远,四方辟匿,文墨之士,难得记录,且近自以会稽言之。周长生者,文士之雄也,先孙曰:长生名树,北堂书抄七十三引谢承后汉书有周树传。(范书无。)在州,为刺史任安举奏;在郡,为太守孟观上书,事解忧除,州郡无事,二将以全。谢承后汉书周树传云:(据汪文台辑本。)“周树达于法,善能解烦释疑,八辟从事。(书抄七三。)树为从事,刺史孟观有罪,俾树作章,陈事序要,得无罪也。”(御览七十三。)又案:后书儒林传云:“任安字定祖,初任州郡。”或即此任安也。州牧郡守,汉人亦称“将”,故云“二将”。长生之身不尊显,非其才知少、功力薄也,二将怀俗人之节,不能贵也。使遭前世燕昭,则长生已蒙邹衍之宠矣。注别通篇。长生死后,州郡遭忧,无举奏之吏,以故事结不解,征诣相属,文轨不尊,笔疏不续也。岂无忧上之吏哉?乃其中文笔不足类也。言不与长生相类似。

  

  长生之才,非徒锐于牒牍也,作洞历十篇,先孙曰:洞历,隋、唐志不着录,惟范成大吴郡志人物门角里先生,引史记正义:“周树洞历云:‘姓周,名术,字元遂,太伯之后。汉高帝时,与东园公、绮里季、夏黄公俱出,定太子,号四皓。’”(今宋本史记附正义,为宋人所删削,无此文。)则其书唐时尚存也。晖按:通志艺文略三:洞历记九卷,周树撰。上自黄帝,下至汉朝,锋芒毛发之事,莫不纪载,与太史公表、纪相似类也。盖谓史记年表与本纪也。朱校元本“纪”作“记”,非。上通下达,故曰洞历。然则长生非徒文人,所谓鸿儒者也。

  

  前世有严夫子,艺文志:“庄夫子赋二十四篇。”原注:“名忌,吴人。”史记邹阳传:“吴人庄忌夫子。”索隐:“忌,会稽人,姓庄氏,字夫子。后避汉明帝讳,改姓曰严。”司马相如传集解引徐广注亦云:“名忌,字夫子。”汉书司马相如传师古注、楚辞哀时命洪补注并云:“当时尊尚,号曰夫子。”按“夫子”当是美称,非字也。后有吴君商(高),先孙曰:“商”当作“高”。君高,吴平字。案书篇云:“会稽吴君高。”又云:“君高之越纽录。”即今越绝书也。书虚篇述君高说会稽山名,亦见越绝外传记越地传。末有周长生。白雉贡于越,周成王时,越尝献白雉,注见异虚篇。抱朴子曰:“白雉有种,南越尤多。”尔雅释鸟:“雗雉,鵫雉。”郭注:“今白鵫也。江东呼曰白雗,亦名白雉。”畅草献于宛,案:儒增篇、恢国篇并云“倭人贡畅”。与此说异。说文鬯部云:“郁,芳草也,远方郁人所贡。郁,今郁林郡也。”疑“宛”即“郁”。礼记内则注:“‘宛’或作‘郁’。”雍州出玉,禹贡:“雍州,厥贡惟球琳琅玕。”荆、扬生金。禹贡:“扬州,厥贡惟金三品。”礼器疏:“荆、扬二州,贡金三品。”珍物产于四远,幽辽之地,未可言无奇人也。孔子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见论语子罕篇。“兹”,孔子自谓也。文王之文在孔子,孔子之文在仲舒,董仲舒也。佚文篇曰:“文生之文,传在孔子,孔子为汉制文,传在汉也。”仲舒既死,岂在长生之徒与?何言之卓殊,文之美丽也!唐勒、宋玉,亦楚文人也,史记屈原传:“屈原既死之后,楚有宋玉、唐勒皆好辞,而以赋见称。”汉志:唐勒赋四篇,宋玉赋十六篇。竹帛不纪者,屈原在其上也。会稽文才,岂独周长生哉?所以末论列者,“末”,各本同。王、崇文本作“未”。长生尤逾出也。九州多山,而华、岱为岳;四方多川,而江、河为渎者,华、岱高而江、河大也。长生,州郡高大者也。同姓之伯贤,舍而誉他族之孟,未为得也。长生说文辞之伯,文人之所共宗,朱校元本无“之”字。独纪录之,春秋记元于鲁之义也。

  俗好高古而称所闻,前人之业,菜果甘甜,后人新造,蜜酪辛苦。长生家在会稽,生在今世,文章虽奇,论者犹谓稚于前人。天禀元气,人受元精,岂为古今者差杀哉?孙曰:此文不当有“者”字。疑涉上下文诸“者”字而衍。优者为高,明者为上。实事之人,见然否之分者,睹非,却前退置于后,见是,推今进置于古,心明知昭,不惑于俗也。班叔皮续太史公书百篇以上,记事详悉,义浅(浃)理备,“浅”,宋本作“浃”。史通鉴识篇自注引此文云:“王充谓彪文义浃备,纪事详赡。”今本“浅”为“浃”形误。后汉书班彪传:“武帝时,司马迁着史记,自太初以后,阙而不录。后好事者,颇或缀集时事,然多鄙俗,不足以踵继其书。彪乃继采前史遗事,傍贯异闻,作后传数十篇。”盼遂案:“浅”当为“洽”之声误。观读之者以为甲,而太史公乙。子男孟坚,为尚书郎,光武分尚书为六曹,每一尚书领六郎,凡三十六郎,秩四百石,主作文书起草。见后汉书百官志。固于永平五年为郎。注别通篇。文比叔皮,非徒五百里也,乃夫周、召、鲁、卫之谓也。周广业曰:“盖比之大国。”苟可高古,而班氏父子不足纪也。“而”犹“则”也。盼遂案:吴承仕曰:“苟以高古为尚,则班氏父子不足纪也。论意亦甲班而乙太史公。”

  周有郁郁之文者,在百世之末也。论语八佾篇:“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汉在百世之后,文论辞说,安得不茂?喻大以小,推民家事,以睹王廷之义。庐宅始成,桑麻才有,居之历岁,子孙相续,桃李梅杏,庵丘蔽野。日抄曰:以此则见“庵”之为义,正取“掩”故耳。孙曰:“庵”当作“奄”。说文:“奄,覆也。”根茎众多,则华叶繁茂。汉氏治定久矣,土广民众,义兴事起,华叶之言,安得不繁?夫华与实,俱成者也,无华生实,物希有之。山之秃也,孰其茂也?地之泻(潟)也,孰其滋也?刘盼遂曰:“地泻”与“山秃”对文,盖“泻”为“舄”之音误。“舄”者,地咸卤不生殖也。汉书沟洫志:“终古舄卤兮生稻粱。”文选海赋:“襄阳广舄。”晖按:“泻”当作“潟”。书解篇云:“地无毛则为泻土。”“泻”误同。又云:“潟土无五谷。”宋本亦作“潟”,与通津本同。程、王、崇文本并误作“泻”。可证此文及书解篇作“泻”者,并为“潟”之误。禹贡:“海滨广斥。”史记夏本纪、汉书地理志“斥”并作“潟”。师古曰:“潟,卤咸之地。”段玉裁曰:“作‘斥’者,古文尚书。作‘潟’者,今文尚书。‘潟’古作‘舄’。”广韵三十五马:“泻,悉姐切,泻水也。”二十二昔:“舄,思积切,咸土也。”音义并不同。盼遂案:“地泻”与上文“山秃”为对,盖借为“舄”字。“舄”者,地咸卤不生殖也。汉书沟洫志:“终古舄卤兮生稻粱。”文选海赋:“襄阳广舄。”皆其例。书解篇云:“地无毛则为泻土。”又云:“泻土无五谷。”皆假“泻”为“舄”也。文章之人,滋茂汉朝者,乃夫汉家炽盛之瑞也。天晏,列宿焕炳;淮南缪称训注:“晏,无云也。”汉书郊祀志,如淳注:“三辅谓日清济为晏。”阴雨,日月蔽匿。方今文人并出见者乃夫汉朝明明之验也。下“明”,宋本作“朗”。

  高祖读陆贾之书,叹称万岁;贾着新语,每奏一篇,高帝未尝不称善,左右呼万岁。见史记本传。日知录曰:“万岁,当时庆幸之通称,然亦非常之辞。”徐乐、主父偃上疏,征拜郎中,史记主父偃传:主父偃上书阙下,朝奏,暮召入见。是时赵人徐乐亦上书言世务,上乃拜偃、乐为郎中。方今未闻。此“方今”盖指章帝。(考见年谱。)陆、徐、主父并前汉事,故云“未闻”。膳无苦酸之肴,口所不甘味,手不举以啖人。盼遂案:吴承仕曰:“膳无苦酸”以下数语,疑有误。诏书每下,文义经传四科,此义未审。应劭汉官仪曰:建初八年十二月己未,诏书(百官志注引作“世祖诏”。)辟士四科:其一曰德行高妙,志节清白;二曰经明行修,能任博士;三曰明晓法律,足以决疑,能案章覆问,才任御史;四曰刚毅多略,遭事不惑,明足照奸,勇足决断,才任三辅。(见后汉书和帝纪注。)疑即此云“四科”也。诏书斐然,郁郁好文之明验也。上书不实核,着书无义指,“万岁”之声,“征拜”之恩,何从发哉?饰面者皆欲为好,而运目者希;文(闻)音者皆欲为悲,而惊耳者寡。“文”当作“闻”,声之误也。当据宋本、朱校元本正。古人好悲音,注见感虚篇。陆贾之书未奏,徐乐、主父之策未闻,群诸瞽言之徒,言事粗丑,文不美润,不指盼遂案:“润不指”当是“指不润”之误倒。“指”与“旨”、“恉”古通用。所谓,文辞淫滑,不被涛沙之谪,幸矣!焉蒙征拜为郎中之宠乎?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