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中古时代·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上册)

第七节 江左的征兵和募兵

中国通史 作者:白寿彝总主编;王桧林,郭大钧,鲁振祥卷主编


  第七节 江左的征兵和募兵

  世兵制度既衰,江左政权重新以征、募兵制为主要集兵制度。《晋书·庾亮传附弟庚翼传》:“康帝即位,翼欲率众北伐,上疏曰:‘贼季尤年已六十,奢淫理尽,丑类怨叛……臣所以辄发良人,不顾忿咎。……’于是并发所统六州奴及车牛驴马,百姓嗟怨。”庾翼欲北伐,良民、奴僮并发,前者为征发之兵,后者则补为兵户。《宋书·五行志》:“晋孝武帝太元四年六月……北府发三州民配何谦救(戴)遁。”同书《沈攸之传》:“元嘉二十七年索虏南寇,发三吴民丁,攸之亦被发。”《南齐书·沈文季传》:“(唐)寓之向富阳,抄略人民,县令何洵告鱼浦子逻主从系公,发鱼浦村男丁防县。”同书《蛮传》:“建元二年,虏侵豫、司、蛮中传虏已近,又闻官尽发民丁,南襄城蛮秦远以郡县无备,寇潼阳,县令焦文度战死。”《梁书·刘季连传》:“其年(永元元年)九月,季连因聚会,发人丁五千人,声以讲武,遂遣中兵参军宋买率之以袭中水。”《南史·郭祖深传》称“梁兴以来,发人征役,号为三五。”征民为兵号为“三五”其实不始于梁。刘宋末江淹为萧道成草拟征发徐州民丁的文告称:“所统郡县,便普三五,咸依旧格,以赴戎麾,主者飞火施行。”(《全梁文》卷35引《江淹集》)《资治通鉴》卷125文帝元嘉二十七年称文帝欲大举北伐,“悉发青、冀、徐、豫、二兖六州三五民丁。”胡三省注:“三五者、三丁发其一,五丁发其二。”所谓三五发丁之“旧格”,至少在西晋初就已经开始形成。《文馆词林》卷622载《晋武帝伐吴诏》:“今调诸士家,有二丁三丁取一人,四丁取二人,六丁以上三人,限年十六以上,至五十以还,先取有妻息者。其武勇、散将家亦取如此比。”武勇散将不是士家①,亦按此比例调发。此后,十六国时期的慕客、石虎、苻坚都曾采用过三五发丁的方式②。

  东晋以降,江左门第等级制度恶性发展,“士庶之际,实自天隔”(宋书·王弘传》),社会俗尚中等级意识十分强烈,兵户身份贱如仆隶,平民亦羞与兵户同列。为了使征、募而来的平民有别于低贱的世兵,刘宋以后,往往因出身于平民的兵士其身未隶兵籍,而称之为“自丁”,以示区别③。《宋书·沈攸之传》:元嘉二十七年,攸之被发,“既至京都,诣领军将军刘遵考,求补白丁队主。”同书《邓琬传》载,刘予勋反叛失败,部下“(阮)道预、邵宰即与刘道宪解遣白丁,遣使归罪。”《南齐书·沈文季传》:“(唐)寓之遂陷富阳,会稽郡丞张思祖遣台使孔矜、王万岁、张繇等配以器杖将吏白丁,防卫永兴等十属。”

  东晋末孙恩、卢循起义,沉重地打击了士族兼并势力,土地占有关系得到一定的调整。刘宋武帝、文帝之世,重视抑制士族豪强,集权朝廷,巩固自耕小农阶层,致有“元嘉之治”的出现。由于自耕小农户的地位暂时得到稳定,刘宋政权才敢于大量解免徒具其名,而无多少实际军事价值的兵户,代之以征兵为主要集兵方式。但是,大土地所有制的发展只是受到暂时遏阻,很快又恢复了它急速发展的势头。士族豪强地主不仅拼命兼并已开垦的耕地,“名山大川,往往占固”(《宋书·孝武帝纪》),加之以人丁为本的沉重租赋徭役的重压,迫使江南自耕农经济继续衰退,自耕小农阶层日益萎缩;以自耕农户为主要征发对象的征兵制,推行起来十分困难,而朝廷和各军阀集团为了应付眼前急难,往往无暇顾及长远,采用竭泽而渔的方式,征发民众为兵。《宋书·沈攸之传》载,萧道成声讨沈攸之说:“又攸之践荆以来,恒用好数,即欲发兵,宜有因假,遂乃蹙迫群蛮,骚扰山谷,扬声讨代,尽户发上,蚁聚郭邑,伺国盛衰,从来积年,永不解甲。遂使四野百县,路无男人,耕田载租,皆驱女弱。”为了使自己控制的军队不至减少员额,将领们不惜使用种种扰民手段驱民为兵。《南史·郭祖深传》:“梁兴以来,发人征役……多有物故,辄刺叛亡,或有身殒战场,而名在叛目,监符下讨,称为逋叛,录质家丁,合家又叛,则取同籍,同籍又叛,则取比伍,比伍又叛,则望村而取,一人有犯,则合村皆空。”推行征兵制,已成促使国家控制下的小农户大量减耗的重要原因。小农户愈是减耗,正常的、规范化的征发制度就愈是难以维持,就不能不更加依赖以非常手段滥取民丁,反过来又促成小农户的加速减耗,陷入了恶性循环。民众视从征为畏途,甚至发展到“发召兵士,皆须锁械;不尔,便即逃散”(《魏书·岛夷萧衍传》)的严重地步,军队的士气和战斗力十分低落。侯景为乱,渡江时“马数百匹,兵千人”(《梁书·侯景传》),便横行三吴,酿成“大盗移国”的一场浩劫。

  曹魏建立规范化的集兵制度后,很少使用召募的方式组织军队。魏灭蜀、晋灭吴两次大的军事行动,都未大量募兵参战。

  而《晋书·马隆传》:“凉州刺史杨欣失羌戎和……帝每有西顾之忧……隆曰:‘臣请募勇士三千人,无问所来,率之鼓行而西,禀陛下威德,丑虏何足灭哉!’帝许之,乃以隆为武威太守。公卿佥曰:‘六军既重,州郡兵多,但当用之,不宜横设赏募,以乱常典。

  隆小将妄说,不可从也。’帝弗纳。隆募限腰引弩三十钧、弓四钧、立标简试,自旦至中,得三千五百人。”马隆召募,并非因兵员不足,意在选取精勇。果然此军所向批靡,一举成功。惠帝以后,继有“八王之乱”、“永嘉之乱”,兵连祸结,以世兵为主体的国家常备兵消耗殆尽。在兵力单薄而又无法按原有常规渠道征兵的情况下,执政者除强制发奴为兵外,多用悬赏召募的方式集兵。《晋书·石苞传附孙石超传》:“(惠帝)西迁长安。河间王颙以超领北中郎将,使与颖共拒东海王越。超于荥阳募兵。”同书《荀晞传》:“晞单骑奔高平,收邸阁,募得数千人。”同书《祖巡传》:“(元)帝乃以逖为奋武将军、豫州刺史,给千人,廪布三千匹,不给铠仗,使自召募。”同书《沈劲传》:“升平中,慕容恪侵逼山陵。时冠军将军陈祐守洛阳,众不过二千人,劲自表求配祐效力,因以劲补冠军长史,令自募壮士,得千余人,以助祐击贼。”同书《桓彝传附孙桓谦传》:“先是谯纵称藩于姚兴……乃表情谦共顺流东下。……谦于道召募,百姓感冲(桓谦父)遣惠,投者二万人。”

  马隆召募时,公卿大臣指责马隆“横设赏格,以乱常典”;鲁褒《钱神论》称:“军无财,士不来。”足见募兵与世兵和征兵待遇不同。世兵和征兵向国家承担兵役,在理论上是为承担义务而来;募兵则不然,他们投军,不是为承担法定义务,而是以此为条件,以换取某种待遇。《晋书·陈頵传》:“初,赵王伦篡位,三王起义,制《己亥格》。其后论功虽小,亦皆依用。頵意谓不宜以为常式,驳之曰:‘……其起义以来,依格杂猥,道人为侯,或加兵伍,或出皁仆,金紫佩土卒之身,符策委庸隶之门,使天官降辱,王爵默贱,非所以正皇纲重名器之谓也。’”足见封建统治集因为解救眼前急难,常以十分优厚的条件悬赏募集军队。募兵有相当的人身自由,不同于征兵,更不同于世兵,战事完毕后应依约放遣。《晋书·成都王颖传》:“留义募将士既久,咸怨旷思归,或有辄去者,乃题邺城门云:‘大事解散蚕欲遽。请且归,赴时务。背以义来,今以义去。若复有急更相语。’颖知不可留,因遣之。”由于募兵基本上是将帅优礼相召,本人自愿投募,因而有较强的战斗力。《晋书·刘牢之传》:“太元初,谢玄北镇广陵。时苻坚方盛,玄多募劲勇……百战百胜,号为‘北府兵’,敌人畏之。”淝水之战,北府兵以少击众,一战成功,取得了历史上罕见的大胜利。

  晋末政乱,刘裕依凭北府兵为基干,“大开募赏”(《宋书·武帝纪》),组建起一支精锐军队,西征北讨,累建勋业,终于代晋建宋。此时,世兵制已衰,刘裕又需要争取士庶地主对刘宋政权的承认和支持,于是做出姿态,诏“先因军事所发奴僮,各还本主;若死亡及勋劳破免,亦依限还直”(《宋书·武帝纪》)。刘裕主要靠募兵成功,深知募兵的战斗力,对此种发奴充数的军队显然不感兴趣;再者,刘裕对司马元显征发“免奴为客”充兵激起的变乱记忆犹新,引为鉴戒。刘裕为开基之祖,此诏自被子孙奉为祖宗“故事”,因而宋兴以来,多用募兵。《宋书·黄回传》:“太宗初即位,四方反叛,(中书舍人戴)明宝启太宗使回募江西楚人,得快射手八百,假回宁朔将军、军主。”同书《柳元景传》:“殿中将军邓盛、幢主刘骖乱使人入荒田,招宜阳人刘宽虯率合义徒二千人,共攻金门隝,屠之。”同书《沈演之传附子沈勃传》:“时(宋明帝泰始中)欲北讨,使勃还乡里募人。”齐梁募兵更盛。《南齐书·垣崇祖传》:“景和世,(刘)道隆求出为梁州,启转崇祖为义阳王征北行参军,与道隆同行,使还下邳召募。”同书《萧赤斧传附子萧颖胄传》:“(颖胄)送山阳首于梁王,乃发教纂严,分部购募。”《梁书·韦叡传附族弟韦爱传》:“……魏兴太守颜僧都等据郡反,州内警扰、百姓携贰。爱……率募乡里,得千余人,与僧都等战于始平郡南,大破之,百姓乃安。”

  宋齐之世,国家有事,往往征募并举。元嘉二十七年北伐,除三五发了外,“又募天下弩手,不同所从,若有马步众艺武力之士应科者,皆有厚赏”(《宋书·索虏传》)。《南齐书·魏虏传》:“(永明)十一年,遣露布并上书,称当南寇。世诅发扬州民丁,广设召募。”不过刘宋前期,仍以征兵为主要集兵方式,召募多为挑选精锐,如元嘉二十七年诏募弩手及“马步众艺武力之士”。宋明帝以后,除朝廷更加频繁地采用召募方式集兵外,将领们也滥行募兵。《南齐书·李安民传》:“宋泰始以来,内外频有贼寇,将帅以下,各募部曲,屯聚京师。”这当然不利于萧齐皇朝统治的巩固。于是,齐高帝萧道成建元元年(479)五月丁未下诏:“设募取将,悬赏购士,盖出权宜,非日恒制。顷世艰险,浸以成俗,且长逾逸,开罪山湖。是为黥刑不辱,亡窜无咎。自今以后,可断众募。”本为权宜的募召集兵此时却“浸以成俗”,虽经齐高帝明令禁断,却禁而不断,内外能战之兵,主要依赖召募。《南齐书·褚渊传》:“是年(建元二年)虏动,上欲发王公以下无官者为兵;渊谏以为无益实用,空致扰动,上乃止。”同书《竟陵王子良传》载萧子良谏伐交州说:“交州复绝一垂,实惟荒服,恃远后宾,固亦恒事……今县军远伐,经途万里,众寡事殊,客主势异,以逸待劳,全胜难必。又缘道调兵,以足军力,民丁乌合,事乖习锐。”足见南齐前期征兵的战斗力已相当衰弱,募兵成为常备兵的主要力量,募兵制成为主要集兵制度。

  随着自耕农经济的继续衰颓,国家控制的编户数日减,征兵制衰微之势已不可免;萧衍起兵,就是以募兵为主力。《梁书·吕僧珍传》:“高祖颇召武猛、士庶响从,会者万余人。”萧衍即以此召募所得的万余精勇为主力,建牙誓师,讨伐东晋。侯景作乱,主要依靠募兵。萧梁勤王之师数十万,几乎也全是募兵①。至于陈朝,用兵则称“广募英奇”(《陈书·毛喜传》),不再提征兵、发丁了。

  朝廷和将帅滥行募兵,反过来又加重了对小农经济的摧残。《宋书·沈演之传》称沈勃还乡里募人,“多受货贿”,听任投募者“委役还私,托注病叛,遂有数百”。如此众多的人口以投募为名,行逃役之实,他们应负担的摇役就转嫁到其他小农户身上。《梁典·高祖事论》:“梁氏有国,少汉之一大郡。太半之人并为部曲。不耕而食,不蚕而衣,或事王侯,或依将帅。携带妻累,随逐东西。与藩镇共侵渔,助守宰为蝥贼。收缚无罪,逼迫善人,民盖(疑为“尽”字)流离,邑皆毁荒。”(《文苑英华》卷七五四)大族豪强却利用募兵的机会,扩充私人武力,大大加强了他们对抗中央政权的力量。

  

  ①《晋书·马隆传》:泰始中,将兴伐吴之役,丁诏曰:“吴会未平,宜得猛士以 济武功。虽旧有荐举之法,未足以尽殊才。其普告州郡,有壮勇秀异才力杰 出者,皆以名闻……”同书《张昌传》:“会壬午诏书发武勇以赴益土,号曰‘壬 午兵’。”

  ②《晋书·石季龙载记》:“季龙将讨慕客皝,令司、冀、青、徐、幽、并、雍兼复之 家五丁取三,四丁取二、合邺城旧军满五十万……”同书《慕容载记》:“于是复图入寇,兼欲经略关西,乃令州郡校阅见丁,精复隐漏,率户留一丁,余悉发之……武邑刘贵上书极谏……乃改为三五占兵……”同书《苻坚载 记》称,苻坚灭代,“散其部落于汉郡边故地,立尉、监行事,官僚领押,课之治 业营生,三五取丁,优复三年无税租。”

  ③ [清]郝懿行《晋宋书故》:“……此者白丁盖如今之乡勇,身虽丁壮,以其未隶 伍籍,故曰之白丁耳。”以清之乡勇比类东晋南朝之白丁虽不合适,但“以未 隶伍籍”而称白丁的解释,是十分正确的。

  ①《梁书·徐文盛传》:“太清二年,闻国难,乃召得数万人来赴。世租嘉之。”同书《任孝恭传》:“太清二年,侯景寇逼,孝恭启募兵,隶肖正德,屯南岸。”《陈书·侯安都传》:“侯安都……梁始兴内史肖子范辟为主簿。侯景之乱,招集兵甲至三千人。”同书《袁泌传》:“梁简文板泌东宫领直,令往吴中召募士卒。及(侯)景围台城,泌率所领赴援,”同书《章昭达传》:“侯景之乱,昭达率募乡人援台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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