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所设想的“周道”和柏拉图设想的“理想国”在理想的社会领袖这个问题上有相近之处。孔子设想的是“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论语·为政》),而柏拉图设想的是有德性的“哲人王”来统治城邦。“内圣外王”虽然最早出自《庄子·天下篇》,但实际上可以视做对儒家政治理念的一种解读。它的意思强调,只有当一个人的内心道德修养已经达到了“圣”的地步,他才能外在地成为一个社会的领袖;反过来说,一个社会的领袖人物内在的道德修养必须达到“圣”的水准。从现实的角度说,这当然是一种空想,但也正是从现实的角度,因为“内圣外王”之说在中国历史上的影响非常巨大,也为促使历代当政者朝着“内圣”的方向努力提供了学理上的支持和舆论压力。
“圣人”在《论语》之中设定的标准之高,不仅孔子不敢自居,甚至连尧舜这样杰出的人物也当不起。《论语·雍也》中说道:
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
不仅尧舜当不起“圣人”的称号,在《论语》中孔子就根本没有给出一个可以称为“圣人”的人物供后世参考。
自“五四”运动“打倒孔家店”以来,孔子在很大程度上被曲解成为了一个借“圣人”之名招摇撞骗的伪圣人。通过《论语》原典的解读,我们可以发现,孔子从来就没有希望自己能成为或者希望别人将他看做一个“圣人”。如果他希望借“圣人”之名称王天下,那他就不是一个大哲,而是一个类似于借明教起家的朱元璋,但如果我们看看史书,了解一下孔子的一生,我们就会明白哲人和政客的区别在哪里。东汉学者、思想家王充有感于孔子空有圣德,而没有成就王图霸业,说了这样一句话:“孔子不王,素王之业在于《春秋》。”就是说按照“内圣外王”的标准,孔子编著《春秋》的德行已经可以达到作为一个社会领袖的标准,所以追认他为“素王”,也就是没有功业的“王”。
所以孔子说:“圣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君子者斯可矣。”言下之意是,“圣人”的标准太高我们难以达到,那么退而求其次,“君子”在现实的操作上,我们是可以达到的。
这时我们对孔子所说“君子”的概念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印象——从道德修养的层面上不如“圣人”,但又和“小人”泾渭分明。但是这个印象仍然过于笼统。那么在这个笼统的概念下,它的含义是不是和于丹所说的一致呢?
在“君子之道”这个章节中,于丹拟定了这样三条标准:
1善良。
2胸怀天下,奋发有为。
3君子是合群的,虽然他内心里庄重、庄严不可侵犯,但他在一大群人里头却从来不争。
我们逐条来看一看。
于丹在论述第一条“善良”的标准时,引用《论语》的论据是“颜渊篇”中的这么一段:
司马牛问君子,子曰:“君子不忧不惧。”曰:“不忧不惧,斯谓之君子已乎?”子曰:“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
于丹进一步解释到,“不忧不惧”的意思就是“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
在这里必须指出,于丹这种说法可以称为曲解之曲解,首先她把“善良”和“不忧不惧”错误地联系在一起,再把“不忧不惧”庸俗化地加以解释,所以使得读者对这段话的本意反倒模糊不清了。
杨树达先生在《论语疏证》中引用了《礼记·中庸》的一句话来解释这段话:“故君子内省不疚,无恶于志,君子之所以不可及者,其惟人之所不见乎?”我认为这个说法是符合《论语》原意的,意思是说君子通过内省之后发现自己的志向不为外部世界所影响,并坚定不移地向理想努力,自然在面对外物的时候可以做到“不忧不惧”。如果说这段话体现了“君子”某一方面的品格的话,那么它说明的是坚毅和不屈,这和“善良”以及后面于丹说的“厚道”完全八杆子打不到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