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这个经验,聂大跃想:人家都说上山下乡多么可怕,其实也就是忆苦饭罢了,未必可怕。
进了公社礼堂之后,聂大跃才发现所谓的礼堂与城关电影院区别很大。原来这个公社礼堂也是图有外表,外表像城关的电影院,里面差远了。事实上,礼堂里面什么都没有,根本就是空空的,不仅主席台上没有云灯和幕布,而且整个礼堂里面没有凳子,一张凳子都没有,完全是一快空地,一块斜斜的土坡。聂大跃当场失望。好在他们全部都带了行李,这些行李主要组成部分是一个背包。那时候上学是开门办学,在上山下乡之前,他们多次学工学农学军,还搞过野营拉练,所以,一个个背包打得像模像样,放在地上正好可以当凳子坐,和老照片上当年延安抗日军政大学的学员差不多。
聂大跃他们就那样坐在背包上听公社书记做关于欢迎他们的讲话。书记讲完了之后,是送他们下来的县上山下乡办公室的领导讲话,最后,是聂大跃代表广大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讲话。这样七讲八讲也就到了中午。到了中午他们就开始吃中饭。中饭是公社准备的,不错,有红烧肉,聂大跃在家里也是难得吃一次红烧肉,所以那天他吃了三大碗饭。
吃过饭就开始下生产队。那时候毛主席有指示:“各地农村的同志都要欢迎他们去。”毛主席都说要欢迎他们去,贫下中农敢不欢迎吗?但是聂大跃他们差不多是最后一批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了,欢迎的次数多了,农民也出现了欢迎疲劳,因此,对他们的欢迎也是有选择的。聂大跃首先就被一个生产队长紧紧握住手,既代表友好,又等于是先把好货抢到手。等大家都被抢得差不多的时候,聂大跃发现了胡娅沁,因为刚才他们站着的那个地方就只剩下胡娅沁了。孤苦伶仃的样子。聂大跃那时候并不认识胡娅沁,但是他感到了自己作为一个连长的责任,于是跟拉住他手的那个队长说:把她带上吧。队长没有说话,在犹豫,或者说是在想着怎样拒绝。这时候,公社书记走过来,板着脸,看着队长,队长一个激灵,说:“好,欢迎,欢迎。”
队长是用牛车把聂大跃和胡娅沁拉到生产队的。聂大跃第一次看见牛车。在聂大跃的印象中,只有马和驴子或者他们的后代骡子才能拉车,而牛是用来耕田的。但那一天生产队长确确实实就是用牛车来接他们的。
牛显然已经意识到差它拉车不公平,像义务劳动,做样子,走得很慢。事实上,他们是在天黑之后才到达目的地的。当他们进村的时候,整个村子黑灯瞎火,一片寂静,突然,狗汪汪汪地叫起来,刚开始是一声两声,但很快全村的狗齐声叫起来,好不热闹,像是在欢迎他们,而且是热烈欢迎。可见,狗比人热情。
队长说:“收拾公房怕是来不及了,今天晚上你先住五保户陈麻子那里,她可以住菊香家,菊香家没有男人,方便。”
“你”当然是指聂大跃,“她”是指胡娅沁。
二人遵命。但事实上,那天晚上他们并没有真正入睡。倒不是陈麻子和王寡妇他们不欢迎聂大跃和胡娅沁,而是聂大跃和胡娅沁他们自己不适应贫下中农的卫生习惯。对聂大跃来说,主要是身体不习惯,因为五保户陈麻子家的跳蚤不仅数量众多,而且欺生,不咬陈麻子,专咬聂大跃,上来就浑身上下一阵乱咬,咬得聂大跃像抽风,从床上跳起来,噼里啪啦对自己身体一阵乱打,还是无济于事。而对于胡娅沁来说,则主要是鼻子不习惯,因为寡妇王菊香家没有厕所,也没有马桶,而只有一个粪桶,并且该粪桶货真价实名副其实,直接就是盛大粪的,寡妇王菊香同志小便大便全部落在其中,多日没有处理,这样,她家就不仅充满小便的味道,而且在满满当当的小便味道当中还大量夹杂着大便的气味,从而使整个屋子弥漫在正宗的大粪氛围当中,并且该气味和陈麻子家的跳蚤一样,也欺生,不往王寡妇的鼻子里钻,专门往胡娅沁鼻子里面拱,拱得胡娅沁要呕吐,最后,不得不宁可不睡,从床上爬起来,重新穿好衣服,站到王寡妇家的院子里等待东方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