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他们俩不约而同地找到队长,坚决要求住公房。队长说好、好、好,立刻为他们安排。
“公房”其实是生产队的一个仓库,一大一小两间房子,大的特别大,小的特别小。大房间用于储藏稻谷之类,小房间则专门给看仓库的人住的。聂大跃他们来之前,看仓库的任务由整个生产队男劳力轮流执行,现在既然他们来了,正好可以为生产队看管仓库发挥一点作用。
聂大跃是男人,又是“连长”出身,自然只能在仓库里面临时搭了一个床铺,与稻谷和老鼠为伴。虽然条件不好,但跳蚤少多了,只要白天控制不要轻易让贫下中农在他床上坐,晚上的跳蚤基本上属于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不至于半夜爬起来往自己身上拍巴掌。小房间让给胡娅沁,胡娅沁一步登天,再也不受小便大便的混合气味困饶了,可以自由地呼吸新鲜空气,而不至于半夜三更穿衣服起床站在门外面等天明。
公房门前是一个打谷场,社会兼职是生产队的“广场”。庄稼收割的时候当打谷场用,其他时候当广场用,遇上生产队传达最高指示什么的,这里就是会场。聂大跃胡娅沁来了之后,打谷场临时增添了一个新功能——练功场。聂大跃精力过剩,又不忍心看着这么开阔的打谷场浪费,于是每天早上起来都要在打上面打几路拳。其实也就是当时学校体育老师教的“红卫兵拳”,但是贫下中农看不懂,感觉很希奇很神秘,并且把这种希奇和神秘广泛炫耀与传播,于是,当年差不多整个东方红人民公社的广大社员都知道该生产队来了一个会 “功夫”的知青,竟然有外村人专门在大清早赶过来看聂大跃“练武”的,聂大跃无意当中为该生产队增添了一道亮丽的风景。
为生产队增添风景的还有胡娅沁。自从聂大跃和胡娅沁住进生产队公房之后,打谷场边上就亮起了一道比聂大跃打拳更实在的风景线——每天都能看见那里晾着一排女人的衣服。胡娅沁几乎每天都要洗衣服和晾衣服。这种情况更新鲜,第一,以前从来没有人在公房门口晾衣服,现在突然有人晾了,很新鲜。其次,公房门口是打谷场,很开阔,视角宽,老远地就看到,更新鲜。最后,当然也是更主要的,晾晒的竟然是花花绿绿女人的衣服,其中包含女人的底裤胸罩甚至专门的女人卫生用品!那时候贫下中农的日子还没有完全从万恶的旧社会摆脱出来,生活质量还不高,根本没有人民公社女社员穿胸罩的,更没有把女人的贴身用品放在外面晾晒的,因此,胡娅沁把这些东西在“广场”上一下子公开展示出来,给人民公社社员特别是人民公社男性社员带来的冲击比聂大跃在打谷场上打红卫兵拳还要大。
社员是有想象力的。虽然没有见过胸罩,但年轻人那时候人人都是民兵,因为当时伟大领袖有一个著名指示叫“全民皆兵”,既然“全民皆兵”,那么年轻人当然都是兵——民兵,于是,他们马上就为胡娅沁的胸罩找了一个合理的名称——“武装带”。这下好了,无聊的时光有机会打发了,每当闲下来的时候,就有一个人提议:走,看武装带去。于是,一群人就嬉笑着来到打鼓场,近距离观察胡娅沁的底裤、胸罩和女人特有的卫生用品。少数调皮的年轻人不仅限于看,还想摸,甚至还当面挑逗这些物品的主人。更有几次,胡娅沁晚上收衣服的时候,竟然发现少了其中的一两件小物品。不用说,肯定是被某个人顺手牵羊了。幸好,胡娅沁由聂大跃保护着,而聂大跃又是大家公认有“功夫”的,所以,个别人对胡娅沁的侵害点到为止,始终停留在对其物品亵渎的阶段,并没有发展到对物品主人的直接伤害,于是,这些调皮鬼的捣客观上拉近了胡娅沁与聂大跃的距离。
其实,用不着拉,聂大跃和胡娅沁本来就很近。生产队公房的大房间与小房间之间虽然有一道墙,但这道墙是象征性的。是半截墙。下面隔开,上面是相通的,凭聂大跃的“功夫”,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翻过去。当然,聂大跃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甚至连想都没有这么想过。尽管如此,这道墙仍然没有将他们彻底隔开,至少声音没有隔开,两边的一切响动对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因此,每天晚上胡娅沁起来小便的时候都小心翼翼,尽量不要弄出响声,但这显然比较困难,因为胡娅沁当时使用的是搪瓷痰盂,在小便的时候,即便能保证不发出液体与液体相互撞击的声音,也可避免地要发出液体与固体撞击的响声,所以,胡娅沁小便发出的响声总是要跃过半截墙从传到聂大跃耳朵里面去的。因此,如果单纯从声音上判断,他们有一种同居一室的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