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士大夫与佛教的不解之缘

第五节 史的鸟瞰(三)

唐代士大夫与佛教 作者:郭绍林


  宗派选择士大夫有着各自不同的身份、经历、遭际、生活环境、文化、性格、爱好和机会,因而在宗派的选择上因人而异。有的人和一种宗派关系密切,有的人以一种宗派为主,间或联系其它宗派,有的人只是把僧人当作个人身份来交往,不管他的派别如何。

  佛教宗派大体分为律、教、禅三类。禅宗慧海在回答三类僧人何者最胜的问题时指出:

  夫律师者,启毗尼之法藏,传寿命之遗风,洞持犯而达开遮,秉威仪而行轨范,牒三番羯磨,作四果初因。若非宿德白眉,焉敢造次?

  夫法师者,踞师(狮)子之座,泻悬河之辨,对稠人广众,启凿玄关,开般若妙门,等三轮空施。若非龙象蹴蹋,安敢当斯?

  夫禅师者,撮其枢要,直了心源,出没卷舒,纵横应物,咸均事理,顿见如来,拔生死深根,获现前三昧。若不安禅静虑,到这里总须茫然。

  随机授法,三学虽殊,得意忘言,一乘何异?故经云:十方佛土中,唯有一乘法,无二亦无三,除佛方便说,但以假名字,引导于众生。(《大珠禅师语录》卷下)

  这里指出了律、教、禅三类各自的特点和同一的出发点。

  律、教、禅三类,佛教徒认为都很重要,缺一不可,但在实际上三类有着不同的盛衰命运。三类中,持戒为佛教最基本的要求,因而律宗绵延不绝;而禅宗蔚为大国,几乎独步天下,它们成为士大夫最为瞩目的两个宗派。天台宗、三论宗、法相宗、华严宗都属于教派,或乍起乍落,或势单力薄,根本无法和律宗、禅宗比肩。因而我这里着重分析士大夫和律宗、禅宗的关系。

  和律宗关系最深的士大夫,多是朝廷要员。唐初,道宣以《四分律》为依据,创立律宗。他后来居住在终南山丰德寺,故他创立的律宗又称南山宗。同时传弘《四分律》的,还有相州日光寺僧法砺和长安西太原寺东塔僧怀素(俗姓范,和前文所说中唐时期俗姓钱的书法家怀素不是一人)。他们对于《四分律》的解释,互有歧异而各具影响,故分别称为相部宗和东塔宗,但都不及南山宗兴盛。法砺和别人合撰《四分律疏》和《羯磨疏》,怀素不同意其见解,撰新疏加以阐发。律宗三家遂有新旧疏之争。争论的焦点是戒体。戒体旧译无作,新译无表。道宣曾随玄奘译经,受唯识学说的影响,认为《四分律》通于大乘,以心识所藏的种子为戒体,提出唯识圆教戒体说。法砺依据《成实论》,以为无作非色非心,提出非色非心戒体说。怀素依据《俱舍论》,以为无表业为色法,提出色法戒体说。彼此聚讼纷纭,莫衷一是。唐代宗时,宰相元载"笃重素公(怀素),崇其律教"(《宋高僧传》卷15《唐京师安国寺如净传》),影响到唐代宗。元载死后,唐代宗于大历十三年(778)敕令律宗三家代表聚会讨论新旧二疏,由律僧如净负责主持。唐德宗建中二年(781),如净奏二疏并行,还受命为怀素作传。这是士大夫企图配合朝廷调解律宗内部分歧的一个例子。律宗僧人玄俨、法慎、昙一、朗然、辩秀、灵澈、道标、上恒、慧琳等等,所与交接的士大夫,据《宋高僧传》卷14、15、16各传所记,全是"朝廷之士"、"朝宰"、"公卿"、"名公"、"簪组上流"、"辞学高度"。律宗之见重于衮衮诸公,我以为有以下几方面原因:

  其一,律宗是依据戒律而立宗的。戒律是佛教的繁文缛节,是佛教徒的行为规范。士大夫把佛教的律比作儒家的礼。许棠《送省玄上人归江东》诗说:"释律周儒礼,严持用戒身。"(《全唐诗》卷604)柳宗元《南岳大明寺律和尚碑》一文说:"儒以礼立仁义,无之则坏;佛以律持定慧,去之则丧。是故离礼于仁义者,不可与言儒;异律于定慧者,不可与言佛。"(《柳宗元集》卷7)可见,戒律在巩固封建秩序方面,具有和世俗的礼和法律同等的功能,甚至能起到世俗法律所不能起的作用,即打着宗教的幌子,更能麻痹、束缚人民。白居易指出:抚州景云寺律僧上弘,"提振禁戒,故讲《四分律》,而从善远罪者无央数"。(《白居易集》卷41,《唐故抚州景云寺律大德上弘和尚石塔碑铭》)刘禹锡分析南方律宗昌盛的原因是:"南方之人剽而轻,制轻莫若威仪,故言律藏者宗衡山。"(《刘禹锡集》卷4,《唐故衡岳大师湘潭唐兴寺俨公碑》)他们指出了律宗的社会效果,并隐隐透露出国家重视律宗的奥秘。可见,律宗和朝廷,一为神权,一为政权,是一而二、二而一的。朝廷要员是封建国家机器的人格化体现。他们行使国家权力,需要一种超自然的力量来配合和辅助。律宗最适合扮演这个角色。

  其二,律宗虽有关于戒法、戒体、戒行、戒相等问题的理论探讨,但比起天台宗、法相宗、华严宗等教派来说,理论要薄弱、简单得多,几乎没有自己的理论体系。这便于公务繁忙、不遑读书的士大夫接近。

  其三,律宗上层僧人,利用自己的地位和影响,宣传儒家的伦理道德,成为不享受国家俸禄的编外政治工作干部,虽然和封建官员在服装上有区别,但从实际作用来看,却构成了互为表里的关系。法慎"与人子言依于孝,与人臣言依于忠,与人上言依于仁,与人下言依于礼。佛教儒行,合二为一"。(《宋高僧传》卷14《唐杨(扬)州龙兴寺法慎传》)昙一认真学习儒家著作和各种外学,在"儒家调御人天,皆因佛事"(《宋高僧传》卷14《唐会稽开元寺昙一传》)的宗旨下,为公卿向慕而发挥作用。

  其四,律宗高僧对于戒律身体力行,常常表现出多方面的美德。鉴真为了追求真理、普渡众生,应邀渡海赴日本传弘佛教,坚定不移,百折不挠,忠诚无私,精进勇健。南岳衡山大明寺律僧惠开,两度被朝廷列为上首僧人和讲律僧,"凡其衣服器用,动有师法,言语行止,皆为物轨。执巾匜奉杖屦为侍者数百,剪发髦被教戒为学者数万。得众若独,居尊若卑,晦而光,介而大,灏灏焉无以加也"。(《柳宗元集》卷7,《南岳大明寺律和尚碑》)这种僧人,正是封建秩序所要求的那种循规蹈矩的人,自然能成为人伦的楷模。士大夫乐于和他们交往。

  禅宗在武则天时期创立,创宗僧人慧能原是一位目不识丁的体力劳动者。禅宗初创时,企图恢复前代佛教僻居山林、抗迹尘外的宗尚,所以慧能创宗不在首都,而在南荒韶州曹溪宝林寺;而且不主动交接朝廷,即使武则天、唐中宗邀请入朝,也不应命。王维为慧能撰写碑文,以东晋僧人"远公(慧远)之足不过虎溪"(《王右丞集笺注》卷25,《能禅师碑》)的典故来盛赞他的行迹。禅宗很快就发展成为最大的宗派。禅僧成分相当复杂,一部分能恪守门风,一部分喜欢交接朝廷。于是如章孝标《送无相禅师入关》诗所说"暂舍中峰雪,应看内殿春。……圣主方崇教,深宜谒紫宸"(《全唐诗》卷506)那样,出现了一批像神会那样的贵族僧侣和像僧鸾那样"歌诗精外学,天子是知音"(《全唐诗》卷638,张乔《送僧鸾归蜀宁亲》)的内供奉僧人。因而和禅宗关系最深的士大夫,也相应地包括了最广泛的类型。禅宗为士大夫所重,我认为有以下几点原因:

  其一,禅宗虽是慧能创立的,在渊源上却可以上溯到北魏时期来华的南天竺僧菩提达摩。菩提达摩称为禅宗东土初祖,慧能称为六祖。再往上推,禅宗人把本宗宗风的滥觞上溯到佛的大弟子迦葉。据说灵山会上,如来拈花,迦葉不正面用语言来加以阐释,只是会意地微微一笑,表示已经领悟了佛的旨意,开了教外别传的风气之先。菩提达摩来华,在中岳嵩山少林寺修持佛教,一方面提倡《楞伽经》,一方面从事禅观实践,长期静坐,积累渐悟,致有面壁九年的佳话。到慧能时,这种宗教实践的风格为之一变。慧能认为,众生心中有同样的真如佛性,是成佛的依据,悟即为佛,不悟即为众生,所以众生不必外求,只要直指心性,去掉遮盖在其上的妄情浮云,一悟即至佛地。这种顿悟主张,不讲究文字的研习记诵,没有钻研艰深理论的辛劳,不必常年乃至万世累劫的修持,便于雅俗共赏,提高自信心。这种主张导致了修行方法的变化,在家出家法完全成为可能。慧能说:"若欲修行,在家亦得,不由在寺。在寺不修,如西方心恶之人。在家若修行,如东方人修善。但愿自家修清净,即是西方。"(敦煌本《坛经》)这正是士大夫所能接受的调和佛教崇奉和世俗利益的折衷方法。许浑《晨起二首》诗说:"心闲即无事,何异住山僧。"(《全唐诗》卷528)刘商《题道济上人房》诗说:"何处营求出世间,心中无事即身闲。"(《全唐诗》卷304)都反映了这一情况。

  其二,这种简便的修行方式,保证了大量时间可用于非宗教性的世俗活动和文化活动。张祜《题重居寺》诗说:"浮图经近郭,长日羡僧闲";《题苏州思益寺》诗说:"会当来结社,长日为僧吟"(《全唐诗》卷510),可见一斑。这为士大夫与僧人联系提供了方便。

  其三,禅宗是中国化程度最高的佛教派别,它不但拥有儒家的伦理道德,也拥有大量的儒僧。这和士大夫的思想很合拍。慧能教人,被柳宗元总结为"始以性善,终以性善"。(《柳宗元集》卷6,《曹溪大鉴禅师碑》)禅宗还宣扬:"恩则孝养父母,义则上下相怜,让则尊卑和睦,忍则众恶无喧。……改过必生智慧,护短心内非贤。"(元释宗宝本《坛经》。《坛经》传世者有四个本子,敦煌写本最原始,其次为唐释惠昕本《六祖坛经》,复次为北宋释契嵩本《六祖大师法宝坛经曹溪古本》,最后为元释宗宝本。诸本文字有出入,字数愈晚愈多。拙著主要引用敦煌本。此处所引宗宝本文字,虽不能完全据以研究慧能本人的思想,但它反映了唐代禅宗和唐代佛教思想则属无疑。通观拙著全部,并考察所引宗宝本资料,即可得到印证。因而对于宗宝本中敦煌本所无者,拙著也作为唐代禅宗和唐代佛教思想的资料酌予引用。)一些禅僧对这些主张身体力行。刘得仁《和范校书赠造微上人》诗说:"得性见微公,何曾执著空!修心将佛并,吐论与儒通。"(《全唐诗》卷544)姚合《送僧默然》诗说:"出家侍母前,至孝自通禅。"(《全唐诗》卷496)面临着这种情况,儒家"道不同,不相为谋"(《论语·卫灵公篇》)的古训便失去了防范的意义。

  其四,禅宗不向外求,发展的结果,走到了极端的地步。禅宗一方面取消了一些约束,"心平何劳持戒"(宗宝本《坛经·疑问品第三》);一方面又建立了简易的清规戒律。禅僧本来住在律寺中,随着禅宗的发展,需要另立禅居。禅僧怀海适应这种形势,创建禅门规式,由于他住在江西洪州新吴界的百丈山,故又称为百丈清规。其主要内容是:禅僧中得道眼者号为长老,也就是化导之主,按维摩诘居士住方丈之室的例子,长老居于方丈之中。禅僧一律住僧堂。僧堂中设置通铺大床,僧众以斜枕床唇的姿势睡觉,叫做带刀睡。堂中配备衣架几案挂放道具。僧众朝参夕聚,长老上堂,升座主事,僧众排列两行,在下聆听。斋饭随宜,务求节俭。禅僧不分地位高低,平时一律参加集体劳动。寺院内不设佛殿,不供佛像,只设讲法厅堂,表示佛祖亲自嘱授方丈为讲法的尊者。(《宋高僧传》卷10《唐新吴百丈山怀海传》、《景德传灯录》卷6载北宋杨亿《禅门规式序》)后来,禅宗干脆发展到呵佛骂祖、蔑视宗教权威的地步。"你欲得如法见解,但莫受人惑,向里向外,逢着便杀,逢佛杀佛,逢祖杀祖,逢罗汉杀罗汉,逢父母杀父母,逢亲眷杀亲眷,始得解脱,不与物拘,透脱自在。"(《古尊宿语录》卷4,《镇州临济慧照禅师语录》)我们假若撇开宗教含义,就会发现这种不受任何拘束的彻底解放态度,在实际生活中,必然产生痛快淋漓的效果,能够吸引英雄失路、托足无门的士大夫,借以宣泄心中的抑郁愤懑。邓州丹霞山天然禅师,本来是走科举道路的士大夫,在进京应考途中,住在一所旅店里。一位禅师问他干什么去,他回答"选官去"。禅师说:"选官何如选佛!"他便去当了禅僧。一次天寒,他将木雕佛像拿来烧火取暖。院主呵斥他道:"何得烧我木佛!"他用禅杖拨了拨火灰,说:"吾烧取舍利。"院主说:"木佛何有舍利?"他说:"既无舍利,更取两尊烧。"他后来还说:"岂有佛可成!佛之一字,永不喜闻!"(《五灯会元》卷5《丹霞天然禅师》)即是一例。这种"不与物拘、透脱自在"的态度,体现在任随自然上:"随缘消旧业,任运著(着)衣裳,要行即行,要坐即坐"(《古尊宿语录》卷4,《镇州临济慧照禅师语录》);"饥来吃饭,困来即眠"(《大珠禅师语录》卷下),便是用功修道。禅宗的宗教行为完全等同于世俗生活了,佛教的世俗化结局终于出现。如此无拘无束,如此随随便便,很能适应士大夫的潇洒性格。

  天台宗、三论宗、法相宗、华严宗等教派,是带有很浓的学术味的佛教团体。它们拥有丰富缜密的哲学思想、神学理论,有的甚至还拥有详细的心理学分析。这些宗派,有的中衰而稍兴,有的风行三四十年即归消歇,有的逐渐与禅宗融合。士大夫中除一部分人参与译经外,尚有少数人具有思维兴趣,选择了某些教派。比如梁肃就是直接跟从天台宗湛然学道的数十名士大夫之一。他的佛学修养被认为超过了佛教徒。柳宗元也是天台宗的信仰者,他认为:"佛道逾远,异端竞起,唯天台大师为得其说。"(《柳宗元集》卷6,《岳州圣安寺无姓和尚碑》)他们都曾站在教、律的立场上,批评禅宗的勃兴使得佛教徒"小律而去经",这是"浮图之道衰"(《柳宗元集》卷7,《南岳大明寺律和尚碑》),甚至"大法将灭"(《全唐文》卷480,崔恭《唐右补阙梁肃文集序》)的体现(参看本书第五章第二节)。顾况《独游青龙寺》诗说:"乘兹第八识,出彼超二见。摆落区中缘,无边广弘愿。"(《全唐诗》卷264)法相宗主唯识说,第八识是阿赖耶识,是宇宙万有的本体。可见,顾况选择的宗派是法相宗。

  然而士大夫对于教派,远没有像选择律宗、禅宗那样热衷。这固然由于教派本身衰落迅速,势单力薄,也由于士大夫缺乏理论兴趣。截至唐代,中国封建社会长期迟滞缓慢的发展,再没有出现战国那样急剧突变的阶段,以及百家争鸣的活跃气象。儒家学说定于一尊之后,适应了这种渐变状况,历史没有将总结和建立新的理论体系的任务提到日程上来。作为这种状况的产物,是唐代社会对于科举活动重进士而轻明经;同时,这又成为这种状况的促成力量。佛教作为外来文化,对中国的传统文化进行了一次冲击。然而,它又不得不顺应中国的国情和时代的潮流,逐渐与儒家学说融合,作为中国固有文化的补充和附庸而并行于世。这种历史条件,酿成了唐代士大夫缺乏理论兴趣的品格。他们通过阅读佛教基本读物、接触僧人、谈论佛理,了解到一些佛教知识;但浅尝辄止,不予深究。因而他们中间没有产生具有重大影响的理论家,无论是唯物主义的,还是唯心主义的。士大夫的崇佛倾向是求得思想解脱,这是以粗知一些佛教知识为基础的,并不一定需要和教派发生最为密切的联系。

  此外,佛教派别中尚有净土宗和密宗。净土宗没有什么理论,专以唱佛名为往生西方极乐世界的手段,主要在社会下层流行。高级士大夫也有羼和其它宗派而期待往生西方净土的。白居易晚年施舍俸料钱三万铜钱,让工人杜宗敬按照《阿弥陀经》和《无量寿经》的故事,画成高九尺宽一丈三尺的巨幅图画,阿弥陀佛坐在中央,两旁为观世音和大势至两位胁侍,"天人瞻仰,眷属围绕,楼台妓乐,水树花鸟,七宝严饰,五彩彰施,烂烂煌煌"。画成之后,白居易"焚香稽首,跪于佛前",发愿说:"西方世界清净土,无诸恶道及众苦。愿如老身病苦者,同生无量寿佛所。"(《白居易集》卷71,《画西方帧记》)此外,还可以从白居易的兜率净土信仰来参照考察。他的朋友李浙东说:世间传闻白居易将归海上仙山。白居易写诗作答:"吾学空门非学仙,恐君此说是虚传。海山不是吾归处,归即应归兜率天。"他自注说:"予晚年结弥勒上生业,故云。"(《全唐诗》卷459,《答客说》)南宋葛立方评论说:世传白居易学佛,深得佛光寺禅僧如满的旨趣,但是看他"吾学空门非学仙"、"归即应归兜率天"的诗句,"则岂解脱语耶!"葛立方引元稹《遣病》诗句:"况我早师佛,屋宅此身形。舍彼复就此,去留何所萦。前身为过迹,来世即前程。""蜕骨龙不死,蜕皮蝉自鸣。"然后就他们学佛一事加以比较:"元微之(元稹)诗虽不及乐天(白居易)远甚,然其得处,岂乐天所能及哉?"(南宋葛立方《韵语阳秋》卷12)这是批评白居易不懂禅宗,没学到佛教的精髓。白居易读佛书不少,却没有融会贯通,佛学修养不高,即从作功德期待往生净土来说,确实够庸俗的了。这也可见,净土宗是民间愚夫愚妇普遍接受的宗派,高雅一点的士大夫应该不屑一顾。

  密宗是以咒语为佛教修习手段而立宗的。密宗的神秘主义色彩最浓,最善于捣鬼,一部分庸俗鄙陋的士大夫也和密宗联系。唐玄宗时期,密宗领袖梵僧不空到了南海郡,"采访使刘巨邻恳请灌顶"。(《宋高僧传》卷1《唐京兆大兴善寺不空传》)另一领袖梵僧金刚智去世,"灌顶弟子中书侍郎杜鸿渐,素所归奉,述碑纪德焉"。(《宋高僧传》卷1《唐洛阳广福寺金刚智传》)杜鸿渐在唐代宗时当上宰相,西蜀为争夺节度使权力而发生内乱,他受命前往平定。他"心无远图,志气怯懦,又酷好浮图道,不喜军戎"(《旧唐书》卷108《杜鸿渐传》),因而对西蜀内乱不复问罪,务为姑息。他回京后,甚至"饭千僧,以使蜀无恙故也"。(《资治通鉴》卷224,唐代宗大历二年条)他和王缙,都"舍财造寺无限极"。(《旧唐书》卷118《王缙传》)他临终时,让僧人为自己剃发,还嘱咐其子"以胡法塔葬,不为封树,冀类缁流"。由于他奉佛过于庸鄙,在当时已经是"物议哂之"(《旧唐书》卷108《杜鸿渐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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