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唐朝的治安制度

第四节 东都洛阳的治安措施和治安功能

隋唐历史文化续编 作者:郭绍林 著


  一、 洛阳的治安措施

  洛阳和长安在唐代并称东西两京。李唐王朝以长安为京师,洛阳是东都,处于从属的陪都地位。武则天为改唐建周,以洛阳为神都,成为京师,凌驾于长安之上。安史乱前,李唐武周诸帝,或不断巡幸洛阳,或长期驻守洛阳,因此在洛阳实施着同长安一样的治安制度。安史乱后,皇帝不再驻守洛阳,这些做法在洛阳虽然继续实施,有的只不过体现出礼仪意义而已。以下一些记载可以具体说明这些情况。

  《唐律疏议》卷7《卫禁》解释"奉敕夜开宫殿门"律时说:"驾在大明、兴庆宫及东都,进请钥匙,依式各有时刻,违者并依此科罪。"表明东都宫殿的卫禁,例同长安的大明宫和兴庆宫。

  《旧唐书》卷48《食货志上》说:"天下籍始造四本,京师及东京尚书省、户部各贮一本。"户籍制度具有治安意义,下节将论述,兹不赘。

  《新唐书》卷48《百官志三》说:开元七年(719),监察御史"分左右巡,纠察违失,左巡知京城内,右巡知京城外,尽雍、洛二州之境";开元二十五年(737),"以监察御史检校两京馆驿"。大历十四年(779),"两京以御史一人知馆驿,号馆驿使。"《唐会要》卷86《城郭》说:开元二十三年(735),唐玄宗敕令"两京城皇城及诸门,并助铺及京城守把捉兵之处,有城墙若门楼舍屋破坏须修理者,皆与所司相知,并量抽当处职掌卫士,以渐修营"。

  《资治通鉴》卷214载:同年,唐玄宗在东都五凤楼前赐臣民宴饮,观众拥挤喧闹,金吾卫兵士棍棒乱下如雨,依然不能阻止。宦官高力士推荐河南丞严安之果断严厉,可由他出面维持秩序。他到场后,以手板画地,说:"犯此者死。"宴饮三天,无人敢逾越所画界限。

  苏味道《正月十五夜》诗说:"火树银花合,星桥铁索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游伎皆秾李,行歌尽《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全唐诗》卷65)这首诗写的是神龙元年(705)上元夜洛阳观灯的情况:官府取消了夜禁,金吾卫不再巡警,天津桥的铁索也相应打开,听任游人往来。诗中希望当夜的时光流逝得再慢一些,以便能够尽兴赏玩,是由于洛阳平素实行夜禁,这次的机会太难得。

  李正封《洛阳清明日雨霁》诗说:"酒绿河桥春,漏闲宫殿午。游人恋芳草,半犯严城鼓。"(《全唐诗》卷347)张籍《洛阳行》诗说:"洛阳宫阙当中州,城上峨峨十二楼。翠华西去几时返?枭巢乳鸟藏蛰燕。御门空锁五十年,税彼农夫修玉殿。六街朝暮鼓冬冬,禁兵持戟守空宫。"(《全唐诗》卷382)反映出唐后期皇帝不再巡幸驻守洛阳时,洛阳依旧维修宫殿,严兵把守,以及城区由街鼓晨暮警众的情况。

  二、 东都留守的设置和选择

  东西两京各设一套中央衙署,皇帝若外出时间较长,则置留守负责统领这套衙署,保障其正常运作,并视情况的缓急,定期或飞速向皇帝汇报工作。皇帝返回后,留守也就撤销了。由于唐代皇帝绝大部分时间驻守长安,东都留守便大致成为常设职务,安史乱后更是这样。东都留守既然负责统领洛阳这套中央衙署,自然代表中央在洛阳主持日常工作,至于洛阳地方工作,则由河南府尹以及所属赤县、畿县的县令主持。安史乱后东部不稳,治安出现危机,因此,东都留守往往兼领防御使一职。元和三年(808),唐宪宗曾一度取消东都留守所兼使职,下诏说:"承前东都留守无防御使名,往因权宜,遂有制置。俾从省便,以复旧章,其东都畿汝州都防御使及副使,宜停。"(《唐会要》卷67《留守》)但不久又恢复。唐宪宗所以想取消东都留守所兼防御使职,主要由于他以削平藩镇为务,担心东都留守兼领兵权后,也同朝廷作对。

  东都留守一职通常任用文人,其基本条件要求两点:一是忠诚可靠,便于驾驭;二是资深望重,临事有威。贞元元年(785),唐德宗任命贾耽为东都留守、都畿汝州防御使,制文说:"河洛旧都,时巡久旷,命以居守,俾之保绥。间以淮甸不宁,汝坟屡警,增置军府,作蕃王畿。职任既分,威望非重,思有总制,一其典刑,爰资信臣,往乂东夏。……贾耽……分我忧寄,实惟其人。董制军师,安集疲瘵,统御都邑,握持纪纲,懋昭厥猷,无替朕命。"(《全唐文》卷462,陆贽《贾耽东都留守制》)长庆二年(822),唐穆宗任命韩皋为东都留守,制文也是同样的精神,说:"国之都府,半在东州,未遑时巡,方委留镇,非位望崇盛加以勋旧者,则不足以允佥属而副重寄也。"(《全唐文》卷660,白居易《除韩皋东都留守制》)有时情况紧急,东都留守也会由武臣充任,韩皋之前的陈楚就是这种身份。当时,洛阳东面的汴州(治今河南省开封市)发生兵变,赶跑节度使李愿,拥立牙将李Jiè(上"宀"下"介")当节度使。唐穆宗立即任命了义武军节度使陈楚为东都留守、判尚书省事、东畿汝防御使。"本朝故事,东都留守罕用武臣,今用楚,以李Jiè扰汴宋故也。"(《旧唐书》卷16《穆宗纪》)

  东都留守的任命仪式相当隆重,衙门也相当有派头。元和元年(806),唐宪宗批准东都留守等重要官员的除授,要入阁谢恩、面辞,"其馀官许于宣政南班拜讫便退"。(《旧唐书》卷14《宪宗纪上》)元和九年(814),吕元膺被任命为东都留守。"旧例,留守必赐旗甲,与方镇略同。及元膺受任,竟无所赐。"这还是由于唐宪宗怕他像藩镇一样同朝廷作对这一心态作怪所致。但是,"朝论以东有寇虞,特用元膺,尤不当削其仪,以沮威望"。(《唐会要》卷67《留守》)令狐楚在大和三年(829)被唐文宗任命为东都留守、东畿汝都防御使。姚合《和东都令狐留守相公》诗说:"拜表出时传七刻,排班衙日有三公。旌旗严重临关外,寺府清深接禁中。"(《全唐诗》卷501)这是由于东都留守是第二号政治中心的首席官员,责任重大,对他的尊重不过意味着朝廷的自尊自重。

  三、 临制东夏、屏障长安

  洛阳的治安功能体现为维系东方,屏障长安。唐玄宗看到长安和洛阳在创业和守成时期有不同的作用,认为:"帝业初起,崤函乃金汤之地;天下大定,河雒为会同之府。"(《全唐文》卷20《幸东都制》)"三秦九雒,咸曰帝京,五载一巡,时为邦典。"(《全唐文》卷23《幸东都制》)因此,他在执政前期,同初唐诸帝一样,多次幸洛。后来,他厌烦巡幸之苦,开元二十四年(736)由洛阳回长安后,不再东幸洛阳。他主动放弃洛阳而僻居关中,也就不再观风省俗维系东方了。这样,无异于作茧自缚,自我限制,自我孤立。20年后,身兼范阳(驻今北京市)、河东(驻今山西省太原市)、平卢(驻今辽宁省朝阳市)三镇节度使的安禄山,带兵15万,从范阳南下,发动叛乱。如果唐玄宗不曾放弃巡幸洛阳,按照当时的交通和通讯条件,当会较快得知叛乱消息,从而部署平叛活动。如果唐玄宗依然把洛阳作为控制东方的军事堡垒来加以经营,也不会让几个不识干戈的文人充当留守、中丞,守着一座缺乏兵力的空城,以至于叛军不费力气就占领了洛阳。接着,安禄山在洛阳即帝位,威胁长安,唐玄宗仓皇逃向四川成都,长安落入叛军手中。可见,洛阳的失守,是长安失守、政权瓦解的先声。安史乱后,藩镇林立,皇帝不再巡幸洛阳,洛阳的治安作用益发明显。元和八年(813)被任命为东都留守的权德舆,在给唐宪宗的奏状中概括为"保安洛土","临制东夏"。(《全唐文》卷487《留镇将士加置二千人状》、《请置防御军状》)朝廷相应地对洛阳加强了力量。

  元和九年(814),洛阳南面的淮西藩镇(驻蔡州,今河南省汝南县)节度使吴少阳死,其子吴元济隐瞒死讯,自总兵权,劫杀舞阳、葉城、鲁山、襄城等地,不但严重地危害着社会治安,而且也威胁到东都的安全。已上任一年的东都留守权德舆,上疏指出事态的紧急程度,说:"自舞阳劫杀以来,臣夙夜忧切。阳翟只隔襄城,便与郾城接界,寇盗侵轶,事资提防。"(《全唐文》卷487《请加置留镇兵二千人状》)又说:"臣伏以都畿宫(按:原误为'官',据文意改)阙之重,四方水陆之中,密迩淮夷,兵数鲜少,安危之计,责在微臣,夙夜忧惶,逼扰是惧。"(《全唐文》卷487《留镇将士加置二千人状》)当时东都留守所管将士只有3895人,其中一部分驻守洛阳附近的偃师、阳翟(今禹州市)、登封、告成(在今登封境内)等县,留在洛阳城内的不足两千人,难以应付局面。因此,权德舆多次上疏,请求增置两千兵士。

  朝廷对吴元济加以宣慰、警告,迄无成效,不得不考虑出兵平定。河北、山东地区的跋扈藩镇,为了保住共同的特殊利益,就和淮西镇勾结,极力阻挠朝廷用兵。他们派遣刺客到长安刺杀主战派大臣武元衡、裴度,同时,还在洛阳焚毁了河阴转运院的大量钱帛粮食,并与安史故将、嵩山僧圆净策划焚烧洛阳宫殿,肆行杀掠。东都留守吕元膺闻讯,组织兵力进行镇压。圆净被捕,临刑叹道:"误我事,不得使洛城流血!"(《资治通鉴》卷239)这次一共镇压了数千人,为平定淮西叛乱奠定了基础。

  元和十二年(817),宰相裴度主持平定了淮西镇。他笃信佛教,由于战争中杀伤过多,担心受到报应,就作功德邀求佛教佑护,把因功所得的巨额赏赐用来重修了洛阳福先寺。(《太平广记》卷244《皇甫湜》)淮西镇的平定,对河北、山东的跋扈藩镇造成极大震慑,他们纷纷上表朝廷,表示要输税献地,纳质入朝。《资治通鉴》卷241总结道:"自广德以来垂六十年,藩镇跋扈河南、北三十馀州,自除官吏,不供贡赋,至是尽遵朝廷约束。"洛阳临制东夏的作用,于此得以体现。

  但是,这一作用发挥到何种程度,受到多种因素的制约,与朝廷自身权威的升降成正比。到了晚唐,腐朽的统治不仅使阶级矛盾日趋激化,而且使官吏对朝廷产生了离心力。翰林学士承旨、礼部侍郎刘允章,在《直谏书》中尖锐地指出:国有九破,民有八苦,统治危机已到极点,因而自称"救国贱臣","冒死上谏"。(《全唐文》卷804)他在长安主持科举取士,所出试题为《天下为家赋》,意含讥刺,被谏官驳奏。(《唐摭言》卷13)广明元年(880),黄巢起义军攻下洛阳,刘允章作为东都留守,率洛阳百官迎接起义军。洛阳被起义军占领,对长安的屏障作用再度丧失,长安旋被起义军攻下。唐朝从此大伤元气,虽然继续维持了26年,但洛阳的失守已预示了它必将覆灭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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