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居中筹度,解决回纥问题
回纥是我国的一个古老的民族,过着游牧生活,到了唐代,活动在贝加尔湖周围地区,包括现在蒙古国的全境及其与俄罗斯相邻的一些地区。贞观二十年(646),回纥首领吐迷度称可汗,正式建立了汗国。回纥汗国臣附于唐,唐太宗以当地为瀚海都督府,任命吐迷度为怀化大将军兼瀚海都督。此后,唐政府一直在当地设置州府,行施统治,双方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回纥在政治上接受唐廷的管辖、册封,经济上进行马绢贸易,还通过多次政治联姻确定了甥舅关系。贞元四年(788),回纥请求改国名为回鹘,取俊健轻捷如鹘之意,唐德宗予以批准。回纥西北今属俄罗斯的叶尼赛河流域地区居住着黠戛斯族,也是我国的一个古老民族。在回纥汗国建立之初,黠戛斯首领亲自来朝见唐太宗,唐以其地为坚昆都督府,任命其首领失钵屈阿栈为左屯卫大将军、坚昆都督。这种隶属关系绵延一百多年,直到安史之乱中黠戛斯被回纥征服才告以中断。九世纪初叶,回鹘急剧衰落,阶级斗争和统治集团内部斗争愈演愈烈,争斗杀戮连绵不绝,自然灾害接连发生,疾疫蔓延,牲畜死亡相继,社会经济凋敝,民不聊生。黠戛斯首领阿热趁机称可汗,对回鹘发动了长达二十馀年的战争,回鹘组织反击,毫无成效。开成五年武宗登极后,黠戛斯攻破了回鹘的都城(今蒙古国哈尔和林西北),杀掉毗伽可汗,焚毁其牙帐,回鹘灭亡。回鹘残部纷纷外迁,有的迁到西州(今新疆吐鲁番)和轮台(今新疆乌鲁木齐附近),有的迁到葱岭(今帕米尔山脉)以西,有的迁到被吐蕃占领的河西走廊。此外,毗伽可汗的弟弟嗢没斯和宰相赤心,各自率领残部,于当年九月抵达天德军(驻今内蒙古乌拉特前旗北)塞下,请求内附。这些回纥人绵亘六十多里,嗷嗷待哺,群情汹汹,使当地居民深感恐惧不安,于是武宗下诏加以防备。
会昌元年(841)二月,乌介立为回纥族可汗。八月,乌介派使者来长安向唐廷做了汇报。这时,天德军使田牟和监军宦官韦仲平奏称回纥叛将嗢没斯侵逼塞下,建议联合回纥的世敌吐谷浑、沙陀、党项等族,共同出击,消灭这支回纥残部。武宗让群臣讨论,群臣都认为嗢没斯背叛乌介可汗而来投顺,不可接受,应该批准田牟的请求,出兵作战。武宗征求宰相们的看法。李德裕说:"陷入绝境的鸟,我们见了,尚且要救活它,何况回纥族曾参与平定安史叛乱,于国有功,现在为黠戛斯所破灭,部落离散,走投无路,远道来投归天子,并没有任何损害百姓的举止,为什么要乘人之危而消灭人家?应该派出使者前往安抚,赐予粮食,这才是汉宣帝对待匈奴族呼韩邪单于的那种办法。"宰相陈夷行不以为然,说:"要是这样做,就是古人所说的给敌人提供军器粮草了,不如出兵打他们为是。"李德裕说:"吐谷浑等部落的常态,是见形势有利就争相行动,不利则鸟惊兽散,退回原地,哪肯为国家拼死效力!现在天德城只有一千多名士兵,和回纥交战如果失利,定会失陷。因此,对回纥不如以恩义来安抚,他们就不至于给国家带来灾祸了。如果他们侵犯边境,我们须征集各地重兵去征讨,岂能单独依靠天德军的力量作战?"本来,武宗已派人去调查嗢没斯内附一事的真伪,还未回朝汇报,就让李德裕判断是否可靠。李德裕说:"朝中的人我尚且不敢担保,哪敢为数千里以外的戎狄打保票!但把嗢没斯称为叛将,恐怕不够妥当。如果回鹘可汗在自己国内,嗢没斯率众来投归,按照礼数,我们当然不能接纳。现在的情况是回鹘已破灭,可汗已被杀,群龙无首,将相逃散。在各支迁徙部落中,只有嗢没斯这一支远投我大唐。我看他请求内附的奏表,处境艰难,言辞恳切。况且他去年九月抵达天德军塞下,今年二月乌介才新立为可汗,他们之间本来就不存在君臣名分,根本谈不上嗢没斯是什么叛将的问题。希望诏令河东(驻今山西太原市)、振武(驻胜州,今内蒙古托克托南)两镇严加警备,等回纥确实攻掠城镇时,再以武力驱逐。回纥如果抄掠吐谷浑等部,吐谷浑等要报仇,那就随他们的便,我们不必以官军相助。再诏令田牟、韦仲平,不得邀功生事。只要我们对回纥不失信义,实行怀柔,他们定会感恩不尽。"武宗完全采纳了他的建议,给天德、河东、振武军镇下了诏令。
闰九月,李德裕请武宗派遣使臣慰抚嗢没斯,并赐粮三万石。武宗有些疑虑,召集宰相讨论。陈夷行仍然坚持认为不可。李德裕说:"现在征集各地的兵士还未到达,天德城孤立无援,回纥无物充饥,如不赐粮安抚,万一寇陷天德城,谁负责任?"陈夷行这才默不作声,武宗也才同意给回纥两万石粮食。
十一月,李德裕上疏说:"现在回鹘已经破亡,大和公主不知流落何处。朝廷如不遣使察访,戎狄就会说朝廷将公主嫁到回鹘,本来就不珍惜。这不但会对不住公主,也会伤害夷狄的感情。请遣使臣去见嗢没斯,让他把朝廷的意思转告公主,顺便考察一下他的顺逆之情。"武宗采纳照办。大和公主是穆宗的妹妹,应回鹘的和亲请求,封为公主嫁给毗伽可汗,册封为回鹘可敦(可汗正妻),回鹘破灭后,被黠戛斯俘虏。黠戛斯人自称是投降匈奴族的西汉大将李陵的后代,和唐室为同姓,就派人送大和公主回归长安。乌介可汗半路截击,劫走公主,作为人质,一同南下,到达天德军塞下。公主上表,说乌介已立为可汗,请朝廷正式册封。乌介同时上表,要借走天德城,让公主和自己居住。十二月,武宗派使臣前往宣慰,提供两万石粮食用于救济,指示乌介应率领部众恢复故疆,流浪塞下不是久远之计,借城一事无前例可循,不能答应,公主可回朝,汇报实情,须朝廷援助,必无所吝。
北部边陲的形势更加复杂严峻,武宗和李德裕都高度警惕起来。会昌二年伊始,武宗派兵部官员为巡边使,去考察沿边将帅的实际能力。河东节度使修缮了振武军治内的杷头峰旧戍,李德裕奏请增兵镇守,以及修缮东、中二受降城(东受降城即振武军所在地胜州,中受降城在五原,即今内蒙古包头市南),在东部建立起一道防线,来增强天德军的形势。武宗完全同意。
这时,嗢没斯诱杀了赤心,赤心馀部七千帐由那颉啜率领东迁。河东镇奏称回纥兵不断杀掠唐的百姓,但李德裕搞不清楚这是那颉啜部还是乌介派出的。四月,天德军都防御使田牟也奏称回纥侵扰不止,来不及请示朝廷,就出兵三千进行抵御。李德裕对武宗说:"田牟太不懂军事!回纥擅长野战,不善攻城,田牟只须坚守天德城等待各道兵士来援即可。现在全军出击,万一失败,城中空虚,如何能够自保?请急速派人前往制止。如果已经开战,就诏令天德附近的党项、吐谷浑等部出兵援助,战利品任其自取。回纥已漂泊两年,粮食短缺,人心不稳,可命田牟招诱降众,赈济粮食,将降众转移到太原,不可留在天德。嗢没斯也应及时加官赏爵,即使他归附缺乏诚意,却可起到反间的作用。奖励他的忠义,也就为讨伐回纥提供了名义,让远近各族都知道朝廷只责怪乌介的侵扰行动,并非打算全部剿灭回纥人。振武军副将石雄英勇善战,屡立功勋,请任命他为振武军都团练副使,辅佐田牟用兵。"武宗一一采纳。几天后,嗢没斯率领部众二千二百多人启程来降,唐廷予以接受,委任他为左金吾大将军,授爵怀化郡王,赐以国姓李氏,名思忠,其馀酋长都授以官爵,还赐给五千石粮食和三千匹绢。而那颉啜却勾结东北少数民族,南下图谋攻占幽州(治今北京市西南),被唐军打败,七千帐部众被收降分配到各道,那颉啜逃亡途中被乌介杀掉。
回纥只剩下乌介这一支,号称十万部众,驻在大同军(驻马邑,今山西朔州市东北)北边的闾门山,接连上表索取粮食牛羊和借住天德城,并要唐廷交还嗢没斯以便处决。武宗允许他们以朝廷所欠马款在当地购粮,拒绝了借城和索取嗢没斯的无理要求。唐廷再三动员乌介返回漠南,但乌介不听,还于八月率众侵入大同川,抢走当地吐谷浑、党项等族的牛马数万头,进而侵扰云州(治今山西大同市)、朔州(治今山西朔州市)等地。李德裕受命起草了给回纥宰相的信函,提出抗议和警告。武宗和李德裕等大臣商议,决定来年春天进行自卫反击。李德裕做了具体部署,还奏准在以后的战争中,监军宦官不要指手画脚,以便让大将有充分的自主权。
会昌三年正月,乌介率众侵逼振武,石雄出兵还击,大破回纥,斩首万级,俘获两万多人,夺回大和公主。乌介受伤逃走,后来被族人杀掉。回纥馀部三万多人到幽州投降。回纥为患北边的问题,最终得到解决。
二月,黠戛斯遣使入朝,说他们已占领唐的安西(驻今新疆库车)、北庭(驻今新疆吉木萨尔北)两镇之地,要武宗以重金赎回。李德裕上疏说:"安西和北庭距离京师分别为七千里和五千里,承平时期,通两镇经由河西(驻今甘肃武威市)、陇右(驻今青海乐都)和玉门关,沿途都是国家的州县,驻有重兵,安西、北庭的兵士便就近征发。安史之乱以来,河西、陇右地区已被吐蕃占领,若去两镇,须取道回纥。现在回纥已破灭,又不知两镇是否确实被黠戛斯占领,即使收回,也须设置都护,每镇由万名兵士戍守,这么多兵士从哪里征发,粮饷如何运去?天德、振武离京师不远,朝廷尚无力保证其兵力粮饷,何况安西、北庭?因此我认为即使收回两镇,也毫无用处。前代贤臣生当盛世,都不想虚内贪外,耗竭百姓。我想黠戛斯的目的全在邀求金帛,陛下如果用重费换虚名,即是灭一回纥,又生一黠戛斯。这不是妥善的办法,将来会后悔的。"武宗于是拒绝了黠戛斯的要求。
四月,李德裕因为已连续进位至司空、司徒,想急流勇退,解除职事,担任散官。武宗不许,说:"你每次提出辞职,都使我多日不安。现在军国大事还未处理完毕,你哪能一走了事?"李德裕便继续留任,一如既往地殚精竭虑,全力尽责。
五、平定昭义藩镇的叛乱
回纥问题解决后,李德裕把注意力转向解决跋扈藩镇的问题。
昭义镇管辖泽州(治今山西晋城)、潞州(治今山西长治市)、邢州(治今河北邢台市)、洺州(治今河北永年东)、磁州(治今河北磁县)五州之地,节度使刘从谏驻守潞州。早在文宗时,李德裕曾建议将刘从谏从昭义镇调至宣武镇,以防止他与河北藩镇连横,但未被文宗采纳。这时,李德裕刚答应武宗继续留任相位,刘从谏病故,其侄刘稹冒充其子,自称留后,请武宗颁降旌节,承认他为节度使。武宗和群臣讨论如何处置,都以国力不支,主张姑息,隐忍批准。朝官纷纷上疏,支持这种意见。李德裕独排众议,说:"泽潞与河北藩镇情况不同。河北习乱已久,人心难化,因而几代皇帝都只好置之度外。而泽潞地处腹心,一直由儒臣当节度使,现在如果允许传位子侄,那么各地藩镇纷纷效尤,朝廷的威令就不复存在了,不加以讨伐,怎能号令天下?"武宗问:"你估计讨伐能成功吗?"李德裕分析道:"刘稹依靠河北藩镇作为唇齿关系,只要成德镇(驻今河北正定)节度使王元逵和魏博镇(驻今河北大名东北)节度使何弘敬不同他勾结,就能克敌制胜。请派重臣向王元逵、何弘敬宣布圣旨,就说他们传袭子侄是几代皇帝恩准过的,已成为制度,与泽潞不同。现在朝廷要对泽潞用兵,昭义镇在河北的邢、洺、磁三州,国家不打算出兵攻取,委托成德、魏博两镇派兵攻打,功成之日,将厚加奖赏。只要这两镇服从朝廷调度,不从中捣鬼,刘稹定会成擒。"他后来又说:"胜败是兵家常事。但愿陛下先拿定主意,不因为小胜小败为各种议论所动摇,就可以成功。如果讨伐失利,我愿以死谢天下。"武宗于是下决心平定昭义,说:"传我的话于朝中,谁敢阻挠用兵大计,先杀谁!"舆论平息后,武宗派大臣向王元逵、何弘敬宣布了由李德裕起草的诏敕,二人肃然听命。这样,对泽潞构成了孤立、围剿的态势。
武宗派人向刘稹传达诏敕,要他护送刘从谏尸体归东都洛阳,刘稹不从命。其大将郭谊怂恿他威胁朝廷批准他当节度使。双方已无妥协的馀地,战争不可避免。李德裕就兵力的调动、部署,将领的任用,以及战略战术等事宜,随时向武宗一一建议,均被采纳。
七月,李德裕对武宗说:"我见以前朝廷讨伐叛乱,诏令各道出兵配合作战,他们一出本界就伸手向国家要经费,为了多要一些,甚至故意拖延行动,或者暗中与叛乱势力商定,借其一县一栅冒充战绩,因而师出无功。现在请诏令王元逵、何弘敬等人,只许攻取州城,不要占领县邑。"武宗采纳。王元逵出兵后,何弘敬阴持两端,逗留观望。李德裕想出一个办法,请武宗调动河南精兵,借道何弘敬所在的魏博镇去讨伐磁州。这一招使何弘敬很被动,不得不抓紧出兵。
战斗在激烈地进行,突然节外生枝。十二月,太原横水栅戍兵1500人受河东节度使李石调遣,移戍榆社行营。兵士出征,惯例每人赏绢二匹。横水兵到太原后,因府库空虚,李石把自己的绢帛拿出来,也只能给每人一匹。横水副将杨弁利用兵士的不满情绪,发动叛乱,赶走李石,自称留后,与刘稹勾结。会昌四年正月,武宗得知,心忧如焚。朝中议论纷纷,有的甚至主张对杨弁、刘稹都应罢兵。李德裕认为不能因太原事变使平定昭义镇的行动功亏一篑,武宗的信心才得以坚定。武宗派宦官马元实去太原察访实情。马元实受杨弁贿赂,回朝后为他夸大其词,虚张声势,说他兵马极多,武器精良,15里长的队伍,甲光闪闪。李德裕质问道:"李石正因为太原城内兵少,无法调戍榆社,才派横水兵去屯戍。怎么一朝一夕之间杨弁会在太原组织起15里长的队伍?"马元实诡辩道:"晋人骁勇,都能当兵。杨弁以重赏招募了这么多兵士。"李德裕说:"重币招募,须有钱财。李石无绢充赏,才引起横水兵变。杨弁从哪里搞到这么多绢帛?太原有一联甲胄,存放在行营,太原城内哪能15里长的队伍甲光明晃晃?"马元实理屈词穷。李德裕趁势对武宗说:"杨弁绝不可饶恕!如果两处用兵,国力不支,宁可赦免刘稹,也要剿灭杨弁。"武宗马上诏令讨伐。二月,官军收复太原,杨弁被俘问斩。
邢、洺、磁三州被朝廷收复后,刘稹处境很艰难。七月,郭谊又搞政治投机,杀掉刘稹,投降邀功。武宗问李德裕如何对待郭谊。李德裕说:"刘稹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懂得什么传子、谋反,都是郭谊教唆的。现在郭谊见大势已去,刘稹灭亡在即,又杀刘稹,以邀求富贵。不杀掉郭谊,以后将无以劝善惩恶。"武宗认为和自己的想法暗合,就下令将郭谊等罪犯全部处死。
昭义镇的叛乱平定后,朝廷应有的权威得以重新树立。李德裕功劳卓著,朝廷拜他为太尉,他觉得太尉职位过于崇高,辞不敢受,被改为守太尉(守是官阶低而所署官高的专用术语),爵位为卫国公。
六、谋划会昌毁佛
会昌五年八月,武宗下诏通报了会昌年间废毁佛教的成果,一共拆毁国家赐额的佛寺四千六百多所,称作招提、兰若的国家未赐额小寺四万多所,没收寺院上等土地数千万顷,强令僧尼还俗二十六万零五百人,解放寺院奴婢十五万人,都充当国家的纳税户。这次毁佛,与北周太武帝、北周武帝和五代周世宗时的毁佛事件,并称为中国古代史上的三武一宗"法难"。那三次是在国家分裂、僻守一隅的情况下进行的,而会昌这一次,则是在佛教全胜的情况下,在统一帝国的全境内展开的,除幽州、成德、魏博、泽潞等闹独立性的奉佛藩镇拒不行动以外,其它地区都认真执行了毁佛的诏令。佛教势力从此衰微,因而佛教势力过分膨胀,编户齐民流入空门而逃避赋税徭役,佛教同国家争夺经济、政治利益,这些长期以来为人们头疼的社会问题,得到一定程度的解决。
毁佛之后,李德裕向武宗上了《贺废毁佛寺德音表》,批判了佛教的种种危害,说自己虽位居宰相,但无所作为,只能跟着高兴高兴罢了。看起来,他似乎仅仅是毁佛事件的一个旁观者,其实,不过表明他事成之后不居功、不伐能的政治家风度而已。武宗对他言听计从,他无疑对于毁佛起了谋划决策的作用。这不仅由于他所处的地位,也同他一贯反佛反迷信的思想有关。除了前文所述的事例外,文宗时他在剑南西川就拆毁私立小寺数千所,勒令僧人还俗,还把寺院土地分给农民。会昌二年三月,他向武宗奏请遣放保外无名僧,取缔童子沙弥。武宗采纳,下诏实行。这些行动和主张,成了会昌毁佛的先声。他还写了《梁武论》,结合佛教义理对南朝佞佛皇帝梁武帝做出具体的分析、批判。
但当时佛教赖以依存的社会条件还存在,移风易俗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特别是二十六多万僧尼突然还俗,失去了寺院的集体生活和接受民间施舍的身份,衣食住行全无着落,返回原籍已无土地可耕,投靠亲戚或地主,也不能长期解决生活问题。于是,他们或者投靠奉佛藩镇当镇兵,或者到处抢劫财物。山西五台山僧人多亡命幽州,李德裕警告节度使张仲武说:"五台山僧人当将领,一定比不上幽州将领;当士卒,一定比不上幽州士卒。为什么要虚凑人数,接纳他们?"张仲武于是封刀居庸关(在今北京市昌平县西北),以杀头威胁僧人,禁止他们入界。李德裕还向武宗奏上《请淮南等五道置游奕船状》,针对东南广大地区还俗僧人到处杀人劫物致使商旅断绝的现象,建议官府加强巡逻、缉捕,维持社会治安。当然,这都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因而武宗死后,唐宣宗便对会昌毁佛的矫枉过正进行再矫正,复兴佛教,以儒学加以改造,纳入到国家管辖的范围内。
七、贬死崖州,归葬洛阳
会昌六年三月,33岁的武宗因服食道教丹药病逝,宣宗继立。宣宗一向忌恨武宗和李德裕。当李德裕在宣宗即位仪式上奉册完毕,宣宗对侍臣们说:"刚才走近我身边的莫不是李太尉?他每次一看我,都使我毛骨悚然。"宣宗于是大批起用牛党,打击李德裕。一些不曾被李德裕当作朋党加以排挤反而提拔为台阁大臣的人,也趁机落井下石。李德裕被解除职事,逐出长安。他突然遭受迫害,使很多人感到吃惊。一位中书舍人因为起草贬黜他的诏书不够味,竟受牵连贬到岭南当刺史。一位谏官上疏为李德裕辩护,也被贬至外地。因此,李德裕赴贬所时十分凄凉,居然无人敢来饯行。早在宝历元年(825),他还在浙西当官时,就追念先父的遗愿,在洛阳城南伊河岸边营建了别墅平泉庄(故址在今洛阳龙门南伊川县梁村沟)。他一直把洛阳看作故乡,四海漂泊,魂牵梦绕。现在,他在宦海风波中,从湖北以散秩分司东都,终于可以在洛阳度过馀生了。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大中元年(847),他被贬到极远的岭南潮州(治今广东潮州市)去当司马(州的佐吏,主管军事)。他在离开洛阳时,不禁想起自己的生平遭际:在文宗、武宗时期,自己承受着朝廷的恩泽,出谋划策,鞠躬尽瘁,改善了西南的边防状况,破灭了回纥残部,彻底解除了北部边疆的危急局面,平定了泽潞藩镇的叛乱,震慑了藩镇势力,树立了朝廷的权威;然而一朝天子一朝臣,当今皇上继位后,自己却备受打击迫害。于是,他作了一首《离东都平泉》诗记下了这样的情绪。诗云:"十年紫殿掌洪钧,出入三朝一品身。文帝宠深陪雉羽,武皇恩重燕龙津。黑山永破和亲虏,乌岭全坑跋扈臣。自是功高临尽处,祸来名灭不由人。"到潮州一年,他又被贬到天涯海角,去崖州(治今海南琼山县西南)当司户(州的佐吏,主管民户),大中三年正月方才到达。
同那批龌龊的大臣形成强烈对比的是一批出身寒门庶族的读书人,他们为李德裕流下了同情的泪水,作诗表达了对他的怀念、惋惜之情,说:"八百孤寒齐下泪,一时南望李崖州。"本来,李德裕出身士族,不肯由科第入仕,与应进士举猎取功名利禄的寒门庶族处于不同的政治分野。进士科实行二百年,利弊参半。弊端诸如进士考试只重诗赋不通时务,形成浮华现象;主考官与进士之间结成座主门生关系,同榜进士之间结成同年关系,盘根错节,形成朋党;朋党把持科举,垄断政权,徇私背公,等等。对此,李德裕一向十分反感,曾建议进士不考诗赋,改考议论,取消进士及第后的雁塔题名、曲江大会朝官等活动,限制进士参拜主考官,来加以整顿。另一方面,他为一些有才干而孤立无援的寒门仕子说项延誉,致使他们考中进士。因此,他赢得了这部分社会成员的尊敬,协调了自己同寒族的关系。
李德裕在崖州度过了一生的最后一年。这一年,他郁郁寡欢,把一个亭子命名为"望阙亭",每次登临北望,都不禁黯然伤神。他赋诗说:"独上江亭望帝京,鸟飞犹是半年程。碧山也恐人归去,百匝千遭绕郡城。"在抱病同赴崖州贬所的爱妾刘致柔去世后,孤独的李德裕也抱恨以殁,时当大中三年十二月十日(公元850年1月26日),享年63岁。
一两年后,因平定党项不利,宣宗和宰臣议论起李德裕的边功,有人乘机为他说了些好话,宣宗决定为他平反,并允许归葬洛阳。大中六年,李德裕的灵柩由其子李烨护送北归,葬在河南府洛阳县金谷乡张村祖坟。不久,寒族出身的谏官刘邺上疏请求朝廷恢复李德裕的官爵,遂被追复为太子少保、卫国公,赠尚书左仆射。李德裕在国运日衰的情况下力挽颓势,重振国威,做出卓越贡献,当时几乎达到了有口皆碑的地步。在《旧唐书·李德裕传》篇末,史臣以无比艳羡和向往的笔调总结了他的业绩,还说自己小时候便听到宿德老儒一直不断地谈论着他的事迹。
(《谋士传》专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