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正是霸县大集。
看着来往的人多了,薛天魁脱了外边衫子,紧紧腰带,活动活动手脚,弯腰绰起一柄单刀,盘头盖顶,嗖嗖耍几个花儿,方收了势子阔着嗓门叫道:"老少爷们,小的薛天魁,从祖宗那儿拣了点儿三脚猫功夫,如今到咱霸县来现现眼,挣碗饭吃。爷们要是瞅着咱身上这玩意儿还地道,就赏几个。要是钱不称手,也不打紧,费力喊个好,咱就足了。"说罢,左手抱刀,右手托天,稳稳摆个旗鼓。突然,"咳"一声大喝,一个旱地拔葱直蹿起来,半空中啪地踢个二起脚,落地时,刀已交了右手,一错步,夜叉探海接一个金鸡独立,单腿着地,身子却扎了根一般纹丝不动,手中那刀噌地发一声响,刀尖子哗哗一阵乱抖。
"好!"看热闹的人齐齐地喝一声彩。
薛天魁一趟刀使完,又走了一路通臂拳。身上果然有些功夫,桩扎得稳当,身法儿活泛,拳脚使开,呼呼风响,手眼身法步俱是地道,一看便是门里出身,众人一叠声地叫好。
薛天魁心中得意,可低头看看地上只稀落落几个铜子儿,又有些懊恼。
当下,薛天魁又使了一套太祖棍,然后抱拳走了一圈向众人讨赏,看热闹的人儿仍是没几个掏腰包的。薛天魁是个莽撞汉子,心里暗骂众人有卵子没眼珠子,不识得货,一恼之下把江湖忌讳抛到了九霄云外,生了惹事的心思。他在场子当中叉着腿站定,道:"看来霸县有能人啊,瞧不上咱这点儿玩意,那请哪位爷们下场来指点几招咋样?"不少人一门心思瞧热闹,一听这话便直了嗓门叫好,却没一个出来应战。站在圈子最里边的一个后生冷不防被身后的几个促狭鬼推进场里,立马像被狗撵着一般乱骂着跳了出去,众人一阵哄笑。
看到没人出头,薛天魁越发生了轻贱意思,冷笑道:"唉!这霸县从前也是好汉出没的去处,周世宗在这儿歇过马,赵匡胤在这儿抗过辽!没成想到了咱大清朝,倒连个站着尿尿的汉子也没有了,嘿嘿。"众人嗷地一声喊,有几个开口骂起娘来。可看那薛天魁,胖大肥魁,铁塔一般,分明就是一鲁智深,都有些胆儿虚,只动嘴却没一个敢上前接招儿。
正在聒噪,就听人丛中一声大喊:"鸟毛灰,爷爷来会会你!"接着,咚的一声,一人跳到了场子里。
众人一看,却是一个十六七岁小子,这人站在薛天魁面前,矮了足有一头。穿一身破旧衣裳,两眼眯成一条缝,下巴直仰到天上去,一副气昂昂模样。只见他指着薛天魁的鼻子骂道:"哪里来的王八,媳妇面前说鸡巴,称的什么鸟劲?今日爷爷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知道盐为啥咸,醋为啥酸!"小子说得理直气壮,众人鼓掌喊起好来。
薛天魁哈哈一笑,道:"好,这爷们有种,如何称呼?"小子拍得胸脯儿咚咚响:"老子便是当今的赵匡胤。"听着这边热闹,不少赶集的老少拥了过来,一时在薛天魁和小子四周围成了厚厚一道人墙。众人听了小子这话,又喝一声彩,七嘴八舌撺掇着快快动手。
薛天魁问:"爷们想过两招?""正是。"薛天魁背了手,斜着头,像在集上打量牲口一般绕着小子转了一圈,在小子面前站定,嘿嘿笑了两声,说:"爷们想玩,咱就陪你走两趟,让老少爷们乐和乐和。这么着,咱先让你三招,别让老少爷们说咱欺负你。"说罢,骑马蹲裆,一口气沉入丹田,啪啪拍拍肚子道:"爷们,甭疼咱,可劲儿朝这儿招呼!"小子斜着身子往后退了四五步,一跺脚,闷吼一声,低头向薛天魁的小肚子撞去,只听嗵的一声响,眼见得小子噔噔一连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众人哗地笑了起来。
薛天魁也是哈哈大笑,道:"这爷们还是牛托生的,拿脑袋瓜子抵人!"众人笑声未断,小子已是跳起身来,一个箭步冲到薛天魁眼前,呀地一声大叫,一个黑虎掏心,拳头直捣薛天魁的软肋。薛天魁仍是骑马蹲裆纹丝儿不动,嘴里还笑道:"爷们,今日没吃奶咋的?这痒痒挠得舒坦。"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小子似惊似怒似疑,伸着脖子一动不动紧盯了薛天魁的眼睛,薛天魁也伸了脖子定定地盯着小子的眼睛。两个人脸对脸,眼盯眼,鼻子离得只一韭菜叶子远近,看去倒像要亲嘴儿的模样。
突然,两人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先是嘿嘿小笑,接着便是哈哈大笑。
众人正觉蹊跷,只见小子的笑容突地散了,右手一个二龙抢珠直取薛天魁的双眼。薛天魁啊呀一声惊叫,仰身忙闪,却不防小子左脚飞起,嗵的一声,裆里结结实实挨了一脚。
薛天魁没人声地连声惨叫,两手捂着裤裆在场子中间乱蹦起来。
众人先是一阵惊叫,接着笑个人仰马翻。
小子偷袭成功,回身便跑。可众人四周围得严实,一时跑不出去,急得乱跳乱骂。
薛天魁又羞又怒又疼,黑脸儿顿时变得猪肝一样,一声怪叫直扑过来,从后边一把薅住小子的脖领子,扬手扔在了地中央,一屁股坐了上去,脱下鞋子,照准小子的屁股便打,边打边骂道:"你小王八蛋使这下三烂手段,存心让爷断子绝孙呀,起了你小王八蛋的皮!"薛天魁硕大的一个身子压在身上,小子半点儿行动不得,屁股火辣辣地生疼,嘴上却是忒硬,不住声地大骂:"操你奶奶的,敢小瞧咱霸县人!老子就是要把你俩蛋踢出黄子来。"薛天魁道:"小王八蛋嘴巴子还硬,今日看谁把谁的蛋黄子打出来。"嘴里骂着,手上下力气狠打,鞋底子打在屁股上,噼噼啪啪甚是清脆响亮。
众人有笑的,有骂的,一时乱成一团。
正打得热闹,一个汉子上前一把扯住了薛天魁的腕子,道:"这位兄弟,停手!"这汉子五十上下,头戴瓜皮帽,身穿海青长衫,衣裳虽是旧点,可也齐整,像是有些身份,薛天魁停了手。汉子说:"兄弟,行走江湖讲究人缘和气,你下手不管轻重,别打出事来。""这小王八蛋想要绝我的后,老子今天豁上了。""唉!"汉子摇头说,"别说这没牙的话!你们往日又没啥过节,今日只是一时执气才闹出这事来,何苦呢?依了我的话,这事撂下,拍拍屁股散了得了。"这时,众人也围过来七嘴八舌劝解,那薛天魁方起了身子,狠狠踢了小子一脚,说:"今日要不是看在这爷们面上,非让你屁股开花不可。"小子从地上挣扎起来,摸着屁股连声哎哟,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小子倒是面不改色,向着众人喝道:"韩信还钻过裤裆呢,笑啥?老子再不济,也比你们这些卵子比胆子大的缩头乌龟强!"嘘笑中,小子骂咧咧出了人群,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了几十步,突然放开喉咙唱起来:
一见王允跪殿前,不由孤王我恼心间。
当年你把为王害,今日杀你报仇冤。马达江海一声唤,绑出午门用刀斩。
大集上人来人往,眼看这小子进了人流,一会儿便没了影儿。
一个年轻人问道:"这小子是谁呀?"一个扛着扁担的老头儿说:"我瞅着像东台山韩世泽家的老四,大号叫韩……"敲了几下脑门子,想了起来,"对了,叫韩复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