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烟尘中,入主山东

四、上任山东

阀乱:韩复榘由一介武夫到乱世枭雄的传奇 作者:野芒


  民国十九年七月十七日。

  山东省政府里好不热闹喜兴。车子出出进进,人员忙忙活活。大门上挂了一溜儿大红灯笼,锣鼓家什不住声地响。院子里,花花绿绿的标语满墙都是,各色旗子随风招展。

  今天是韩复榘宣誓就任山东省政府主席的日子。韩复榘走起路来像踩在云彩上,轻飘飘的。早早起来,浑身上下拾掇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在省府各处巡视一圈,看到诸般事体都准备妥当,很是高兴。正要上车到宾馆去接国民政府派来参加大会的财政部长宋子文,却听到门房里有人高声说话,像是在吵架。韩复榘骂了一声,推开门走了进去,只见值日官正与一个学生模样的后生脸对着脸,吵得脸红脖子粗。

  韩复榘厉声问道:"这是在做什么?吃了枪药了?"值日官上前报告说:"这人在门前把把瞧瞧,探头探脑,好说歹说就是不走,还说东说西一大包理。"韩复榘转身指了后生的鼻子问道:"你哪里的?干啥的?叫啥名?"那后生挺了胸脯道:"俺的家离这儿不远。俺是省立第一师范的学生。俺叫周顺生。""噢。"韩复榘说,"还是个秀才!你是学生不好好在学堂念书,来省府门前转悠什么?"周顺生说:"人民是国家的主人。难道省府就不让主人走走看看么?"一听这话,韩复榘火腾地升到了脑门上,高了嗓门说:"你小子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本主席身为一省之长,才是敲敲头皮当当响的主人,你一个连毛也没长全的小屎孩子,是谁的主人?你小子还识文断字呢,我看书都念到狗肚里去了!"周顺生这时才明白眼前这人便是省主席韩复榘了,却并不惧怕,依旧红了脸梗着脖子道:"你是公仆,不是主人!""放你娘的狗屁!"韩复榘抬手一个耳光打了过去。周顺生腮上顿时多了一个红红的手印,捂着脸喊起来:"你身为省主席,为何动手打人?"韩复榘道:"本主席不打好人!这是替你老子管教你小子,看你往后还敢不敢满嘴里跑舌头!"看到韩复榘动了手,护兵上前一边一个将周顺生架住,周顺生两手行动不得,只是跳着脚大叫。

  韩复榘说:"把这小子关起来,让他好生想想哪个是主人哪个是公仆!"护兵将周顺生拖了下去,韩复榘这才气哼哼去了。

  宣誓大会在省府礼堂开的,自是极为隆重。省府各委员及厅长宣了誓,宋子文监了誓。韩复榘讲过话后,宋子文代表国民政府讲了话,自然都是说些堂皇言语。会开完便接着开宴,大伙儿热热闹闹喝个醉马长枪。

  韩复榘敬了来宾许多酒,来宾也敬了他许多酒,他还与部下一起喝了许多酒,临了头重脚轻,护兵架着他晃晃荡荡地回了省府东大院。

  如今,韩复榘在省府里安置了两个住处,东大院住大夫人高艺珍,西大院住二夫人纪甘青。高艺珍听得韩复榘到了,便开门迎了进去。韩复榘在椅子上歪着身子坐了,脸红得搽了胭脂一般,嘴里喷着酒气,两眼眯成一条缝儿瞧了高艺珍半晌,突然嘿嘿笑了起来。

  高艺珍嗔道:"黄汤喝多了?还是当了省主席高兴迷糊了?"韩复榘哈哈笑道:"今天是喝多了点儿,可这心里头没迷糊。在河南咱就是省主席,来到山东也是省主席,有啥高兴的?"韩复榘一把拉住了高艺珍的手,说,"我只是想起了咱俩成亲那一夜……"高艺珍红了脸,啐一口说:"老不正经!"韩复榘晃着身子道:"当时,咱对你拍了胸脯子,一定让你过上舒心日子,今天这话算是成了真了。别说,我那老岳父真是有眼力,哈哈哈。"高艺珍倒是有些心酸,道:"这都是你提着脑袋挣来的,让人担了多少惊受了多少怕呀。"韩复榘将高艺珍拉到床边,摁着她坐正了,道:"说起来,大姐你是头一功呀,当年要不是你,怎能有咱韩复榘的今天?"又嗵嗵地拍拍自己的胸脯子道,"咱韩复榘这腔子里装了啥?热乎乎的心呀!你的恩咱到死也忘不了,咱得给你磕一个。"说着便跪了下去。

  高艺珍伸手把他拉了起来,道:"你真是灌多了黄汤了!你以为还是当年的韩老四呀?如今是省主席了,带兵几万的人,还这模样,让人瞧了去,还不笑掉了大牙?""哈哈哈哈。"高艺珍却又正色道:"这山东也不知到底怎么样?我怎么觉得心里没底呢?"韩复榘站起身,晃了两晃道:"山东跟河南比起来,可是一个天上一下地下。我在冯先生手下当河南主席,那是小老婆挂钥匙,有其名没其实。如今在山东,我吐口唾沫也砸个坑,谁也别想在我面前指指画画!""我听参谋们说,山东土匪多,听着挺吓人的。""哈哈哈。"韩复榘大笑,"何止是土匪,山东的事儿多了。老蒋咱得提防着,别看他对咱笑眯眯的,那是用得着咱。如今天下太平了,说不准哪个时候一抹嘴,就露出獠牙来。张学良对山东也是眼馋得咽口水,咱要是打个盹儿,他们立马就咬住咱的嗓子头。还有胶东那个刘珍年也不是好鸟,我跟阎锡山在胶东动家什时,他就想在我背后使绊子。今天省府委员宣誓,这小子就没来,这不是明着跟我打擂台吗?还有日本人在山东到处都是,哪一个也是碰不得的主儿……"高艺珍气哼哼地道:"咱拼了命挣来的前程,不能让别人夺了去!""大姐说得是,咱腰杆子不能软,软了谁都骑在咱脖子上拉屎。可话又说回来了,咱腰杆子硬还是不硬,可不是嘴上的功夫,得看真本事。"高艺珍连连点头。

  "嘿嘿。"韩复榘有些得意地笑道,"叫花子手里没根棍子,狗也不怕你。如今紧要的是枪杆子。手里有了枪杆子,谁也不敢动咱一根汗毛。"高艺珍嗔道:"我看如今你也精得跟孙猴子差不多了。"韩复榘大笑说:"这年头,你要是只老虎,见了兔子就不能下不去口。你要是只兔子,你就不能在老虎面前逞鸟劲,得能跑。要不,你就没活路。"笑着笑着,往床上一歪,打起了呼噜。

  这一觉睡得着实舒坦,醒来时太阳已落到西山后边了,韩复榘起身到了院里,舒展一下身子,正要去五凤楼办公室时,秘书上前说:"主席,有个叫周大发的人来找你,说周顺生是他的儿子……"韩复榘一听,拍着脑门道:"看这记性,事儿忘得一点影也没了。头晌午是有一个小毛孩子在大门口咋呼他是主人……"说到这儿,突然皱了眉头埋怨秘书道,"一提这词儿,我倒想起来了,你们这些识文断字的人怎么全都把书念到狗肚子里去了……"秘书急忙立正,不知主席怎么没头没脑冒出这么一句来。

  "你给我写的那几张讲话是怎么弄的?啊?"韩复榘点划着秘书的鼻子说,"那个周顺生在省府门口大模大样说他是主人,骂我是什么仆……对了,公仆!怎么你给我写的讲话也骂我是公仆?咳咳,咱倒是糊涂了,怎么当了省主席,倒成了仆?"秘书明白了原委,忍了笑说:"主席,这'公仆'不是骂人的。""不是骂人?这公的仆人还不是骂人?""主席,公仆的意思就是国家是老百姓的,咱这些人都是给老百姓干事的,就像老百姓的仆人一样。"韩复榘愣了一愣,问:"这么说'公仆'是好词儿?""是个好词。孙中山先生不是说过,'官厅为治事之机关,职员乃人民之公仆'、'平等自由原是国民的权利,但官吏却是国民公仆'吗?"韩复榘摸着脑瓜子想了半晌,笑道:"公仆,公仆。好,这词儿好。嗯,你紧着再给我写篇训词,专门说说这个公仆。到开会时,我给他们也讲讲,让他们都明白,咱做的大小事儿都是老百姓让干的,也为了老百姓。哈哈。"秘书说:"是。那周顺生……?""哎哟。哈哈,事儿做差了。"韩复榘笑道,"打错了,打错了。"便把上午打周顺生的事儿向秘书说了一遍。

  秘书也笑:"那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也是该打,我去把他放了吧。""不!"韩复榘说,"你立马把他的家长叫来见我。"秘书去了,韩复榘背了手,进了办公室,不住地点头念叨:"公仆,公仆。"周顺生的父亲周大发到了,这是一个小买卖人,胆子也小。听说儿子在省政府门口闹事让主席关了起来,已是吓得两腿发软,见了韩复榘更是腿肚子朝前,连眼皮也不敢抬一下,不住声说:"犬子有罪犬子有罪,主席大量主席大量,看在他年轻不懂事的分儿上,饶过这一回吧,小人往后一定严加管教。""哈哈。"韩复榘看了周大发这副模样,倒有几分高兴,道,"这事其实怨不得你儿子,全是我的错,我错打了你儿子,我得向你赔礼。"周大发听了这话,直了眼睛看看韩复榘。只见主席笑嘻嘻地,倒更怕起来,又鞠躬道:"主席哪里话来?都是犬子不懂事,主席管教他是应该的。"韩复榘道:"这事儿确实本主席做差了,我得赔礼!现在有两个法子任你选一个。一个是我打了你儿子一巴掌,你也给我一巴掌,咱们扯平,谁也不欠谁的;另一个就是我赔你五百块钱,你把儿子领回去,这事就一风吹了。"周大发浑身筛起糠来,磕头虫似忙不迭地鞠躬,说:"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小人教子无方,惹主席生气。"韩复榘说:"你要是不打,就拿钱领儿子回家吧。"周大发不知真假,站也不是走也不是,不住地拿袖子擦汗。

  秘书走上前来,向外领周大发,周大发这才一边往后退着,一边向韩复榘鞠躬道:"多谢主席,多谢主席。"到了门口,让门槛儿一绊,打了个趔趄,差点儿摔个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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