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施辣手,肉中刺除

一、北平垂饵

阀乱:韩复榘由一介武夫到乱世枭雄的传奇 作者:野芒


  不是风便是雨。自从进了民国,多少年里枪炮声就没停歇过。民国二十年农历六月石友三闹的这一出刚刚完事,老百姓一口气还没松下来,八月里日本人又一拥而进,转眼间把东北三省全占去了。

  时势变了,一出新戏拉开了大幕。

  韩复榘与张学良商议了一番华北的事儿,便驱车出了北平副总司令行营,向绒线胡同四十七号驶去。

  如今韩复榘与张学良热乎得跟一个人似的。

  石友三挑旗反张时,韩复榘屁股坐到了张学良的板凳上。后来,张学良把青岛让给了韩复榘,韩复榘也会办事儿,倒委张学良的海军司令沈鸿烈做了青岛市长,给足了张学良面子,两下里皆大欢喜。暗里也存了互相依靠、联手防备老蒋吞并的意思,因此,两人越来越亲近,还结拜了兄弟。张学良还把绒线胡同四十七号送给了韩复榘,韩复榘来北平时便住在这里。

  车子在胡同口停了,响了两声喇叭,石友三却从里边走了出来。

  石友三讨张失败后,逃到山东,像耗子一般躲了几个月。多亏韩复榘多方通融,石友三免了国民政府的通缉,又在人前走动起来。这回是随韩复榘到北平办件大事儿。

  石友三上了车,道:"走,会会张大帅!"韩复榘笑了起来:"打死也没想到,从前恨不得活吞了的对头,今天倒要上门交朋友了。"石友三大笑说:"不是冤家不聚头,今天好生亲近一下。"他们说的张大帅便是张宗昌。土匪出身的张宗昌当年是跺跺脚地皮动弹的主儿,做过直鲁联军总司令、山东督办,呼啸大半个中国,有名的狠辣角色,跟蒋介石与冯玉祥都打过硬仗。北伐时被杀得大败,光棍一人逃到了日本,部下散落到山东各地。九一八事变一起,他便急急回了国内,存了借势东山再起的意思。韩复榘得了信便警觉起来。张宗昌是山东人,又经营山东多年,根基自是不浅。他对山东也一直没有死心,还曾暗里派人给那些老部下发委任状。韩复榘估摸,张宗昌要是起事,必定首选就在山东。这人本来就不是省油的灯,再有日本人在身后边撑腰,一旦动起手来,定会搅得山东无风三尺浪!

  这成了韩复榘的一块心病,琢磨透了,便铁下心来个一了百了。石友三跟张宗昌以前是老朋友,借着他跟张宗昌牵上了线。这次韩复榘借到北平开会的机会,便是要亲自上门探探张宗昌的底儿。

  张宗昌的公馆在铁狮子胡同四号。车子停在门前,韩复榘透过车窗,见张公馆的大门着实气派,足有两丈高低,三个发悬门洞,六扇红漆大门上密密排着大铜钉,猛一看就像城门一般。

  韩复榘道:"老张这门他娘的比我那省政府还排场。"石友三道:"这儿原先是个王府,能不排场?"两人说着下了车,门口的卫兵报进去。不多时,便听到一个大嗓门儿从门里边响了起来:"哈哈哈。是向方、汉章两位老弟吗?想煞俺了。"接着便见张宗昌从门里大步走了出来。

  果然名不虚传,这张宗昌生得十分威猛,身量高大粗壮,一看便是虎豹一般的人物。韩复榘跟石友三都是高个子,可站在张宗昌跟前还是矮下半个头去。韩复榘迎上前哈哈笑道:"大帅呀,到底见着你了。"张宗昌携了韩复榘的手大笑:"咱们战场上交过好几回手,可从没见过啥模样。俺可早领教过你老弟的手段了。""大帅名震天下,复榘佩服得紧啊。""少给俺戴高帽子!说起来让俺脑袋插到裤裆里去!名震天下还让你撵得提不上裤去?哈哈哈。如今没事一琢磨,真他娘没意思,都是自家人,打个!"张宗昌跟韩复榘一起哈哈大笑。

  石友三却在一边骂道:"你个老张,戳在大门口说个鸟!不想让咱进门咋的?"张宗昌拍着手道:"看看,只顾高兴,奶奶的啥都忘了。快进门快进门。"三人一起大笑着进了大门。

  张公馆与别处大有不同,东西两个院落。张宗昌引着韩复榘进了东院,东院一溜儿排开七幢出厦平房,中间一幢最高,两边各幢依次矮下去,看去这七幢房子像一座山一般,极有气势。张宗昌就住在中间那幢大屋里。

  三个人进了这屋,只见里边的摆设也是豪阔富丽,墙上贴着瓷砖,地上铺着毛毯,桌椅皆是大理石镶芯。韩复榘不住声地夸张宗昌这去处风水好,院子房子也漂亮,把张宗昌说得眉开眼笑。

  客厅里酒宴早已安排停当,各色菜肴摆满了桌子,张宗昌招呼韩复榘与石友三坐定,三个人各自客气一番,便举杯喝了起来。边喝边说起当年战场上性命相搏的事儿来,觉得十分有趣。越说越是投缘,竟有了相见恨晚的意思。

  张宗昌得意起来,解了扣子,敞开胸膛,指手画脚说:"当年,俺老张咳嗽一声,平地打雷!俺手下的兵,有多少?数不过来,反正一人一泡尿,那北平城里平地三尺水,哪个不眼馋呀?"张宗昌自个端了酒杯,仰头滋一声喝个精光,红着眼说,"有一回打沙蟹,张小六子就动了心思,想把俺手里的兵都拿过去,俺老张是谁呀?走过多少夜路,还能大白天跌跟头?他小六子在俺面前使手段,还不是关公面前舞大刀?哈哈哈哈。"石友三道:"老张,你跟张汉卿斗牌的事儿咱耳朵里也有,只是不知道底细,你给咱细细说说。"韩复榘也催着快讲。

  张宗昌先是哈哈笑过几声,又挽了挽袖子道:"那就说说。那一次真是险,他张学良先坐庄,摸了一对Q,俺手里一张9,明牌也是9,跟了一圈。小六子断定俺手里顶破天也就是一对,嘴巴子都撇到了腮帮子上。也是关门夹住了鸡巴--巧了,又摸了一张,张学良正好是一张9!这小子一下子放了心,鸡巴硬了起来,啪地一拍桌子,说:'这么赌不过瘾,咱来个心惊肉跳的。'俺老张是谁?掉了脑袋当球踢,毛孩子打哈欠也想把俺吓住?俺也一拍桌子:'怎么赌你发话!'张六子真有胃口,张嘴道:'这一把要是赢了,你把手里的队伍全交给我。'哈哈,露了底了,这是眼馋俺那十几万人马呀,小六子这手够狠的。要是输了,俺一转眼就成了穷光蛋。可话赶到这份儿上,前头就是个油锅俺老张也得跳。俺又一拍桌子:'行,俺要是输了,队伍都给你。可咱也不能光进不出,俺要是赢了,你得给俺补足半年的军饷。'张六子跟我当场就拍了胸脯子。也是老天有眼,俺又摸起牌来,正好又是一张9!哈哈,俺这心咣当一下从嗓子眼落到了肚子里。张六子还以为俺是小花猫装大老虎,妈拉个巴子摆样子吓唬人呢,依旧咋咋呼呼的。俺们把底牌一翻,张六子眼珠子一下子就直了,半天就没倒上气来!哈哈,俺老张一下子赢了半年军饷,那大洋,海了!哈哈哈哈。真他娘的痛快!"韩复榘与石友三也放开喉咙大笑。笑过之后,韩复榘道:"大帅真是有胆有识呀,不过……可惜了。"说着摇起头来。

  张宗昌住了声,问道:"可惜个啥?"韩复榘还是摇头:"可惜大帅一身本事,如今却窝在北平城这么个院子里,糟蹋了,糟蹋了。"张宗昌唉一声道:"俺如今是老头子的鸡巴,硬不起来了。俩手攥空拳,有劲使不出来呀。"韩复榘一拍大腿,道:"大帅想不想帮我一把?""有事你张嘴。""山东如今成了土匪窝了。南边孙美崧、刘黑七,东边王子明、伊来好、徐荣章,西边薛传峰、顾震,整天闹得鸡飞狗跳,我还真有点儿招呼不住他们。"张宗昌听了,拍着胸脯子大包大揽:"这个容易!如今在山东哪个旮旯没有俺当年的手下?俺只要招呼一声,立马就聚起一支队伍!拿这些土匪那就是裤裆里抓鸡巴--手到擒来。"适才韩复榘说那话,不过想试试张宗昌的深浅,张宗昌这话,却正戳到韩复榘肋条骨上。韩复榘暗暗咬牙,心道:你小子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就别怪咱手狠了,嘴上却是哈哈大笑,给张宗昌满了一杯酒说:"大帅可得一口唾沫一个钉啊。你看这样行不?"张宗昌虽是喝得满脸通红,心里却一点儿也不糊涂,伸了脖子听着。韩复榘说:"大帅要是愿意,咱想请国民政府委大帅为山东剿匪司令,我拨两个旅给大帅,大帅再自行招集旧部编成两旅,组成两师人马,由中央与山东拨饷,军械物资由我来筹办,专管山东地界剿匪,大帅你看怎样?"张宗昌仔细听了,心里一阵高兴,哈哈笑道:"这个好说好说,带兵打仗那是俺玩熟了的事。要是有这两师人马,不出半年,俺把山东的土匪扫得一根鸟毛也不剩。"韩复榘道:"有大帅这句话,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大帅什么时候到山东?"张宗昌乍一看大大咧咧,却也是成了精的黄鼠狼,听了韩复榘的这话顿时生出些警觉,嘴上却是哈哈笑道:"得空我就动身。"韩复榘端了酒杯一脸的诚意,道:"我可是有点等不及了!再敬大帅一杯,盼着大帅早到山东。"张宗昌挥着手道:"什么帅不帅的?这么叫听着崩耳朵,一点儿不亲,还是叫俺大哥爽快。"石友三说:"着哇,咱三个投脾气,我看结拜兄弟得了。"张宗昌大嗓门儿叫起好来:"俺也正有这个意思。想当年俺家祖上张翼德,跟刘玄德、关云长桃源三结义,那是上了书的。如今咱三个也结成兄弟,也像俺祖上一样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哈哈哈。"韩复榘也是连声叫好。三人叙了年齿,张宗昌年长为兄,韩复榘居中,石友三为弟。三人很是高兴,满了酒连干三杯,又互敬几杯。酒意都浓了,硬着舌头,斜了眼睛,勾着脖子,比比画画说些肺腑之言,越说越是热乎。

  韩复榘突然拍着脑门儿道:"看看,忘了一件事,一件大事,咱娘在家不?我得去见见去。"张宗昌知道韩复榘问的是他的亲娘,便道:"就在西院住着。"韩复榘听了立马站起身来:"走走,见过娘去。"三个人摇摇摆摆进了西院,这院子布局与东院一模一样。三人来到最高的那幢房子前,张宗昌亮了嗓门儿喊道:"娘呀,山东韩主席看你来了!"门开了,一个女人走了出来,也是身高马大,大脚大脸,可浑身上下却透着利索劲儿。张宗昌道:"这便是俺娘。"韩复榘埋怨道:"大哥怎么说话?你娘还不是俺娘,这头回见面,得磕三个。"说着叫声"娘",趴下便要磕头,张宗昌一把拉住:"兄弟,咱还弄这个?"可脸上已是笑出花来。

  张宗昌的娘侯氏也见过世面,说话从容不迫,道:"你们既是兄弟,就像在自家家里一样。往后宗昌还仗着你们兄弟多帮衬呢。"进了屋,几个人坐下说话。韩复榘道:"今天来得仓促,手头也没给娘备些孝敬的礼物。只是头回见娘,怎么说也不能空着。这是当儿子的一点心意,请娘务必收下。"说着把一张纸双手递了过去。侯氏接过一看,却是一张一万元的银票,乍着手一叠声道:"这咋行这咋行?"那张宗昌却挥挥手说:"娘,向方兄弟真心给你,你就甭客气了,俺日后报答就是了。"又说过一阵闲话,三个人回了东院继续喝酒,一直喝到半夜时分,韩复榘才上车回绒线胡同。张宗昌送到大门口,韩复榘说:"去山东的事,大哥可要早定下来呀。

  张宗昌说:"向方,你放心,咱弟兄一口唾沫一个坑。"临了又对着两人说,"这事咱们得嘴把严了,别漏出去找不利索。"韩复榘与石友三上了车,到了胡同口上,转头看去,张宗昌还在大门口晃荡着向这边招手,石友三与韩复榘几乎同声嘿嘿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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