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渭生1 陈正奇2
(1. 710061,陕西西安,陕西教育学院人文环境系;2. 710065,陕西西安,西安文理学院学报编辑部)
漠南地区(阴山内外)的控制权,对于古代中原王朝的北疆安全,具有举足轻重的地缘战略价值。在唐朝前期,漠南之地几经得失。高宗末年与武周期间的漠南失控,是这一时期边疆安全危机的重要方面。而漠南控制权的恢复、阴山防线的重建,则迟至中宗、玄宗时期。本文着重分析漠南失控及规复过程,检讨武周的政治、军事策略之得失,并对当时的边疆局势演变、边防体制调整以及兵制变化,作概括述论,力求从这个侧面,对武周朝政有客观的认识和评价。
一、漠南的地缘战略地位
(一)从三受降城说起
唐中宗景龙二年(708)三月,朔方道行军大总管张仁愿奏请筑置三受降城于阴山之下的黄河北岸。此前,唐军与后突厥阻河为界,河北岸有拂云堆神祠,突厥每将入寇,必先诣祠祈祷,牧马料兵而后渡河。当时,后突厥默啜可汗重兵远征突骑施(西突厥强部),故仁愿奏请乘漠南空虚之机进兵夺取之,并于河北筑置三座军城,东西相应,阻绝其南寇之路。而太子太师唐休璟认为:两汉以来皆北守黄河,今筑城于寇境,恐劳民费功,终为虏所有。仁愿固请,中宗从之。遂进兵夺取漠南,督军急筑三城,六旬而成。(《元和郡县图志》卷四;《资治通鉴》卷二〇九)
张仁愿还在牛头山(今大青山)、牟那山(今乌拉山)以北设置烽堠1800所;以左玉钤卫将军论弓仁为朔方军前锋游奕使,戍诺真水(今阴山背面艾不盖河)、草心山为逻卫。(《新唐书》卷一一○《论弓仁传》)这样一来,唐军向北拓地300余里。从此,后突厥不得南下阴山放牧,朔方无复寇扰,减少镇兵数万人。
总括上述,以筑置黄河北岸三受降城为标志,唐朝又夺回了漠南(即阴山防线)的控制权。
(二)漠南军事地理概况
1.自然地理形要
自汉代起史籍有"漠南"、"漠北"之称,其界限为今内蒙古自治区北部边缘以及蒙古国南部的戈壁沙漠(碛)。"漠南"指黄河以北、蒙古高原大碛之南的中间地带(即阴山山脉及其南北)。
阴山山脉绵亘于内蒙古中部,西起河套之北,东与内兴安岭相接,长约1200公里。其名称随地而易。大体以张家口一带分为东、西两段。西段即狭义的阴山,西端称狼山、大部分称大青山。在集宁市以东,山势较低,海拔多在1000-1500米;集宁以西,山势升高,海拔1800-2400米。阴山地貌的突出特点是南北极不对称,北坡起伏和缓;南坡以1000多米的落差直降到河套平原。
阴山高峻而绵延,阻隔南北。其北面草原辽阔,历来为游牧地区;其南面的河套地区农牧兼宜,既有"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牧场,又有黄河水可以溉田。如定襄一区,南至黄河,北至白道川,向为漠南水草丰美地带。
由于阴山之北的气候寒燥,农耕民族在此难以施展耕稼长技,故而中原王朝的北陲到达阴山就适可而止。而游牧族类据有阴山内外,就可从容装备,南下牧马。《史记·匈奴传》载云:"阴山东西千馀里,单于之苑囿也。……匈奴失阴山,过之未尝不哭。"在阴山西端之外,是连绵的沙漠戈壁,一直延伸到西域。从经济上着眼,沙漠戈壁既不适宜农耕也不便于游牧。但从军事地理角度观察,沙漠戈壁地区的荒凉不毛,人烟断绝,与阴山山脉的阻隔交通,具有异曲同工之用。(史念海《中国历史地理纲要》下册。山西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388-395页)
2.穿越阴山的交通路线
自秦汉以迄隋唐,阴山与黄河天险,是中原王朝恃以巩固京畿北面边防的地形凭借;阴山内外与黄河南面"河曲"之地农牧兼宜的自然条件,又可减省内地转漕之劳。
案在冷兵器战争时代,一个地区的战略价值,以其交通地位最显重要。自秦汉以降,漠北游牧族类南下阴山,进入河套及其以南的主要纵谷(或隘口)通道,自西徂东,有狼山西段鸡鹿塞(今内蒙磴口西北哈隆格乃山口)、狼山中段高阙塞(今内蒙乌拉特中旗西南石兰计山口)、五原稒阳塞(唐代称呼延谷。今内蒙包头西北昆独仑河谷)、大青山白道谷(今内蒙呼和浩特西北蜈蚣坝)。而中原王朝借助阴山内外险要形势的国防设施,莫要于长城、军城和驻兵镇防,以控制交通冲要。
上节所述之三座受降城,南迫黄河,"皆据津要",北面皆与穿越阴山的纵谷通道相对应。中城(今内蒙包头市西南)即筑于拂云堆神祠,东至东城(今内蒙托克托县南大黑河东岸)300里,西至西城(今内蒙杭锦旗北乌加河北岸)380里。西城"北至碛口三百里。碛口西(北)至回鹘牙帐一千五百里"。(《元和郡县图志》卷四)中城"正北如东八十里有呼延谷",是入回鹘的行车道路;"又五百里至鸊鹈泉,又十里入碛"。(《新唐书》卷四三下《地理志七》下)东城"北至碛口八百里"(《元和郡县图志》卷四);阴山白道谷在其东北方向。
案上述"碛口"、"入碛",是指穿越大漠的道路。由于大漠范围广阔,"入碛"的道路自然就有多条,皆以"碛口"相称。
(三)太宗、高宗朝对大漠南北的经略
控制隋末唐初,东突厥称雄大漠南北,势陵中原。李渊父子于太原起兵反隋时,曾向突厥称臣纳贡。唐高祖在位(618-626)时,突厥连年南下寇掠。最严重的是武德九年八月,突厥颉利可汗的10万余骑兵长驱南进,直逼咸阳渭水便桥。刚即帝位的唐太宗被迫出府库金帛,立城下之盟,换得突厥退兵北去。
这一时期,东突厥在漠南的主要活动区域,有"牙直五原之北"的颉利可汗故地;"帐部五万,牙直灵州西北"的沙钵罗设阿史那苏尼失故地;"牙直幽州之北,在东偏,管奚、霫等数十部"的突利可汗故地。(《旧唐书》卷一九四上《突厥传》)
贞观三年(629)冬至次年四月,唐朝乘东突厥连年遭受雪灾、大旱,畜死民饥,内部乱离之困厄,发10万大军,一举破降其国,将漠南收入提封。突厥部落或北走薛延陀,或西走西域;南来降唐者有10余万,被安置"于朔方之地,自幽州至灵州置顺、祐、化、长四州都督府,又分颉利之地六州,左置定襄都督府,右置云中都督府,以统其部众"。(《旧唐书》卷一九四上《突厥传》)同时,又置"宁朔大使",由夏州都督窦静兼任,统辖散居在河南(今鄂尔多斯高原)与漠南的突厥降户部落。(《旧唐书》卷六四《窦威传附窦静传》)贞观九年(635),窦静病卒,由萧嗣业继任"宁朔大使"。(《旧唐书》卷六三《萧嗣业传》)
贞观十三年(639),唐朝遣令居于河南的突厥降户北渡,返回漠南故地。是年三月,仍"置宁朔大使,以护突厥"。十五年(691),新册封的突厥可汗阿史那思摩(赐姓李)率其部众10万余人,胜兵4万和马9万匹北渡,建牙于故定襄城(今内蒙和林格尔西北)。
贞观二十年(646)六月,唐军又殄灭继东突厥而称雄漠北的薛延陀汗国。次年正月,唐朝以漠北敕勒、回纥等13部落分置羁縻府州;四月,于狼山南麓的古单于台(今内蒙乌拉特中旗西南)置燕然都护府,统辖漠北6府7州,以导宾贡。(《唐会要》卷七三《安北都护府》)至此,漠北亦归属李唐帝国封疆。
高宗永徽元年(650),于漠北郁都军山(今蒙古国杭受山)设置瀚海都护府,以统突厥诸部羁縻府州。当时,大漠南北的突厥部落悉属瀚海府,敕勒部落悉属燕然府,划分标准专问部落而不问地域,遂致瀚海府跨有大漠南北,而燕然府治所在漠南,所统羁縻府州却在漠北。(谭其骧《长水集》下。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264-265页)
龙朔三年(663)二月,唐朝将燕然府移治漠北回纥本部,更名为瀚海都护府(今蒙古国哈尔和林西北);将原漠北瀚海府迁至阴山之南的云中故城(今内蒙和林格尔西北),更名为云中都护府。两都护府以大漠为界,分统南北。而瀚海府转徙漠北,是因为敕勒九姓时叛时服,漠北局势动荡不稳,必须就近经营之。(《唐会要》卷七三《安北都护府》)
麟德元年(664),云中都护府更名为单于大都护府。总章二年(669),瀚海府更名为安北大都护府。自从永徽初年起,关内道北部即漠南地区相对稳定30余年,边防无大警。
二、漠南失控与北疆扰攘
(一)突厥降户叛唐复国
唐高宗调露元年(679)十月,单于大都护府管内突厥降户阿史德温傅、阿史德奉职两部率先起事暴动,拥立阿史那泥熟匐为可汗,突厥24州首领群起响应,众至数十万,长安震惊。单于府长史萧嗣业统兵镇压,先胜后败。突厥大暴动蔓延于关内、河东、河北道北部,炽盛一时。唐朝复以大将裴行俭节度30万大军征讨,至永隆二年(651)闰七月,才暂时平息了暴动。
永淳元年(682),突厥叛乱余党阿史那骨咄禄、阿史德元珍(暾欲谷)等聚众复起,骨咄禄自号颉跌利施可汗(史称后突厥),建牙于阴山北面的黑沙城(今内蒙白云鄂博西北),招集亡散,出掠九姓敕勒部落的马匹,势力逐渐壮大,有众数万人。而唐朝在漠南的"羁縻"统治秩序,历经4年动乱,已经瘫痪,单于大都护府徒具空名,遂于垂拱二年(686)改为镇守使。(《唐会要》卷七三《单于都护府》)
后突厥复国之初的处境颇为困难:南有李唐帝国,东有奚、契丹和三十姓鞑靼,北面与西北有九姓敕勒、骨利干及黠戛斯等部族,皆是突厥的宿敌。骨咄禄可汗(682-691)的谋臣暾欲谷献计:南扰唐朝,东击契丹,北征九姓敕勒,占领郁都军山。骨咄禄辗转战斗,先后用兵47次。可见其复国历程之艰苦卓绝。(芮传明《古突厥碑铭研究》所附《阙特勤碑》、《苾伽可汗碑》。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
自高宗永淳元年(682)至武太后垂拱三年(687),后突厥侵扰唐朝北疆达10余次,其中较大的战绩如下。(1)弘道元年(683)三月,骨咄禄围攻单于府,擒杀司马张行师。五月,寇蔚州(今山西灵丘),杀刺史李思俭;又犯丰州,唐朝都督崔智辩兵败被擒。(2)垂拱元年(685)四月,后突厥进犯代州(今山西代县),唐阳曲道行军总管淳于处平引兵援救,败于忻州(今山西忻州市),死者5000余人。(3)垂拱三年(687)十一月,唐将爨宝璧贪功求胜,率精兵1.3万出塞2000余里,追击后突厥,因轻敌而全军败没。
骨咄禄的重大胜利是击破漠北九姓敕勒,还牙郁都军山。而亲唐的回纥、契苾、思结和浑部落被迫转战南徙,进入陇右道的甘、凉州之间。安北都护府也于垂拱三年(687)南迁到甘州(今甘肃张掖)北面的大同城(今内蒙额济纳旗东南)。至此,唐朝在大漠南北的"羁縻"统治秩序完全崩解,代之以后突厥称雄的新局面。
(二)默啜乘间强索漠南之地
武周天授二年(691),后突厥骨咄禄可汗去世,其弟默啜可汗继位,对武周采取军事侵寇与"和亲"欺骗交替使用的策略,频频得手。
万岁通天元年(696)五月,东北边疆的契丹首领李尽忠、孙万荣起兵反唐,攻陷营州(今辽宁朝阳),杀都督赵文翙。官军几次重兵进讨,却连遭大败。
是年九月,后突厥侵寇凉州(今甘肃武威),生擒都督许钦明。十月,默啜向武周请降并愿助讨契丹,遂乘间袭击,俘获契丹酋长妻子并辎重。
神功元年(697)三月,默啜向武周索求单于府之地、河曲六州降户并谷种、缯帛等物资。武曌初不允许,默啜遂拘留使臣田归道,并扬言奉唐伐周。迫于契丹反叛之困,又惧默啜兵势强盛,武曌最终妥协退让,尽驱六州降户数千帐及谷种4万斛、杂彩5万段、农器3000件和铁4万斤与之,并许其"和亲"之请。(《资治通鉴》卷二○六)作为交换条件,默啜于六月再次袭破契丹,大肆掳掠而归。由此,契丹、奚和霫等"东胡"部族归降后突厥,受其征役,默啜因而兵势渐盛。(《通典》卷一九八《边防十四·突厥中》)
圣历元年(698)八月,默啜大举入侵河北道妫、檀、定、赵等州,破城20余座,掳掠男女数万人而去。当时河北积年丰稔,人畜被野,故默啜兴师入寇,大肆抢掠。"默啜还漠北,拥兵四十万,据地万里,西北诸夷皆附之,甚有轻中国之心。"(《资治通鉴》卷二○六)其国势与唐初东突厥颉利可汗(620-630)时略等。史称"突厥默啜自则天世为中国患,朝廷旰食,倾天下之力不能克"。(《资治通鉴》卷二一一玄宗开元四年十二月条)
三、武周规复漠南策略措置之检讨
从空间上看,骨咄禄起事之初(682),仅据有漠南一隅(如总材山、黑沙城)为基地,力量弱小,且四面受敌,处境极为险恶。及至默啜可汗(691-716)称雄之时,其南侵战线东自幽州,西逾凉州,极为广阔。案后突厥南侵之目的,不在土地和政权,而是财货、牲畜和人口,所以关内、河东、河北道北部的州县百姓,备受其害。
从时间上看,自突厥降户大暴动到默啜可汗身死,历时38年。在唐朝方面,自上元二年(675)春高宗因"风疹不能听朝",到中宗复辟(705)的31年间,正是"政事皆决于天后"与其改唐为周时期。一般而论,武后统治时期,国家尚比较富强,何以对后突厥、东北"两蕃"(奚、契丹)的侵扰竟无良策呢?以下试作分析检讨。
(一)政治策略上的庸暗荒唐
1.闇于全局,血腥杀降
永隆二年(681)闰七月,裴行俭尽平突厥暴动余党,振旅凯旋,献俘京师。十月,降酋阿史那伏念、阿史德温傅等54人被处斩于都市。初,行俭许诺伏念等以不死,故降。而宰相裴炎忌行俭之功,奏言:"伏念为副将张虔勗、程务挺所逼,又回纥等自碛北南向逼之,穷窘而降耳。"遂诛之。行俭叹曰:"浑、濬争功,古今所耻,但恐杀降,无复来者。"因称疾不出。(《旧唐书》卷五《高宗纪下》,《资治通鉴》卷202)
这种血腥的杀降之举,虽然一时泄愤快志,但却后果恶劣,不仅损害了裴行俭以战、抚相兼所取得的平叛成果,而且把突厥降户推向了绝地求生、誓死复国的境地。
因为,此前在陇右与吐蕃的战争中,唐军已遭两次惨败--咸亨元年(670)薛仁贵以10万大军败于大非川(今青海共和西南)、仪凤三年(678)李敬玄等以18万大军再败于青海之上,边疆军事形势之恶化已开其端。而突厥降户又继踵起事暴动,绝非偶然事变。所以,必须从宏观长远的战略全局来斟酌处置,不可等闲视之。再与唐太宗贞观初年破灭东突厥之后,处置其10余万降众的策略方法相比,如此"近视"的杀降之举,可谓幼稚昏庸。
2.妄想天意,诅咒求胜
武曌虚荣任情,好大喜功,但却无奈其治能平庸,败政迭出。在其临朝和"革命"期间,边疆战事连绵不断,而败仗多有,丧师辱国,使得这位"圣母神皇"不能"如意",难得"证圣"。于是,在其迷信天意鬼神的思想指导下,"诅咒"敌寇便成为求胜的重要法宝。
虽然,不能苛求千余年前的武曌是唯物论者,但其妄想天意的种种作为,堪称登峰造极。而此类自欺欺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有如儿戏的做法,就是当日郑重肃然的国家政务。
垂拱三年(687),中郎将爨宝璧轻敌出塞,致使1.3万精兵败没。武太后怒斩宝璧,同时改后突厥可汗骨咄禄之名为"不卒禄"。
对于万岁通天元年(696)五月的契丹叛乱,亦是如此,在命将进讨的同时,改契丹首领李尽忠之名为"李尽灭"、改孙万荣为"孙万斩"。
颇具嘲讽意味的是,默啜的狡黠无常与武曌的喜怒无常,适成对比。天册万岁元年(695)十月,默啜请降,武曌大喜,册授其"左卫大将军、归国公"。次年秋,默啜请求"和亲"并愿助讨契丹,又授其"迁善可汗";十月,默啜乘间袭破契丹,又进册其为"颉跌利施大单于、立功报国可汗"。不料,圣历元年(698)秋,羽翼始丰的默啜竟然移书历数武周"五罪",大举侵寇河北地区。武曌在征调40余万大军讨伐的同时,怒改默啜之号为"斩啜"。
有了武曌的倡导表率,将相大臣中更不乏此类人物。如出征吐蕃的宰相韦待价,在军中上表祝贺女皇将行拜洛典礼。(《全唐文》卷二四三李峤《为韦右相贺拜洛表》)大将王孝杰征讨契丹,偶捉一只"金睛白鼠",竟以为是"贼降之征";而统帅武攸宜更因此上表称庆。不料,结果却是王孝杰轻敌败死。(《全唐文》卷二○九陈子昂《奏白鼠表》;《资治通鉴》卷206神功元年(697)三月条)如此迷信低能,妄想"坐听凯歌"的将领,岂能胜战!以此荒唐事由来鼓舞军心,激励士气,又岂能临敌勇战!而一旦败绩铸成,涣散怯敌情绪便会蔓延军中,造成兵败如山倒之连锁后果。
试想当时社会,在武太后妄想天意,迷信"符瑞",祭祀江河,改易山名,累加尊号,频繁改元,造神愚民的政教氛围之下;在告密与酷吏横行,阿谀与滥赏成风,制度败坏,佞佛靡费,惨毒恐怖的政情笼罩之下,崇重祖宗之法和纲常伦理的普通臣民,对待由"包藏祸心,窥窃神器",进而"女处阳位,反易刚柔"的武周女皇,会抱何样态度?下文仅举一事,借窥当时民情心态。
圣历元年(698)九月,武曌复立其子李显(即中宗)为皇太子,大赦天下;继而命皇太子为河北道元帅,以讨后突厥。此前,募人月余不满千人,及闻太子为帅,应募者云集,未几,数盈五万。(《资治通鉴》卷二○六)这说明视武周为"伪朝"者,乃是当时民心的主流。
(二)军事策略上的低能败笔
1.冤杀大将,自坏长城
武曌乃权欲熏心、性情酷虐之人,她执掌国柄,威权独任,重用酷吏滥杀政治上的反对派,不惜举国事以为之殉。武周政治的黑暗残暴,乃是备受诟病的一段历史。
光宅元年(684)十一月,宰相裴炎因反对武后临朝,谏言归政皇帝(睿宗),遭诬陷被杀。十二月,左武卫大将军程务挺因受牵连被杀;夏州都督王方翼亦受牵累被远流崖州(今海南琼山)而死。史载后突厥"闻务挺死,所在宴欢相庆;又为务挺立祠,每出师,必祷之"。(《资治通鉴》卷二○三)
还有大将军李孝逸(唐宗室)遭武承嗣诬构,远流儋州(今海南儋州西北)而死(《资治通鉴》卷二○四垂拱三年[687]十月);右武卫大将军黑齿常之、左玉钤卫大将军张虔勖、左卫将军李安静、左卫大将军泉献诚等,先后被希旨行事的酷吏来俊臣、周兴诬以谋反而被杀。(《旧唐书》卷一○九《黑齿常之传》、卷186上《来俊臣传》)
在武曌掌权之后,朝中已无李靖、李勣那样的一流统帅人才。相比之下,裴行俭可算二流之才;薛仁贵、程务挺、张虔勖、王孝杰、黑齿常之等辈更下一流。而娄师德、魏元忠、唐休璟、狄仁杰等,皆守土持重之臣,并非武勇与谋略兼备的人选。至于韦待价,更是庸常无能之辈。
案纵览全局,审时度势,筹划长策,部署边防,正是武曌的拙项。当此用人之际,任情滥杀大将,正所谓自坏长城!
2.任用非才,贻误军国
武曌的败德弊政之一,就是纵容、重用诸武侄辈与其男宠,任之为非作歹,贻误军国。
武曌的男宠之一僧怀义(本名冯小宝),本洛阳市中商贩,以魁伟孔武的美男子而得幸,授职左威卫大将军。永昌元年(689)五月、九月,两次以僧怀义为行军大总管,将兵20万以讨突厥,但无功而返。(《资治通鉴》卷二○四)载初元年(694)春,又以僧怀义率18将军讨伐突厥,而宰相李昭德、苏味道为其下属,但未行而敌退。(《资治通鉴》卷二○五)
神功元年(697)春,以右武卫大将军武攸宜为行军大总管征讨契丹,行至渔阳(今天津蓟县),闻报前军王孝杰等败没,便不敢进兵。(《资治通鉴》卷二○六)致使契丹乘胜进寇幽州(今北京西南),攻陷城邑,剽掠居民。是年五月,又以右金吾大将军武懿宗为行军大总管出讨契丹;六月,行至赵州(今河北赵县),风闻契丹骑兵将寇冀州(今河北冀县),竟恐惧南遁至相州(今河南安阳),委弃军资器仗甚众。而契丹遂屠赵州。武懿宗临敌怯懦,但却对民残忍,滥杀被契丹胁迫的百姓,竟至"生刳取其胆,后行刑",还奏请尽诛河北被迫从贼的百姓。(《资治通鉴》卷二○六)
"万里折冲,在于择将。"而僧怀义乃市井混儿,诸武侄辈属裙带纨绔,皆是"不知边塞盈虚,不晓山川险易"的庸常之辈,岂能当大将之任!由此可见武曌在用人上的任情拙劣一面。
还应提及的是长安二年(702)创设"武举",考试项目主要是武艺及体能,以补救基层军将之缺乏。这无疑是女皇采取的有效措施之一,然恨其时晚矣。
3.消极退让,漠北亦失
弘道元年(683),高宗驾崩后,有陈子昂疏论边疆形势云:"燕、代逼匈奴(指后突厥)之侵,巴、陇婴吐蕃之患。"(《全唐文》卷二一二《谏灵驾入京书》)及至万岁通天元年(696),突厥侵寇未平,而契丹叛离又起,武周处于三面被敌的防御态势。虽然契丹之乱得默啜助力而平息,但奚、契丹遂尽降于后突厥。
当弘道元年(683)五月后突厥侵寇河东道北部蔚州(今山西灵石),杀刺史李思俭,又于关内道北部朝那山生擒丰州都督崔智辩后,朝议欲废丰州,迁其百姓于灵、夏州。赖丰州司马唐休璟上言固争,废议乃止。(《资治通鉴》卷二○三)
神功元年(697),默啜以助讨契丹为条件,向武周索得河曲六州降户及单于都护府之地并谷种、农器等物质,标志着武周正式放弃了漠南之地。如此"借寇兵资盗粮",既助长了后突厥的实力,又使得边备的弱点暴露,北疆扰攘进而加剧。
再回顾裴行俭平息突厥暴动时的情形:唐朝大军自南而北掩击,漠北回纥等部由北向南进逼,遂致阿史那伏念穷途请降。而骨咄禄等聚众复起之初,仍以漠南为基地,但唐军采取的基本策略却是防御反击,并未穷追猛讨,彻底降服而后已。其结果是"放虎归山",骨咄禄得以重返漠北,分化瓦解敕勒诸部,击败回纥等亲唐部落。
案返回漠北建牙,是骨咄禄图谋发展的必由之路。从此,唐军再行征讨,已是鞭长难及了。
垂拱三年(687),安北都护府被迫南徙于陇右道境内,是唐朝丧失漠北羁縻控制权的时间界标。从战略上观察,南北夹击,翦灭后突厥的机遇亦从此丧失。一方面是后突厥获得了发展壮大的广阔地理空间,一方面是李唐、武周北疆安全危机的加深与持续,遂成一时难易之定局。
4.边防措置与体制调整之迟缓
从唐高宗、武后时期的边疆军事地缘战略格局来看,突厥、契丹与吐蕃等游牧族类正在逐渐强大。而游牧族类天然具有骑兵优势,且风俗尚武。游牧骑兵快捷机动,避实击虚,进则掳掠,退则远遁,致使唐朝边军不胜备御。而在唐军方面,是以步兵为主,兵数虽多但难称精劲。
调露中裴行俭挂帅征讨突厥降户暴动,节制兵力达30万众。圣历元年默啜大举寇掠河北时,命武重规将兵30万迎击,又以阎敬容等将兵15万为后援。兵力之盛,创李唐开国以来最高记录。然而,仓促命将征兵,行动迟缓,州县官员又多畏死怯战,不敢追蹑。
尤其是契丹叛乱,其兵力不过数万,时间亦不满两年,而影响重大,边防第一线的重镇营州失陷,第二线重镇幽州情势危急。契丹骑兵破城杀吏,屠民掠货,所向披靡。朝廷三次兴师,其中以武懿宗统兵20万为最多,却两次遭到全军败没--大将曹仁师、张玄遇等28将之兵、大将王孝杰所统17万之兵。更令武周君臣颜面无光的是,最后竟赖默啜的乘间渔利袭击契丹、以及奚与契丹携贰,才勉强平息事变。
案高宗、武后之时,边州镇防机构都督府所统兵力较弱,一遇"骑寇"大举入侵,常难以自保。而朝廷临战命将,征调府兵,组成"行军"(野战部队)的时间效率不高,速度效率又低,等到大军行至边地,敌寇已退,战机已失。
唐初以来的兵制为府兵,应付边疆大战的临时性"行军",常由府兵和"蕃兵"(羁縻府州部落兵)组成。(《新唐书·兵志》云:"若四方有事,则命将出征,事解辄罢,兵散于府,将归于朝。""命将"指"行军大总管,置于所征之道,以督军事"。)但自高宗后期以降,府兵制度已经弛废败坏,这就是在征讨突厥、契丹以及吐蕃的战争中,动辄征调10万乃至40余万兵力,而仍然连吃败仗的缘故。(案府兵制弛坏的根本原因,就在于"兵农合一",府兵"舍家从役",有妻儿老小,田畴耕稼等"顾后之虑",故其久戍边地则思恋乡土,自然难保坚强持久的战斗力。而"行军"由若干军府之府兵组成,故兵将不属,且"行军"时间短又边地不熟,亦影响其战斗力。参黄永年《文史探微·唐代河北藩镇与奚契丹》,中华书局,2000年)所以,改革兵制并调整边防体制,就成为当时的燃眉急务。
神功元年(697),新任宰相狄仁杰提出:充实边镇,以逸待劳。(《旧唐书》卷八九《狄仁杰传》。"华人步卒利险阻,虏人骑兵利平地。"杜险而守,冲以长戟,临以强弩,是中原王朝传统的边防战略战术。而借助阴山天险形势的国防设施,莫要于长城和驻兵屯戍。)这是府兵制度弛坏之后的一种可行之策。而充实边镇,一是要解决兵源问题,二是要增置边防军城。
如何解决兵源问题?万岁通天元年(696)、圣历二年(699),令河北、河南靠近边境州县置武骑团兵(每150户出兵15人,马1匹,不离乡土),以备后突厥,就是当时的一项新措置。(《唐会要》卷七八《诸使杂录上》)还有一种方式,就是招募"猛士"等到边镇戍防,早在高宗时就使用过。但发展到在边地直接招募"健儿长任边军",则要迟至玄宗即位前后,成为固定制度是在开元二十五年(737)。(《大唐六典》卷五"兵部郎中"条,《册府元龟》卷124《修武备》)
增置边防军城,驻兵屯戍的情况又如何?下文先将高宗、武后时期在北方边疆地带设置的10余处军城列为简表,以便观览。(以《通典》卷一一二《州郡二》所载为主,参以《元和郡县图志》两《唐书》及《资治通鉴》等)案由于史载缺略,已难知当年详情,只能从中窥其概况。
高宗、武后时期北方边疆增置军城简表
道 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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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 城 名
(地 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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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 置 时 间
(公元纪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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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 马 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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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
东
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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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守捉
(单于府东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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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宗调露二年
(6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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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7700人
马1200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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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同军
(代州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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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宗调露二年
(6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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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9500人
马5500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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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兵军
(大原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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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周圣历二年
(6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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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2万人
马5500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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苛岚军
(岚州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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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周长安中三年
(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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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1000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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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
内
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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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于府
(胜州黄河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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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宗永徽元年
(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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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9000人
马1600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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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安军
(灵州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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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周万岁通天元年
(6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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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8000人
马1300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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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
北
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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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东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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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宗总章二年
(6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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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8000人
马700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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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夷军
(妫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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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后垂拱中
(685–6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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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1万人
马300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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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武军
(檀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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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周万岁通天二年
(6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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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1万人
马300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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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
右
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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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源军
(鄯州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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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宗仪凤二年(6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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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1.4万人
马650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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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门军
(洮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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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宗仪凤二年
(6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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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5500人
马100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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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石军
(廓州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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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宗仪凤二年
(6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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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7000人
马100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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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军
(甘州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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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周证圣元年
(6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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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5300人
马500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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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泉军
(会州西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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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周大足元年
(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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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1000人
(7000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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瀚海军
(北庭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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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周长安二年
(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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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1.2万人
马4200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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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据唐史所载,盛唐时期边疆十节度使司统辖的军城、守捉及边州等驻兵屯防之地(不包括级别较低的镇、戍),多达90余处,其设置时间可知者60余处。其中高祖、太宗时有7处,高宗、武后时期有上述15处,中宗朝有5处,玄宗朝多达33处。正所谓"重整山河待后生"!
四、余叙
中宗复位后的神龙二年(706)十二月,默啜侵寇灵州鸣沙县,唐军大总管沙吒忠义统8万兵拒战,败绩,损失3万人。默啜屠鸣沙,进扰原、会等州,抢掠陇右官牧马匹万余而去。(《旧唐书》卷七《中宗本纪》)这是对后突厥作战以来最大的惨败。
景龙二年(708),张仁愿夺回漠南,筑置三受降城,"坚城雄防,扞蔽三辅"。睿宗景云二年(711)七月,朔方大总管解琬考按三城戍兵,奏减10万人。(《通鉴》卷二一○)自筑三受降城到开元四年(716)默啜可汗身亡的8年间,后突厥侵犯唐境只有一次,即开元二年(714)二月侵犯北庭,但遭惨败。在开元年间,后突厥的对外战争,主要是征讨奚、契丹和西突厥诸部。
开元六年(718),后突厥向唐请和。开元十五年(727),唐朝许其所请,于西受降城开"互市"。开元末年,后突厥汗廷内乱不息,拔悉密、葛逻禄与回纥三部乘机独立。至天宝四年(745),回纥攻杀其白眉可汗,后突厥国灭。"于是北边晏然,烽燧无警矣。"(《通鉴》卷二一五天宝四载[745]正月)
案要抵御强敌侵寇,首先要内部团结,同仇敌忾,安定社会,发展经济,此乃任何外敌都难以屈服的胜利之本。然而,武周时期的政治气象,却是与此相悖。高宗驾崩(683)之后,武太后专决朝政,继以革唐为周,宫廷权争,骨肉相残;任用唯亲,顺昌逆亡,致使国力虚耗,人心涣散,直接影响到了对突厥降户叛离复国的军事征讨和政治抚辑。
正是在唐朝政局陵替,内耗外疲期间,久蓄"异志"的突厥贵族骨咄禄得以据漠南为基地,转战图存,羽翼渐丰的。倘若没有这一"地理空间",其聚众再起便无"立足条件",也就没有其奋斗复国的"空间过程"。抑或是女皇君臣对漠南的地缘战略价值闇于认识而掉以轻心,抑或是武周政权因为内伤外困,眼看着新敌崛起而无力遏止。从客观的历史过程观察分析,应是这两方面因素兼而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