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听夏 一(1)

听夏 作者:李辛辞


  记忆中,夏天的到来总是安静如梦。

  那些被无意丢失或被刻意隐藏起来的阳光,一眨眼的工夫就已漫过单薄的裙裾。木格子窗上剥落下的时光旧痕也被一一捕捉。头发和手心的温度会在彼此的不说话中渐渐升高。树叶摇晃着明亮叶片,投下错乱的影子,落在刚穿上凉鞋的脚跟后。

  习见似乎永远都穿白色棉布裙子出现在夏天。为此布蓝曾经大义凛然地指着她额头说,拜托,如果你再穿白,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习见总是一言不发,手拖着下巴,仰脸看天。

  布蓝从小就感觉习见干净得像是一场雨水,从天上落下然后到蒸发都没有任何色彩,只是夏季一抹空白。而布蓝有时又感觉习见就像是她身上穿的白色棉裙,被时间洗着,越洗越白,越洗越薄,直至一天或许洗破。

  布蓝,你说有一天我不再穿白色裙子了,你也不再穿蓝色裙子了,那个时候世界是什么样子啊?习见使劲把头往后仰,直至感觉自己的脖子已经压过了布蓝的头顶。

  你压痛我了,找死啊你!布蓝粗声大喊,然后说,世界还是那样,不会变。

  习见对于布蓝的大呼大叫早已习惯,其实有时习见也在想是不是布蓝她妈生她的时候叫得格外厉害,而自己的妈生自己的时候是不是寂静得像死了一样。当然这个想法产生在好几年前,不过习见还是没敢向布蓝提起,因为习见知道会被她撕成八块。

  喂,你的胸最近有没有大?我感觉我的一下子大了很多。布蓝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胸。

  这时习见只管仰脸远看,那个穿白衬衫的男孩走路总是低着头,双手插在裤袋,斜背着米白色帆布书包。他从回廊下经过的时候,藤蔓会在他肩上洒下绿色影子。他抬了一下头,无意往这看了一下,然而就是一瞬间工夫,短到习见几乎还未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他就继续低下头去。夏日重新被茂盛的法国梧桐掩埋。一切仿佛只应在沉默中渐远。习见感觉心里擦过一丝喜悦。她经常把他写进日记里,却不知道他的名字。

  喂,是不是还是32A啊,不过我的怎么一下大了这么多!布蓝又说。

  习见也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胸,依旧平平的。于是说了一句,你发育了嘛。

  哦,难道你还没发育?我们可是一个接生婆接的啊!难道是因为我洗澡的时候用力用大了!布蓝竟很傻地笑了一声。

  习见歪过头去瞪了她一眼,你不会是当馒头揉吧!

  布蓝没想到习见竟会丢出这么一句,她很想大骂她,却只是低声说了句,去死。

  风吹过一些玉兰花的残余香味,并吹着两人的黑发朝一个方向飘动。

  于是,空气中有了香皂的淡淡涩味和洗发水的水果清香。

  你还用香皂洗头?

  习见点了点头。

  然后就能听到火车从学校后面经过的声音。似乎很近。却又似乎很远。

  一直坐到放学,两人这才站起身离开梧桐树的影子去车棚取车。习见回头望了一下,却没发现掉到木凳上的银色指环。

  等到车棚从口袋拿钥匙时,才发现指环不见了,翻了一下书包还是没有。习见呆呆地看着布蓝。

  怎么了?

  指环不见了!打从娘肚子里出来我带在身边十七年的!习见嗓子哽了一下,似乎要哭出来。

  好了好了,别流马尿!我在这看车,你回去找找!布蓝便一把抓过了习见的书包。

  习见攥起拳头一路小跑到了刚才坐过的地方,然而木凳上干净得很。她又蹲下来仔细找了找木凳下面和周围,结果除了一个易拉罐的拉圈外再也没有发现任何环状的东西。

  她站起身跑到前面垃圾桶那,索性将手伸到了里面,然后把垃圾一把一把的往外掏。忽然感觉手被什么东西划了一下,但没有感觉到疼痛。当手从桶里拿出时,才发现攥着的是破口的啤酒瓶。左手心里有了一道口子,但不知道有多深。于是将酒瓶丢下,然后轻轻握了一下手。鲜红的血就一下子存满了握起来的手心窝,且开始有了细微疼痛。咬了一下嘴唇,将手重新摊开,血沿着掌心慢慢流到手边,然后滴到茂盛的草上。其中有一滴被风吹到了裙摆上,形成了一个没有形状也没有含义的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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