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班长枪毙一个犯人能立一个三等功。不用学不用练，二拇手指头略微一使劲就能给个三等功，比那些憨厚（其实也就是傻的另一种说法）的新兵蛋子们天天扫院子给老兵打洗脚洗脸水，积极多少年还混不上一张立功证书可合算多了。说不上是一本万利吧，起码应当说是付出少收益多的便宜差事。有点儿像捡钱包。但辩证法上说好事搞不好了也可能会变成坏事，眼前的事就是个例子，估计提前开枪的那位班长回去后八成会受处分。本来能立功的事变成了处分，好事不就变成坏事了吗？然而处分他也是应该的，由于他的过分积极，使得最西边的那个本应一枪毙命的犯人只被打掉了半只耳朵。耳边的那声巨响把他吓得一头扎进了沙土窝里，却马上就意识到自己并没被打死，而且两边的班长都已经惊愕地松开了手。他就一个鲤鱼打挺翻了起来，脱缰野马似的往几十米外的灌木丛跑了过去。他还想活。

    人到大难临头时总是不辨现实不择手段。就看今天这架势，你能跑得了吗？别说那么多机枪步枪手枪不是吃素的了，就凭着你两手反绑无法保持平衡，不方便用劲，即使当兵的不动枪，也能追上你把你拽回来，每人踢一脚就能踹死你。真是个糊涂蛋！

    “站住！”喊口令的军官大吼一声，急忙举着枪冲了过去。在跑动中他连发三枪，把那个正在逃命的糊涂蛋打了个马失前蹄狗抢屎，栽到地上抽搐着腿脚翻起了白眼。军官跑到他跟前，把枪口几乎顶到了他的脑门上又开了两枪。然后赶忙折回头来，挥舞着手枪，对那些开过枪就想撤退的班长们大吼起来：“回去回去！每人都得完成自己的任务，完不成任务都不许撤！都给我用刺刀顶住脑袋打！这是命令！这是考验大家阶级立场的时候！……”

    一般人都不愿意再见到被自己打得血糊里拉在地上打滚的活鬼，也讨厌补枪；但大家都更不愿意落个对党不忠诚、阶级立场不坚定的罪名，只得不情愿地折回头去继续完成任务。于是沙丘边便响起了炒豆似的不整齐的枪声，不一会儿嚎叫声就逐渐消失了。

    “撤。”看到班长们都完成了任务，那个军官冲他们挥了一下手。这时走过去五六个公安，其中的一个端着一架照相机，等别的公安把写着各人名字的砖头放在死人头边以后，他就先给死人照个全身照，再来个头部和砖头的特写。这是为着存档用的。

    “走！”一个军官冲着我们这边挥了一下手，我们的汽车便围着刑场绕了个半圆，慢慢地开上了土路。“都好好看看！跟你们这些伙计最后告个别吧。”那个军官站在路边，右手举着手枪，左手指着沙丘前面的死鬼们：“谁要是再敢跟无产阶级专政作对，这就是下场！这回你们该明白了吧：锅是铁打的，蒙古大夫专治犟驴的病，偏方治大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