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还都是抗日干部呀!”他不问了,眼球直直地盯着我,似乎想看看我是不是撒谎。但大概是想到监狱有我的档案,我肯定不敢撒谎,就摇了摇头:“革干出身,小小年纪,啥不能干?非要当……反革命!啊?啧啧。”他的脸以鼻子为中心晃了起来,似乎很惋惜地感叹:“哎呀……哎……呀……”的确,革命干部家庭,小小年纪啥不能干?非要干反革命住监狱,真是匪夷所思。“那好,你说,你现在……是个啥东西?”
“我……我是……我是犯人。”进了监狱就是犯人,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可他这么一问,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猜不出他这会儿是怎么想的。“我是坏人,是人民的敌人。”觉得不够劲,我再补充一句,给自己的坏再加加码。
“哈哈哈哈……”吕干事仰起头对天大笑起来,笑得回肠荡气。忽然笑声戛然而止,他把头回复到原来的位置,眯起了眼睛斜盯着我,脸上换上了一副藐视的讥笑。“哟嗬嗬……还挺高……看自己啊!还想摆个人的架子?”刚才带着醉态的腔调一点都没了。“你还把你当成人呢!你还是个人吗?啊?好好想想再说:你到底算个……啥逑东西!”他又把鼻子凑到我鼻子前,把小眯眼瞪大了些,笑容没了。
“……”看他的意思是不想让我当人,犯人、敌人都不行。那么我该当什么逑东西呢?他想让我当什么逑东西呢?我真猜不出来。
“看!”他猛一抬手,指向铁门上面的大黑字。“那上面写的啥?”他的右手虽然举起来了,自己却并没抬头,还是死盯着我。
“监,狱。”每个字都快三尺见方了,我还能看不见?
“那你说说:监狱这两个字该咋讲。”他的胸挺起来了,鼻子离我的鼻子远了些。
“监……监狱……监……”我支支吾吾,装作解释不出来的样子。其实谁都知道监狱就是关罪犯、改造罪犯的地方,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但听他的口气是想刁难我,是想显示他比我知道得多、比我高明。我作为一个犯人,要是你有来言我有去语对答如流,他当政府的心里会是啥滋味?我知道有权势的人大都不满足自己手中的权力和财富,却都为自己的智慧和能力而自豪。因此跟他们说话时一定要注意分寸,千万不能表现出你比他们高明,不然的话就会惹人讨厌招人忌恨。要是政府忌恨上了你,以后的日子还能好过吗?我得装点儿傻。
“不能逑蛋了吧!”他不盯我了,抬起头得意地看着那两个黑字。“监狱,监牢,监禁,监视。监禁监视啥东西呢?嗯?下面就是个狱字。狱字咋讲?啊?咋讲?狱字是左面一条狗,右面一条狗。两条狗在干啥呢?中间有个言字,两条狗在脸对脸说话,这就叫二犬对言。所以呢,监狱,就是监禁、监视着狗们说话。懂了吧。哈哈,我们老祖宗发明的字真太形象了。”听他和蔼可亲的口气,像是一位乡村教师在教小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