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让人发怵的是他那颗大脑袋,那真叫头大如斗,呈上宽下窄的倒三角状;颧骨突出得像是两眼下面都扣上了半个乒乓球,就像肩膀上扛了个大螳螂头;黑得发亮的人造大麻子就像一个布满坑洼的大麻蜂窝,可以说是半人半鬼。我刚分到四号打浆机时就神经紧张了好长时间。特别是上夜班时,在昏暗的料场灯光下,纸浆板堆后面猛不丁地爬出一个布满麻坑的螳螂头,那真叫人毛骨悚然。
他不露声色地眼红别人,只要你能有一点儿比他强的地方,他就咬牙切齿地恨你。新来的犯人照例是他眼红嫉妒的对象:新犯人竟然能在他已经入狱二十年后才入狱,外面美好的世界竟然能让新犯人多享用了二十年而没有他的份,而且这二十年的监狱生活还让他付出了不要那张脸的惨痛代价。摸着自己脸上的麻坑,望着年轻新犯人一张张光滑的脸,他心里直发酸,只有把我们弄成他那样,或者比他更惨,他的心才平衡。
对我,他只有在想起我是无期徒刑时心里才舒服。我是新犯人、我比他年轻聪明,我是城市人,我母亲常来看我,经常送东西送钱,这一切都使他心痛肉酸坐卧不安。这回我要吃二百斤红沙瓤大西瓜的欢乐更让他倍感难受。要想能让自己舒服点儿,他就得想法不让我享受那二百斤西瓜的欢乐。如果他能享受本应属于我的欢乐,他就会觉得更舒服。
他跑到吕干事面前,主动承揽了打浆机房的土建任务,这样,二分队和三分队四号打浆机的机组人员都去检修打浆机,唯独我们一分队的三个人给几个泥瓦工当小工。
也该我倒霉,四号打浆机房是老房子,漏雨;再加上四号抄纸机经过多次改造后产量增加了,料场显得有些小,政府就命令我们扒了重建。重建工作量大,每天都要加班。土建活的特点是“大工动动嘴,小工跑断腿”,一天十来个小时的搬砖拉沙和泥提浆,累得我和耗子一坐下就不想再爬起来。而李如虎却像个机器人似的不知疲倦,还经常吆喝我们俩。
他最热衷于和我抬杠子,不管是抬土抬沙抬砖抬水泥,他都要把筐装得满满的像个小坟堆。他主动抬后头,我也没胆量和他争抬后头。他的腿短,蹲下跟站起来高低差不了多少。小短腿一挺,不用费大劲杠子就起来了。两只大脚象鸭掌一样不显山不露水却又效率极高地左右翻飞。他左手搭住扛子,右手像扭秧歌似地随着大脚的节奏上下挥动。我则是肩上垫了厚厚的衣服还得用两手举着扛子,李如虎的一溜小碎步顶得我一窜一窜地像喝醉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