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我一直坐在浆板堆里,迷迷糊糊地似睡非睡。耗子则是睡一会儿醒一会儿。每当李如虎站起来搅拌时,他就眯着眼睛唱起戏来,意思是要让李如虎知道他并没睡觉。他最爱唱的是监狱里犯人演出时的越调清唱,让他用四川金钱板和河南豫剧的杂交调子唱起来,就像夜半三更荒僻坟场里的孤魂野鬼在嚎:“冬发棉哎——夏发单哎——每月还有那个零花钱;不打咱耶——不骂咱耶——咱们的生活那个比蜜甜,哎咳哎咳耶咳哎咳咳咳……”
浆板随着水流在打浆机中经过飞刀和底刀的一遍遍磨打,最后应当被打成均匀的细纤维糊。如果有浆板疙瘩卡在打浆机的某个里角落不往前走了,就形成了窝浆,飞刀和底刀就无法把它打成纤维糊,这叫生浆。混有生浆的纸浆无法造出合格的纸,纸面上会有没被打碎的稻梗或是麦秸,会形成窟窿或疙瘩。这是质量事故,责任应当由打浆机专责来负。新检修过的机器往往会出现些难以预料的问题,我们这个班就摊上了窝浆。打了两个小时后生浆疙瘩还是不少,李如虎就坐不住了,抄起搅拌辊不住劲地搅拌起来。
搅拌就是用搅拌棍顺着浆道的圆弧使劲推,以便抄起窝在下面不往前走的生浆疙瘩。搅拌棍的形状像船桨,搅拌的动作很像用篙撑船。
平时李如虎的搅拌动作是很优美的,粗长的搅拌棍在他手中像霸王鞭一样一闪便插进浆道里,像撑船刚进篙一样哈着腰向前推几步,然后猛地转身拧腰一使劲,就像一只猴子吊在了树枝上,有个腾空动作,“咳”的一声便把浆团推进飞刀辊下面。再把搅拌棍拉出来的时候,他的表情总是自信而骄傲的。
今天他就没有往日的潇洒劲了。长长的搅拌棍拿在他手里,就像幼儿园的小孩扛着根大扁担那样艰难。往日轻松熟练的动作今天显得极为费劲且力不从心,没一会儿就满头大汗脸色发白了。看得出由于拉稀和劳累,再加上小倒班连轴转,李如虎的体力已经降到了最低点。
搅拌了好大会儿,马上就到该放浆的时候了,纸浆中还混着不少生浆团。李如虎急得手忙脚乱,手里的搅拌棍没敢停一会儿。
纸机上的人来了,说纸机已经运转正常,烘缸的气压也已升了上去,就等着我们放浆抄纸了。李如虎气急败坏地冲他们摆了摆手,说我再检查检查,马上就给你们放,你们先回去吧。然后他让我把打浆机的马达关了,自己爬到了浆池上,又是挖纸浆又是掀飞刀辊盖,一会儿起刀一会儿落刀想找出毛病。闹得他汗越流越多脸越来越白气越喘越粗。